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裡柳向塵裝重傷撒下的網也收了起來, 一口氣摸出了十四個叛逃魔域的奸細,如今那些奸細都被關起來審問了。
夏荊歌只遠遠地在他們被抓時看過一眼,心裡也說不上是什麼滋味。倘若他心志不堅, 跟甫凌透露了什麼, 抑或乾脆爲了甫凌直接置九華派於不顧了, 不知道是不是也會被關起來審問。他略想了想, 也就丟開了。
畢竟他知道自己是不可能會真的去當奸細的。
大部分奸細排除出去之後, 就算有漏網之魚也不敢再露出馬腳了,沒人往外傳遞消息,沒人在修士這邊攪風攪雨, 修士內部頓時一陣清爽,無形中看起來精神氣都比先前好了許多。精神好了, 打起架來就更有力了。自不必提。
只是大概誰也沒想到, 這場戰役一打就是整整一年。
這一年裡一些人走了, 一些人又來了,一些人犧牲了, 一些人成婚了。人人都有了不同於一年前的變化。就連範易時,如今再看他,若不仔細去辨認,也很難再找到夏荊歌才認識他時所能看出的那股清正感了,他整個人已徹底被那股時呆時狂熱的氣質所佔據。
這麼明顯的變化, 作爲住隔壁又勉強算是個搭檔的夏荊歌不可能察覺不到, 所以他在答應把問非劍借給範易時兩個時辰供他畫結構圖、能量圖和屬性置換機構後, 才知悉了他的情況。當然, 這筆交易是在夏荊歌哄了問非劍靈許久, 又許了他許多好處後才順利完成的。
範易時,不, 現在應該稱爲古神別稷,他的部分記憶是被天界之神強行喚醒的。天界喚醒他的目的不言而喻,就是爲了藉助範易時和夏荊歌原該有的道侶關係,以及範易時命中的情劫,以達到影響、甚至是改造控制井軸的效果。修魔大戰乃是趨勢所驅,已不可能避免,夏荊歌在將來必要發揮越來越重要的作用,天界畢竟對夏荊歌做了不少虧心事,又有夏荊歌和風甫凌交好的傳聞流入天界,他們也擔心夏荊歌以後反咬他們一口。
他們的算盤打得很好,也是調查過範易時後才做下的決定。只是別稷既不是個像女媧那樣對蒼生懷有憐憫之情的大仁善之神,也不是原本那個清正明和的範易時。
他只關注感興趣的作品。
當他得知自己當初辛辛苦苦研製出來,後來又辛辛苦苦保全下來,還用了一些神魂去保養以保證它能隨時進入啓用狀態的井軸竟然被拆了,其中一半還被烏七八糟地投了人胎,那個憤怒的、痛心疾首的心情都無法用言語表達了,他就算要對夏荊歌產生影響,也是希望能把井軸復原,怎麼還會和天界站到一邊去?
天界要是早知自己這神來一筆反倒會害了自己,估計就不會多此一舉去插手範易時的人生了。
古神的神魂豈是那麼容易被自己白紙一樣的轉世融合的?即便別稷被喚醒的只是少部分的記憶,那記憶裡自帶的、能夠跨越時空的強大魂因糾纏力就足以讓別稷反過來佔據範易時的身體,成爲自己轉世的主導了。
這也是當初夏荊歌初見範易時的時候,發現他身上有兩種氣質的真正原因,那時別稷剛剛甦醒,還在和範易時做着融合與反融合,佔據與反佔據的全面鬥爭,身上的矛盾之處才能夠被人察覺出來。若不是遇見了六感幾乎全滅還能做人的夏荊歌,又見到了六感尚存數息卻成了物的問非劍靈,別稷鬥爭起來也不會那麼賣力,但既然給他遇到了,沒有執念的範易時就完全鬥不過跨越百萬年時光執念深重的別稷了。
所以現在的範易時,稱呼他爲別稷更貼切一些。
這一年來,別稷自然經常去接觸夏荊歌,這是個研究慾望強烈的神。他爲了能更深刻地觀察夏荊歌和問非劍,十分地熱衷於冒險。和夏荊歌一起搭檔出去吸引火力,爲了讓夏荊歌和問非劍超常發揮,佯裝不敵划水是常有的,那姜虞原是被召來對付範易時的,這一年裡交手最多的反倒成了夏荊歌。夏荊歌也被他磨練得從一開始的險象環生垂死掙扎,到如今能勉強打個平手你來我往了。
當然他這一年裡的修爲也是以直衝九霄的架勢在漲,漲到現在已經進入了洞虛層。多少人幾百上千年都無法修煉到的水平,一年時間就被他完成了。相對應的,魔那邊實力的降低比夏荊歌提升的更是多了許多,畢竟夏荊歌吸收轉化的多數靈氣都釋放出去了。
夏荊歌這個名字,如今已是能令魔感到絕望的存在了。
要不是魔君當年未雨綢繆,只怕如今整個紅塵界都已沒有魔的立足之地。然而也正是因爲有風甫凌的存在,雙方仍舊僵持在了蜀山一帶,拼修爲,拼消耗,拼毅力。
如今已是修士佔了上風,魔族佔據的雲劍派雖然易守難攻,如今也是搖搖欲墜,修士再努力一把說不定就能拿回來了。
這天夏荊歌正帶着夏清渠去溪邊學走路,就遇上了蘇無垢。他比一年前瘦了好多,都快變成一個體型普通肥胖的修士了,精神也好了許多。夏荊歌已經很久沒見到他了,如今見他心情也不錯的樣子,寒暄一番就問起了桑陽:“我聽說最近又運過去了一批材料,桑陽前輩可好?”
