夏荊歌和風甫凌自然不知,他們要找的人,已經得到了他們兩個出現的消息。他二人出了長離灣,便一路往修士和魔族諸多摩擦的邊界地帶走去。自空中而去,也花不上太多時間,雖無須臾之瞬,也有快然之感。總之那並不很長,風甫凌因可隱藏魔氣,又以夏荊歌帶他飛爲理由,因而他二人順順當當地過了那些修士們在空中設立,攔截魔族的哨卡。
這些哨卡,以夏荊歌看來,在原理上和魔族的哨卡差別其實並不大。
有時他會想,也許這就是修士和魔族針鋒相對的原因,魔氣和靈氣其實如此相似,連運作方式也幾可談得上一般無二,也許正是因爲這樣,當它們處在截然相反的位置上了,就只能是互相對立,誰也不饒誰。
按照地址過了最後一道哨卡數十里,夏荊歌和風甫凌落在了地上。這是一片河岸,右邊是咕咚咕咚作響的小溪,左邊是疏密有致的小樹林。河岸是一條由人們踩出來的,溼潤、柔軟、略顯彎曲和不平整的小道。蛙鳴陣陣,仔細去聽,又聽不出是哪傳來的。好像就在左近,又彷彿遠在對岸。
“這裡應該離重黎鎮不遠了。”夏荊歌就着風甫凌點的火光,看着攤開的地圖道。夜裡無月,他們在天上高了就看不清下面的情形,只好在差不多的位置下來找。“我們往那邊看看。”那邊視野盡頭的道路看着寬一些,更像是從有人煙的地方延伸過來的。夏荊歌說完了,正要收地圖,卻突然被風甫凌拉住了。
“到底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夏荊歌一愣,往回捲了卷地圖,才把它收了回去。
“那桑陽,她到底與你說了什麼?”
“……也沒什麼。”夏荊歌稍稍低了一下頭,又轉回去,見風甫凌一副我不信的模樣,又聽他道:“從長離灣出來,你就不愛說話了。”夏荊歌怔了一怔,心想自己這樣,是要叫甫凌看出些不對勁來,便復笑道,“你想多了,只是先前她與我談了談我爹,難免傷感些。而且……她還生氣我要跑到魔族控制區去,將我趕了出來,我有些失落罷了。真沒有說什麼特別的,不過是些尋常話,你別擔心。”
風甫凌又端詳了他一陣,才慢慢放開了手,看着夏荊歌若無其事地整了整衣襟袖口,招呼自己繼續往前走。他神色不動地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什麼都沒說,也走了過去。
還沒有走多久,只在這條小道上走出數丈之遙,遠處忽然傳來紛雜跑動的腳步聲,聽着就不太對勁。夏荊歌仔細聽了聽,似乎還聽到女子的聲音,又覺那邊似是魔氣縈繞,就覺不妥,這裡雖是邊界,嚴格說來還是修士的地盤,魔族再放肆,也不會隨隨便便就過來。他便對風甫凌道:“那邊不知怎麼了,我們過去瞧瞧吧?”
風甫凌點點頭,就和夏荊歌一塊飛奔過去,不多時就找到了聲音的源頭,原是一羣衣着打扮整齊劃一的魔正在圍攻一對男女,那女子像是普通人,身上毫無靈氣,那男子卻也是個魔,一招一式間帶出的都是魔氣,看他行動間略有遲滯,應是已受了重傷。
只聽那羣圍攻魔中一個首領模樣的魔道:“姜稷,你失心瘋了麼?!值得爲了一個人類女子逃到修士這邊來?還不速速與我回去,向尊上請罪?只要你誠心悔過,尊上會原諒你的。”
那被叫作姜稷的青年不爲所動,高舉着劍道:“你還不明白?這哪有值不值得一說?總之我不會讓玥兒被帶回去作偶的。玥兒,你快跑!我擋住他們!”
那首領也道:“林玥,你也好好想想清楚!”
