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的一生中,總會出現這樣的時刻,一邊是我們所珍視之人,一邊是我們認爲必須去做之事。二者在一定的時間內難以取捨卻又無法兼容,我們內心掙扎,左右搖擺,恨不能把自己變成兩個,一個去做這件事,一個去做那件事。這樣艱難,源於我們心知肚明自己只能選擇其中一個。
此時此刻,夏荊歌大致正處在這交叉路的路口上。原本交完任務他和甫凌就該回去,不然派中師兄妹發現自己不見了一定會派人出來找。他心知自己如今是不應該再和甫凌往更遠處跑,脫離九華派應援範圍的,卻又感到自己着實不能撇下那個失蹤的小男孩不管。根本不需這兩位修士訴苦,都能看得出他們沒人。尤其這裡頭還有一些原因是自己導致了那個小男孩沒人救……也不知那男孩的家人該如何心急如焚,焦慮失措。
那種丟失了親人的感覺他體會過的。
因是,夏荊歌猶豫了片刻。片刻之後,他問蘇無垢道:“那小男孩失蹤的地方遠麼?”
“遠倒是不遠。”蘇無垢顯露出了意外,一張亮生生的大圓臉立時變作了一隻白滑滑的大鵝蛋,“就在流水鎮上。”流水鎮夏荊歌倒是記得它的地理位置,他與風甫凌兩人飛過去連小半柱香都用不上,若是順利,他們今天之內應當就能把那小男孩找到了。就怕不順利,耽擱了,怕的不是師兄平白添了擔心,而是怕辜負了師兄的關切之心,罔顧他的心意自作主張往危險處跑。夏荊歌委實難以抉擇,想了想,便將這選擇的掌舵位交給了風甫凌,徵詢地望向了他。
風甫凌自己心中便是有些不喜九華派,也不願叫夏荊歌被九華派中人厭煩,以他之見,自是先回去和夏荊歌的師兄通氣最好,然後他師兄約莫會另派弟子來處理那小孩之事。
誰想他還未說話,蘇無垢已經搶先推銷起了這個委託——別看他胖得眼睛都瞧不見,其實眼睛賊毒,人比猴精,他一聽夏荊歌問遠不遠,便知有戲了,立馬實施行動推波助瀾了一番:“這個任務只有二星,還真不難,唯一的麻煩就是怎麼找到那小孩。只要找到了啊,二位可是賺大了,我跟你們說,這報酬簡直是太優渥豐厚了。你們知道委託人當時是怎麼說的嗎?”蘇無垢身體前傾,揚眉擡眼地賣關子,就等着夏荊歌來遞話頭。
夏荊歌果真十分配合,問道:“怎麼說的?”
“委託人只有這一個兒啊,那可是掌上明珠似地疼着!委託人說了,只要能找到他兒子,他所有家財憑君任取!全搬走都無所謂!兩位知道不,這李家員外可是流水鎮首富,家財據說是祖上積下來的,在我們這,那也是個響噹噹的人物!”
夏荊歌吃驚道:“全搬完那多不好意思啊。”
風甫凌:“……”這吹牛皮的話你都信,真那麼響噹噹能連一個奔着家財去的修士都找不到?
風甫凌的猜測沒有錯,那李員外家還真沒那麼響噹噹,不過蘇無垢也不是在瞎扯,所有家財憑君任取是真的,流水鎮首富是真的,祖上積下的家財也是真的,只不過天塌之後能保留下來的重量級家財屈指可數,至於能叫那些向來藐視黃白之物的修士們多看兩眼的寶物那是壓根就沒有罷了。
蘇無垢可不管風甫凌是不是目露了然,他已然瞧出這兩人關係好得很,只要勸動一個,另一個那還能是問題?那不是問題!
因而他更起勁地跟夏荊歌推薦起這個任務:“就是啊,咱們修士可不是那等不講理的魔族,生活費還是要給人家留一點的嘛!怎麼樣?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現在接了任務,馬上過去,說不準中午不到就能完成了,你再回來,我立馬給你聯上,這樣你就有六十三分了啊!知道六十分能換什麼嗎?”
夏荊歌開始有點被說暈了,搖頭道:“不知道……”
“六十積分,你就能換個空間袋了啊!往後甭管你接多少委託,再也不用自己背身上了,只要往空間袋裡這麼一塞,你說多方便,多快捷啊。是不是?還剩三分你既能攢着也能拿來消遣消遣,保管夠二位消遣的了!這二星任務和你們有緣啊!你說你是不是必須得接這任務?他就在這等着你啊!”
“哦,空間袋是挺不錯的。恩,方便。甫凌,你說我們換個空間袋好不好?”
風甫凌:“……”
你這是已經完全被繞進去了麼?
