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主子,我來扶你。”闖過來的卻是一個圓臉少女,傾城打眼一看,卻原來是雲珠——當初暗中幫她的那個人,也是韋主子的妹子。
傾城見狀,卻是淡淡地說:“我不想連累常在,你還是離我遠一點吧。”
雲珠卻賭氣一下子握住了傾城的手,義正言辭地說:“我不怕。”
傾城見她意志堅決,便也不好再說什麼,再說了,還要進去趕着看歆宜,她便也沒再推辭。
在雲珠的幫助下,九福姑姑重新將傾城背了起來,仍然進到了院子中。
一進入大殿,傾城卻見徐作者一身霓裳百花襦裙,正抱着歆宜,盈盈立於庭中央,接受往來人的祝福跟恭賀,特別的怡然自得,好像歆宜就是她的孩子一樣。
不對,歆宜確實是徐主子的孩子,是她偷來的孩子,歆宜的的親生孃親可不就是徐主子麼?傾城心中這樣想着,總算是暢快了幾分,如今也算是物歸原主了,她倒是可以卸下心頭的重擔了,焉知老天爺如此安排沒有他的妙處呢?
徐主子瞧見九福姑姑揹着傾城進來了,她臉上的笑意陡然凝固了一下,接着便仍然笑笑,抱着歆宜來到了她的面前。
徐主子笑意盈盈,好像她們之前是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一樣,“段主子,你今日怎麼肯出來走動呢?”
“今天是你的大好日子,我當然要出來祝賀你成爲徐主子了。”傾城笑得柔和,眼神更是一刻都捨不得歆宜,半晌,才道:“歆宜有你這樣一位孃親照顧着,想必也能幸福快樂了,只現在我是想問一句,歆宜她的眼睛,她的眼睛當真沒得救了麼?”
頓時,徐主子滿臉的喜色黯淡了下來,無奈道:“太醫都瞧過了,說是被煙燻得時間太久了,所以是沒得救了。”
傾城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是乍然再次聽到徐主子如此說,還是有些承受不住,便又低頭咳嗽了起來。
許是她的聲音歆宜得習慣了,於是歆誼便在徐主子的懷中掙扎哭鬧起來,她瞧着心疼,便朝徐主子央求道:“徐主子,我求你了,求求你把歆宜給我抱抱吧,我就抱一下,真的一下就好了。”
徐主子看看傾城,再看看歆宜,終於將歆宜遞給了她,囑咐道:“好吧,你小心點兒,別摔着了她。”
傾城點點頭,幾乎是迫不及待地便將歆宜抱了過來,纔剛看到她粉嫩粉嫩的小_臉蛋,她的淚便忍不住滴落下來。
“歆宜,歆宜,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傾城將歆宜抱在懷中,卻見歆宜似乎聽懂了她說的話一樣,漸漸安靜了下來,乖乖地躺在襁褓裡漾起一個甜甜的笑容,宛如一個小小的精靈。
傾城心頭大痛,剛想要伸手摸摸她那嬌嫩的皮膚,誰知只覺得身下九福姑姑一晃,也不知道被誰從背後推了一跤,整個人便朝前直直飛去!
“歆宜。”徐主子的驚呼聲在傾城耳邊響起,但是她無能爲力,只能看着自己朝地上飛去。她將歆宜緊緊抱在懷中,不肯鬆開半分,心想歆宜別怕,娘待會就算摔死自己,也絕對不要你受半點傷害!
幸好有一雙手及時的將傾城拉住了,重新抱進懷中,她驚魂未定地擡頭,卻赫然看到了李紹明的臉。
半個多月沒見,李紹明瘦了許多,也憔悴了許多,眼窩甚至都深陷了下去,鼻骨卻依然挺直,只是氣色有些不大好,蒼白的臉色,讓人不由得擔心起來。
李紹明抱着傾城,手臂依然如從前一樣的堅定,可是卻不肯看她,好像多看她一眼都嫌煩一樣,只是吩咐道:“永順,還不快送段主子回去。”
“是,小的遵命。”李紹明答應着,忙上前來要接過傾城,想要抱着她迴風華居。
傾城卻抓住這個機會,死死的拽住李紹明的衣服不肯鬆手,喚道:“王爺!妾身有許多話想跟您講,王爺!”
李紹明總算肯低頭看傾城一眼,可是那眼中卻閃動着讓她如何也看不懂的情愫,像是冷漠又不是冷漠,像是無情可又不是無情。
他淡然問了一句,“什麼話。”
傾城瞧着他,一時竟然把想要問的問題全都忘光了,滿心裡只冒出這樣一句話,“這是怎麼了?咱們這是怎麼了?前些日子,不是還好好的嗎?”
“段主子累了,瞧着都說胡話了,來人哪,快將段主子送回風華居去吧。”韋作者在一旁笑笑,急忙命令人將傾城強行從李紹明的身上扯下來,仍然讓九福姑姑揹着她,要強行送她出去。
傾城趴在九福姑姑的背上,無限苦楚的望着李紹明,淚水漣漣,“王爺!難道王爺全然忘了嗎?您忘了當初對妾身所說的種種嗎?難道您全都忘了麼!”