“是啊,又運過去一批,還是前輩自己留言給我的。”蘇無垢笑眯眯的,“我想她能主動要求繼續做法衣,應該是還不錯吧。只是我從沒見過桑陽前輩,沒能當面向她道謝倒是有些遺憾。”
夏荊歌頓時感覺到了不對勁,問道:“一年了你還沒見過她?”
蘇無垢看夏荊歌的神色,倒是也詫異了,“不是傳聞桑陽前輩目下無塵脾氣清傲輕易不見人麼,這有什麼問題嗎?”
不是啊,桑陽前輩雖然孤高,但不可能一年了你每十天去一趟她至今也不見你一面啊。
夏荊歌張了張嘴想反駁,又覺得一時半會解釋不清楚,難道說我覺得有古怪麼?可是桑陽和他也只見過兩面,他又如何知道桑陽前輩到底是就這麼怪,還是真的只是自己想岔了才覺得怪呢。
最後夏荊歌苦笑着搖了搖頭,和蘇無垢道了別,就把夏清渠交給了度天和,自己啓程去了長離灣。
時隔一年,他再度見到了桑陽。長離灣還是那個輕浪細沙,綠樹蔥蘢,花鳥閒雅的長離灣,小院還是那個掩映遺世的小院,桑陽卻不再是那個美得凌然不可一世的年輕女子。她已白髮蒼蒼。
夏荊歌愣怔過後,就明白了爲何桑陽不見蘇無垢,估計是她早就知道自己會十天一個模樣了。他有些不忍,說道:“前輩怎麼變成這樣……您已做了幾百套法衣,不必再趕工注入修爲了。”
桑陽只看了他一眼,涼涼道:“容顏無人欣賞,也與枯骨無異。我都不心疼,你又何必心疼。我聽聞你們要拿回雲劍派,心中就已甚慰。”
“但是……”夏荊歌還要再勸,桑陽已經擺了擺手,止住了他的話頭。
她說:“去吧,做你該做的事。往後沒事不要來打擾我。”
桑陽說罷,不再理會夏荊歌,自顧自轉身回去了。她的背影看起來脊樑筆直,姿態優美,仍舊孤高冷傲,凜然不世。只有一頭銀絲昭示了此間的時態流轉,不可回溯。
夏荊歌在她院前站了片刻,方纔轉身離開。
從長離灣回到蜀山一帶對現在的夏荊歌來說只需要一天左右時間,夏荊歌甫一落地,就聽說了一切已經準備妥當,這次要奪回雲劍派的消息。夏荊歌對進攻的一套流程已經很熟悉,先找度天和看了看夏清渠,就又去找了柳向塵。
其實像這種大決戰未必有多少夏荊歌發揮的餘地,魔那邊必定是有防備的,他們現在開發的術法比當初那個大陣法更絕。一般小規模短接戰,大規模陣地戰基本是分成了五人小組,每個小組配備四個魔一個修士,那個修士就是負責開啓隔離保護屏的中心陣眼了。這種配置相比最初的大陣法很是靈活,如果作爲陣眼的修士被殺,剩下四個魔還可以尋求附近其他小組的庇護,或者依據一定規則和其他殘缺小組重新組建一個完整的小組,所以總是被隔離的夏荊歌在真正戰場上的作用就不是很大了。
但他本身的存在就是一個轉換器,所以他在前線一天,這裡的修士每天修爲的增長速度都很是喜人,這裡越來越吸引原本散漫的修士前來助陣了,甚至還吸引了一些修爲特別高的修士。這些修士的到來主觀上是爲了蹭夏荊歌的無差別助修能力,客觀上就爲這場修魔戰役增添了許多有生戰鬥力。畢竟來都來了,總不可能每天閒着在後方修煉玩耍,不上前線吧。
因此夏荊歌神出鬼沒打得自由散漫讓人摸不着頭腦,也不會有人有什麼異議。他不打作用已經很大了,萬一去打個固定架被已經恨不得把夏荊歌剝皮扒骨的魔族不惜一切代價圍毆死了豈不是得不償失?
前鋒已經出動去打頭陣了。夏荊歌還是不慌不忙地去見了柳向塵。他把桑陽的事跟柳向塵說了,最後道:“若是這次拿回了雲劍派,就暫時讓桑陽前輩歇一歇吧。”
柳向塵點了點頭:“我會跟蘇無垢說的。只不過……”他頓了一頓,“你怎麼知道桑陽前輩就一定會接受這份好意?”
夏荊歌怔了一怔,有些明白了柳向塵的意思。
柳向塵輕輕嘆了一口氣:“她不一定會領這份情。”
是啊,桑陽前輩那麼孤傲的一個人,她又一向極有主意,決定要做的事恐怕不會那麼輕易更改。
修魔的戰爭已經開啓了那麼久,她的恨,她的不甘,她那些難以言說的情緒也延綿了那麼久,也許只有這樣的方式才能讓她釋懷。
“試一試,總比不試要好些。”夏荊歌乾巴巴地說了一句,又問起攻打雲劍派的情況。
“這次主要是派人去先解決一部分修士陣眼,你看着時候差不多了再過去就行,不必待多久。”
夏荊歌領會了柳向塵的意思後,就告辭出來了。他往自己的房間走去,走到門口,就看到別稷正站在自己的房門外。
一年過去了,別稷仍舊沒有對“改造升級”問非劍死心。
如果說桑陽是一個把時光拋卻了的人,那麼別稷就是一個被時光鎖住了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