他正想到這,夏荊歌忽然搖了搖頭,略帶自嘲地笑了一下,“說起來,有緣是挺有緣,但不是這麼有緣法……”蘇無垢一聽他轉了話頭,臉色一僵,心裡暗道糟糕,卻聽夏荊歌話鋒又是一轉,“你說得沒錯,這任務我是必須得接的。若是無事,我們就去城中接那委託了。”
蘇無垢被他弄得一愣,有點沒跟上夏荊歌的思路,不過這沒關係,願意接任務就好!忙又笑道:“那不必這麼麻煩,這不是驅邪榜上的任務,委託還在我們這放着。”
話音剛落,再一次消失了又出現的趙無垠手裡已經拿着一塊木牌了。那木牌與委託榜上的也沒有不同,同樣的木料,同樣的字跡,連那兩凹槽的寬度都一模一樣。顯見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同一個人制成的任務牌。
夏荊歌一時沒聽明白他說的不是驅邪榜任務是什麼意思,在他眼裡分明是一模一樣的。……大約就是發佈的地方有些許不同?夏荊歌暗道。
話已至此,風甫凌也已清楚明白夏荊歌必然是放不下那小男孩了,況且走這一趟終歸還是有些好處,那空間袋風甫凌聽着就不錯。便道:“你師兄大約不在客棧,至少要知會他一聲。”夏荊歌差不多也是這麼個想法,就用今早他師兄臨離開前給他的傳信符紙往他師兄那傳了消息,特特與他師兄說了,他二人跑出來一切順利,讓他們不必擔心,一切如常照舊,不要引起他人懷疑便可。
這話要是給方向禮瞧到,必定是要跳起來,“如什麼常,照什麼舊,從昨天開始,就沒有什麼事它是正常的好麼!甭說夏師兄你突然冒出來,又突然帶了個魔族的小情人驚呆四方,就說那些師姐認爲只有萬一纔會發生,一般不可能發生的糟糕情形,都一個接一個的都發生了好麼!夏師兄你爲何這麼愛往外跑!”可惜方向禮如今尚未瞧到,便是他瞧到了,夏荊歌也不在,見不着他被一個又一個糟糕情形壓在頭頂冒煙的倒黴催模樣了。
夏荊歌既打定了主意,自是不再耽擱。他自蘇無垢那接了委託後,便與風甫凌一塊飛走了。待他二人出了門,蘇無垢方纔自己悠悠地迴轉身,悠悠地踱回案桌邊,提着一身肥肉顫悠悠地坐下了。趙無垠以爲他是要自己解決這一桌了,還貼心地給他遞上了碗筷,誰料蘇無垢竟動也不動,兀自坐了好半晌,才語帶幽幽道:“今次吃不成,等他們回來了,咱還得感謝一番。”
趙無垠雖是入門晚的師弟,各方面都不如蘇無垢,畢竟與他相處甚久,對他頗爲了解。只覺這話怎麼聽都奇怪,再配上蘇無垢那幽幽的表情,就更怪了,便回道:“可是九華派與我們有些嫌隙,師兄便是盛情相邀,他們也未必會應吧?”
“夏、風。”蘇無垢沒有回答他,只是敲着一根筷子,有節奏地將這兩字重重咬了一遍,“甫凌,風甫凌。你可知他們是誰了?”
趙無垠非是愚人,微微一愣神,便不可置信道:“不會吧師兄?這個點他們還敢這麼招搖地出門?”
“正是這時辰大大方方出門才無人懷疑。哈哈,真是好膽量,好氣魄。……不過師弟啊,你說他們倆對我們雲劍派的據點這麼熱情,掌門那謠言應該是假的吧?”
“必定是假的。”趙無垠萬分肯定地道,“師兄試想,若你我二人是被掌門關了這十二年,出來還不得恨死雲劍派?哪能上趕着在我們這登記接委託?”
“有道理。”蘇無垢重重點了個頭,三重下巴來回顫三顫,彷彿是在與空中靈氣相攜舞蹈,歡愉得很。“不瞞師弟,我雖與掌門師叔無甚感情,平日裡也頗有些瞧不慣他那以貌取人的姿態,卻信他是個正人君子。師弟以爲如何?”
“亦不瞞師兄。師弟從未懷疑過掌門師伯。”
“哈哈,這就好。師弟,師兄我覺得吧,清者自清,此事需要澄清,也急不得。那兩個人愛在我們這接委託也不是啥壞事,你說這樣好不好,我們就等他們把這驅邪榜上的任務掃得差不多了,再告訴大家此事,旁證掌門之清白,如何?”
“師兄好成算。屆時也不必我們說什麼,旁人自然要信了掌門師伯是無辜的。”
“哈哈,好,就這麼辦。咱得多想想,如何勸他們去接更多委託。對了,此事暫且保密,萬勿對他人提起。”
“掌門師伯也不提麼?”
“別提,此事叫掌門師伯知道了,反倒不美。你知他慣愛要面子……”蘇無垢清咳一聲,趙無垠聞言,似有所悟地低頭整了整自己的衣袖。
就在這時,蘇無垢突然咦了一聲:“那風甫凌是個魔吧?他是如何進得來這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