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傅星接受教育的同時,承德行宮內,徐簡卻正在悠哉遊哉的陪同一羣蒙古少年權貴在看着電影。
短短個把月時間,對草原上的蒙古人而言,卻象是濃縮了數百年的文明進程。從起初被徐簡的“魔法”震得目瞪口呆,到如今看電影乃至坐飛機都已見慣不怪,這些蒙古人中的少年顯示出了對新事物的極強接受能力。
今天在東宮裡放的是一部講蒙古人西征歷史的戰爭大片。以坎水城的技術,完全能做到不需實拍,純用電腦模擬出實景、虛構出活靈活現的人物。“畫”出來的電影速度既快,質量又高。那奔馳的馬隊、如林的刀槍,石彈如雨、血流成河,靈活堅韌的“曼古歹”戰術,橫掃萬里一往無前的鐵血氣概,壯麗的山河、雄偉的城池,如夢似幻的域外風光,無不讓這些十多歲的少年看得如癡如醉,震駭莫名。
電影已經放完很久,滿殿的少年們還在興奮難抑的討論之中。
一個名叫斯欽巴日的少年突然跳起身來,大聲道:“咱們蒙古人已經墮落得太久了。寧王殿下說得很對,蒙古人崛起的希望,都寄託在咱們這代人的身上。那些老傢伙們安逸太久,全都已經腐化了。沒有雄心、沒有鬥志,乃至沒了良心,再也記不起咱們祖輩的光榮,只知道去舔滿人的臭腳!”
在熱河行宮裡面講出這樣的話來,可謂大膽之極。然而中二少年一向就是這麼熱血,什麼話都敢說,什麼事都敢做。徐簡聽了這種沒腦子的狂言,簡直連肚子都要笑破。他連聲誇獎道:“好,好。咱們蒙古人的復興,就要靠象斯欽巴日這樣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英雄!”
他拍了拍手,命令道:“取一輛氣墊摩托賞給斯欽巴日,以表彰他不忘蒙古先輩光榮的良心和復興蒙古帝國的勇氣!”
侍衛立刻疾奔下殿,過了一會兒,一輛造型酷斃的摩托浮空飛了進來。斯欽巴日一見之下,驚喜得蹦了起來,連忙揪住徐簡道:“快教教我,這車……怎麼開的?”
徐簡絲毫不爲斯欽巴日的失禮而惱怒,他笑嘻嘻的手把手教了斯欽巴日半天,斯欽巴日終於勉強記住了要點。他興奮的將開車的侍衛推下座位,自己飛身騎了上去。引擎一開,摩托車立刻浮空三尺向殿外疾速飛了出去。
斯欽巴日興奮得手舞足蹈。一不留神,摩托砰的撞上一根株子,中二少年幾乎整個人被拋了出來。還好年輕人畢竟反應敏捷,危急關頭死死拉住操縱桿。摩托車晃了一晃,自動的調整了個方向。車子繞過庭柱,呼的一聲躥出殿去消失不見。
大殿之內,所有少年對斯欽巴日的玩物垂涎三尺。當下又有許多人跳出來大發了一通振興蒙古的熱血感言。徐簡逐一給予獎賞。當然,爲示區分,跟風者的所得與第一個表態的就差了許多。大多是刀、劍、弓、弩之類而已。
獲獎者遺憾之餘,心中都暗暗記住了,要想得到更豐厚的獎賞,表現一定要積極,姿態一定要熱血!
當然了,這些蒙古少年絕非都是頑童和蠢貨,純粹只爲了一點寧王賞賜而着力表現。獎賞不過是額外的加成,復興蒙古的概念本身,便已構成激勵他們的足夠動力。
人羣裡有個一直沉着的十五六少年見擾攘已定,這才舉手道:“寧王殿下,我有個疑問。”
徐簡笑容滿面道:“有疑就問。復興蒙古的事業是大家共同的事業,需要羣策羣力。只有大家都對此一事業理解透徹、心悅誠服,纔有可能再造蒙古人的光榮!”