李紹明掃了傾城一眼,淡淡的說:“昨日種種,譬如昨日之朝露,你累了,先下去吧。”
“王爺一定要跟妾身恩斷意絕嗎?”傾城哽咽着,只覺得滿腔的癡心再也承受不住這樣的凌遲,喉頭又滾過一陣腥甜的味道,只得強行地壓下去,不讓鮮血噴濺出來。
“我,從未打算跟你恩斷意絕。”李紹明終於肯拿正眼看傾城了,只是接下來的話卻讓她覺得心寒,“分明是你自己要跟我恩斷意絕,何來說我要跟你恩斷意絕?”
“呵呵,王爺慣會說笑,妾身自清醒之日王爺便從未有一刻來看望妾身,妾身在風華居里日夜盼望,也等不來您的消息,王爺如此做,分明是想先跟妾身恩斷意絕,如何反而來誣陷妾身要跟您恩斷意絕!”傾城越說越觸動心腸,越發覺得心寒起來。
李紹明聽聞這話,忍不住皺眉,總是平靜無波的臉上總算帶了一點其他的表情,道:“今日是韋主子與徐主子大喜的日子,我不想再跟你在這裡繼續糾纏下去了,你先回去休息吧,待我忙完了這邊的事,自然會去看你的,永順,還不快送段主子回去!”
“慢着。”傾城冷聲喝止了永順,對九福姑姑柔聲道:“你且放我下來,我有一樣東西要拿給王爺看。”
“主子。”九福姑姑拗不過傾城,只得將她放了下來。
傾城坐在地上,努力仰頭看站在那裡的李紹明,卻只能看見他冷漠至極的側臉。
“王爺,妾身對王爺的心意可昭日月,妾身從前對王爺說過的一字一句,都是出自真心,妾身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爲何王爺,王爺忽然對臣妾如此冷淡了。可是妾身只想讓王爺您知道,妾身對您的心,是真的,妾身現在一無所有了,一無所有了,自然也是‘赤條條來去無牽掛,哪裡討煙蓑雨笠卷單行,一任俺芒鞋破鉢隨緣化’。王爺,妾身就此去了,王爺請千萬保重身體。”傾城說完這番話,便坐在那裡,端端正正地給李紹明磕了三個響頭,然後在衆目睽睽之下,她發狠用力朝一旁的石頭撞去!
頓時,她的額頭一陣劇痛,耳邊只聽聞九福姑姑驚呼一聲:“主子!”
接着她便兩眼一黑,昏死了過去。
小時候傾城記得她也看過不少戲文,最喜歡的是《西遊記》,那美猴王下得了地獄去,將那地獄攪得是天翻地覆的,將那閻羅王搞得是焦頭爛額。
當時傾城看的時候只覺得痛快淋漓,可是卻沒想想萬一自己有一日也下了地府,面對森羅地獄的時候,又該如何是好。
撞頭之後傾城便如一縷幽魂一般的飄飄蕩蕩到了地府之中,那閻羅王瞧見她,只在那生死薄上翻看了一眼,便說:“先帶着她去奈何橋那邊喝碗孟婆湯吧,她塵心未盡,先要洗去塵緣,才能再次投生。”
一時傾城便又在鬼差的帶領下來到了幽冥河邊,上有一窄窄木橋,下面惡浪滔天,無數餓鬼在其中浮沉遊蕩,哀嚎慘呼不絕於耳。
一個慈祥的老婆婆守在橋邊,手邊是一口巨大的銅鍋,鍋子裡煮着的便是那洗塵的孟婆湯。
那孟婆端着一碗湯,慈眉善目地問着,“側妃娘娘,你可真的想好了,要喝老身這一碗孟婆湯麼?老身且問你,喝了這孟婆湯便再也記不起這一世的事情來了,娘娘真的捨得忘卻這種種前塵麼?”
傾城點點頭,決絕道:“前塵種種,譬如昨日之朝露,太陽一出來便是要散了的,孟婆,我想好了,我要喝,要忘掉塵世種種一切,只有忘了,我纔會找回真正的快樂。還有,孟婆,我叫林傾城,不是段傾城,而現在的我已經不是側妃娘娘了,側妃娘娘也不過只是一個代號而已。”
“姑娘,其實不單單側妃娘娘是一個代號,就連林傾城這個名字也只是一個代號而已,姑娘真正是誰,姑娘自己也不知道,來,喝了這碗孟婆湯,就能忘卻種種前塵了,來吧,姑娘。”孟婆端着那碗湯,笑得很慈祥。
“嗯,我喝。”傾城往前一步,雙手捧起那個巨大的海碗,纔要仰頭喝下那碗泛着熱氣的孟婆湯,忽然空中傳來了一聲暴喝:“放下!我不准你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