叫林玥的小姑娘身形一晃,卻是駐足不走,含淚道:“姜大哥,我已牽連你許多,玥兒甚爲感激,只是……該死的原本是我,今日如何能再牽累姜大哥爲我喪命?還請姜大哥如這位大人所言,回去向尊上請罪。至於我……就到此爲止吧……”她說着,忽然從身上拔出了一把寒光閃閃的小刀,毅然決然地往自己胸口刺去!
“玥兒!”姜稷不妨她來這一手,迴護不及,眼看那姑娘就要死在自己刀下,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漆黑中一道弧形銀光閃來,噹啷一聲打落了那把小刀。衆人再定睛一看,那卻是一把寒光四溢之劍,劍周靈氣充盈,冰氣流轉,花人眼目……分明是一把修士之劍!
再順着劍身往上望去,只聽那不知哪冒出的少年模樣的執劍修士溫溫道:“勝負未分,姑娘且再看看。”
那姑娘也是愣了愣,恍然答道:“多謝這位道長好意,但雙拳難敵四手,姜大哥又已受了傷,還是讓我自己……”
那修士已然笑着打斷她:“雙拳難敵四手,那六拳總該敵得了四手了吧。”
姑娘的本意是就算有他幫忙,對方也是人多勢衆,還是頭一回聽到有人這麼字面理解這個詞的,不免一愣,只這一瞬之間,她彷彿看到空中掠過了一道黑影,又彷彿是眼花了,其實什麼也沒有。還來不及她多想,那羣人中已有魔慘叫一聲。須臾之間,那名修士也一個縱身躍了過去,姿若翩鴻,似流風,這一光一暗宛如兩道閃雷,直插敵人陣型中央,只一瞬,就已三個魔倒着飛彈出去,重重跌落在不遠處的地面上。
別說姑娘吃驚得合不攏嘴,便是姜稷也心中震撼。須知這些魔都是尊上的預備精英部,雖未練得高境界,配合已是默契,打敗等閒修士乃輕而易舉之事。如今這兩個不知什麼來歷的少年竟然能一招就把他們打飛了!一個是修士,另一個居然還是魔!
這究竟是有修士投靠了魔,還是有魔勾結上了修士?居然還練出了合擊技!
風甫凌和夏荊歌出其不意地撂倒了幾個魔,又齊齊將劍尖對向了那名首領。首領也是小吃一驚,轉瞬便使魔氣襲向了夏荊歌,奇怪的事情出現了。這一招本是他所練就的得意招式,名喚索命管槍,有聚氣如長管,去勢如長-槍之態,一般作爲一擊斃命的速戰速決絕招來用。可是他這一招對着那修士使出,先時魔氣的表現倒還正常,去勢如虹,如電,勢不可擋,誰知才竄到一半,它的勢頭就緩了下來,等它顫悠悠飛到修士身旁附近,早已軟了氣勢和速度,軟綿綿化作了一團黑色魔氣。
那修士又不知用了什麼招式,不多時竟連那團魔氣也消失不見了。首領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又接二連三放出自己的得意大招,什麼索魂鉤了,縛靈繩了,斷命戟了……無一例外都氣勢洶洶地發出去,軟綿綿地到達,最後被弄不見了。
首領自認見識也不少了,竟從未見有修士會這等怪招!
他是懂得審時度勢之人,一看在這修士面前自己完全討不了好,又想到這裡好歹是修士名義上的地盤,盤桓太久不利脫身,只好咬咬牙帶着自己的部下們撤退。他自然並不死心,臨走前還對姜稷道:“姜稷,總有一天你會後悔。”
待那羣魔走後,姜稷便上前行禮:“多謝二位相助。”
夏荊歌便問:“他們爲何追殺你二人?作偶又是怎麼回事?”
姜稷與林玥對視一眼,姜稷猶豫了一陣,回道:“二位於我們有恩,此事本不該對二位相瞞,但事涉機密……”說着,姜稷給了林玥一個抱歉的眼神,林玥又輕輕地搖了搖頭,竟也應和道:“非是我和姜大哥刻意隱瞞,實是……此事不能告知旁人,還望二位恩公見諒。”
人救下來了,夏荊歌原也就是隨口一問,見他們爲難就笑着擺擺手:“不說也沒關係,我就是好奇問問。”
姜稷頓時露出感激之色。他原以爲自己一個魔,撞到了人家修士眼裡,至少要接受一頓盤問,問完了說不得還得被送回那邊去,哪想到這位修士這麼好說話?因問:“這大半夜的,兩位恩人何以在此?”