那個少年名叫阿斯爾。事實上在這個年代,十五六的男子已算成丁,手腳麻利的可能連孩子都生出來了。所以阿斯爾表現得沉穩並不奇怪。
阿斯爾沉吟了一下,這才問道:“寧王殿下口口聲聲要復興蒙古帝國,恢復蒙古人的昔日光榮,乃至征服整個世界。那麼我想問問,要是復興了帝國,誰做皇帝?”
這個問題相當尖銳。先別說現放着一個滿清皇帝在,就算除掉這個障礙,建立的蒙古帝國又該推誰上位?徐簡本人嗎?要是一個蒙古人的帝國卻推了一個外族人爲皇帝,這樣的復興,豈非顯得可笑?但要說徐簡費盡心思,純粹只爲蒙古人效勞,自己根本沒有覬覦過皇帝的位置,則難免顯得太假!所以這個問題一出,稍有見識些的蒙古少年全都停下喧鬧,屏聲靜氣要聽徐簡的答覆。
徐簡卻是笑容不變,從容說道:“在解答之前,我要澄清幾個關鍵的問題。首先,各位知不知道,什麼樣的人才算是蒙古人?”
阿斯爾道:“當然是有蒙古血統的纔算蒙古人!”
徐簡反問道:“成吉思汗的長子朮赤殿下,算不算蒙古人?”
一個名叫齊日邁的少年駭然道:“朮赤殿下假如不是蒙古人,那誰算蒙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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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啊!”徐簡拍手大笑道,“朮赤殿下卻是在大汗的妻子被仇敵擄走後生的,以致於其弟察合臺蔑稱其爲蔑兒乞錫人的雜種。然而成吉思汗卻嚴厲訓斥了察合臺,聲明對朮赤絕不見外。講得再開一點,草原民族向來的傳統,是殺光敵對部族高過車輪的男丁,而收其全部婦女與幼童。這些幼童長大之後,自然就是部族的一分子,他們自己也好,部族裡的其餘人也好,從來不會視其爲外人。
有一個極端的例證,即現在雄踞安那託利亞高原的奧斯曼土耳其人,其祖先突厥人原是跟咱們一樣的黃色人種,被唐皇朝驅逐出草原後一路向西,到了白人的世界。爲繁衍部族,他們依草原慣例,不斷擄掠白人的婦孺來充實人口。一代代下來,現在竟至於成了完全的白人模樣。另有一個反例,是白色人種的鮮卑人,侵入中原以後,一代代與黃種人通婚,到唐代時已基本混入華夏人羣,看不出白人的模樣了。
至於蒙古人,當初疆域廣闊,所至之地也完全不禁與當地人通婚,大元朝時,蒙古人遍佈中原地界。元帝有娶漢人妃子的,也有娶朝鮮人妃子的。元以後,明代的皇帝也有娶蒙古人爲妃的。如今的蒙古更普遍與滿人通婚。你們能否告訴我,什麼樣的人才叫蒙古人?是必須純粹蒙古族的血統呢,還是必須父系爲蒙古族?但這種純粹的血統,又靠什麼來證明?”
徐簡雄辯滔滔,讓這些相對質樸的蒙古人一個個聽得目瞪口呆,竟然懷疑起他們自己能否算是純粹的蒙古人。
徐簡見這番宏論效果不錯,立刻接上道:“事實上以我個人的觀點,要確認某人屬於某個族羣,關鍵不在血統,而在於此人接受哪一種文化。”
他一指衆人道:“假如各位都習漢字,講漢話,穿漢服,自己也認爲自己是漢人,那我就認爲各位都是漢人。反之,要是仰慕蒙古人的功業,願意繼承併發揚蒙古人的制度,那不論其血統如何,當然都算是蒙古人的一份子!”
阿斯爾默然點頭。徐簡所講的草原習俗,衆人自然都很熟悉。既然殺光敵對部落後,其妻小都可被接納,那麼一個願意蒙古化且以復興蒙古爲己任者出任蒙古皇帝,自然也就順理成章。血緣這種事情,在草原的歷史和現狀上,確實是不如漢人那麼過度講究的。阿斯爾不難接受以文化認同來區分族羣,他又問道:“那麼以寧王之見,什麼纔是蒙古人最本質的東西?”