“我們才從南邊來,落在此處附近。”風甫凌簡要地答了一句,又問:“重黎鎮是往這邊走?”
“正是,沿着這條路一直走,就能看到了。”
風甫凌正要謝過離開,夏荊歌忽然拉住了他,說道:“既然他們兩個是從魔族那邊來的,我們乾脆也問問吧。”對此風甫凌是不抱什麼希望的,哪那麼容易,找一對十二年失散的兄妹,隨便遇到一個魔就打聽到了。不過夏荊歌既然提起了,他也就順理成章地問了一問:“還有一事相詢,兄臺既是魔族,不知可有聽說過一對叫項融和項雨的兄妹?他們是我的兩個失散朋友,與魔族有些干係,十幾年前到了魔族那邊去生活。”
“項融項雨?”姜稷皺了一下眉,搖頭道,“抱歉,並未聽過。”風甫凌就知是這樣,也就是那麼隨口一問,倒是不失落,他正要再度告辭,忽然又聽姜稷道,“能否告知在下更多詳情?若是這兩兄妹有什麼特別之處,抑或引人注目之處,在下或許能告訴你們去什麼地方找比較容易。”
“多謝。”項融有何特長,到了魔界可能會做些什麼,風甫凌自然是想過,項雨又是疾病纏身,兩廂結合總該能打聽到些許線索。風甫凌立刻回道,“他們二人與我一道時賣藝爲生,身上有些功夫。項融還會打鐵造武器。妹妹項雨身患重病。”
“會造武器?妹妹重病?”姜稷神色忽然一變,似是驚到,立刻又問,“他造器技藝如何?如今多大?你說他十幾年前到了魔族這邊,究竟是多少年前?”
風甫凌也被他這反應驚了一下,心想難不成這是天上掉餡餅,正好讓他遇上了認識項融的魔?立刻道:“莫非你有印象?阿融他造器應當有些本事,如今該是二十有七,是十二年前到的這邊。”
“唉……那就沒錯了。”姜稷重重嘆了一口氣,“我已知道你要找的兄妹是誰了。他二人如今兄長叫項問非,妹妹是項聞萸,你用項融這個名字,是找不到的。若用項問非,在我們魔域……咳咳,魔界,隨便拉一個魔問都知道。”
“項聞萸……?那不是……”一旁的林玥吃驚地掩了掩嘴,姜稷忙清咳一聲,林玥便不做聲了。
風甫凌看他們這樣子覺着奇怪,便問:“小雨她怎麼了?”
林玥咬着脣沒答話,姜稷立刻接道:“哦,是這樣,聽說那項聞萸早年受了詛咒,無可解,是以魔病纏身,如今是靠古法吊着命的。她兄長項問非乃是君上得力之匠,是以知者頗衆。但他兄妹二人如今在魔域,你們……怕是進不去。尤其是這位道長,你最好別去我們那邊,太危險。”
夏荊歌笑眯眯回道:“你都能到我們這邊來,我爲什麼就不能去你們那了?你放心好了。對了,魔域要怎麼進?能否告知我們。”
姜稷看看他們倆,又看看林玥,踟躕了片刻,終於還是回道:“都城祭臺有魔域的入口,但要進入,只有兩個方法。一者,獲得許可之魔,如道長,便是得了那許可,也會被擋在外頭。”
夏荊歌和風甫凌對視一眼,又問:“那第二種方法是什麼?”
“第二種就更不可能了。”姜稷苦笑道,“非魔者,需由六部上魔領進方可。”
“哦~”夏荊歌重重地點了點頭,心道你面前就有個現成的,嘿嘿,便隨意道,“那這樣看來,魔域基本上都是魔族啊。項大哥和項雨在那住得慣麼?”
風甫凌:“……”
這根本不是重點,好麼?
姜稷:“……”
好像什麼囑咐的話都突然間說不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