“這個問題問得好。”徐簡一翹大拇指,“在我看來,蒙古人最核心的文化,是其包容性。對於世界上任何異族的文化,有實用價值的一概接受。對於世界上任何宗教皆一視同仁,給予尊重並許其自由傳教。
除了這種開放性及包容性以外,蒙古人最有價值的制度,乃是兀魯思及忽裡臺大會制度。也就是對外不斷的開拓,對內以軍功分配利益。大汗及重要軍國大事,則開忽裡臺大會給予表決。用幾句話概括,那就是:外爭權利,內順民意。衆志成城,雄霸天下!”
“說得好!”許多少年聽到寧王如此推崇蒙古人,並提煉出了朗朗上口的十六字口號,個個激動得跳了起來。
徐簡順勢總結道:“這十六個字,也就是復興蒙古帝國的總綱。本王崇仰蒙古人的功業,所以一心一意要復興蒙古帝國。在當前,蒙古的復興事業暫時由我來領導。而各位都將是此一事業的中堅力量。等到大家都立了足夠的軍功,能夠獨當一面的時候,那就是召開忽裡臺大會推選大汗的時機成熟。本王在此承諾,一切行事的出發點,都將遵循‘順蒙古人之意,爲蒙古人爭利益’這兩條。不論我什麼時候違背了這兩條,各位都可隨時棄我而去,乃至對我拔刀相向!要是同意加入這一事業,那麼今天就一起結爲安答(兄弟)。要是不同意也沒關係,可以繼續觀察,什麼時候覺得合適什麼時候再加入。一切全憑各位自願!”
聽到徐簡的這個承諾,縱然理智沉穩如阿斯爾也不由動容。他暗自忖道:既然寧王當衆承諾,一切都將遵循“順蒙古人之意,爲蒙古人爭利益”這條宗旨行事,看來確實是誠意十足。要是能切實做到這兩條,即使讓他做皇帝又有何不可?更何況他還承諾,等到我們衆兄弟能獨當一面,就會按蒙古舊制召開忽裡臺大會,公開選舉蒙古大汗,那樣就更不必害怕有什麼不妥了!
想到這裡,阿斯爾心頭火熱。既然已不擔心被人利用、出賣,那麼這樣偉大的事業,自然足以令阿斯爾這樣的智者爲之心醉神迷,傾盡全部的熱血和忠誠也在所不惜。阿斯爾第一個站了起來,慨然道:“寧王殿下說得很好。我願與殿下結爲安答,爲復興蒙古的大業獻出一切在所不惜!”
阿斯爾是科爾沁某郡王之子,然而卻是庶出的極不受寵的一個邊緣角色。正常情況,他的人生絕對前途無亮。然而現在若能攀上這個寧王,並連結起殿中這班同樣身份有點尷尬的兄弟,趁着這波復興蒙古的浪潮順勢崛起,則其人生所能達到的高度,恐怕就完全不可限量了!
有阿斯爾帶頭,衆少年紛紛起立,七嘴八舌的嚷道:“我等願與寧王結爲安答!”
“復興蒙古,復興蒙古!”
“蒙古帝國萬歲!”
……
徐簡早有準備,當即命人清出場地,分別以蒙漢兩種習俗舉行了隆重儀式。分別與各少年一一交換了禮物。又以漢俗喝血酒、立誓、上香、結拜。
儀式在巍峨的宮殿中嚴肅的完成。所有參與的少年全都感受到了一種莊嚴豪邁的氣息。一番結拜下來,所有人都自覺象突然長大成熟,內心之中充滿了一種神聖的使命感。彼此之間的關係也一下子變得親密無間。而徐簡也一下子成了衆人的帶頭大哥,化身成爲威嚴而又親切的兄長。
送走所有人後,徐簡笑得就象一隻偷到母雞的黃鼠狼。一直隱在幕後偷偷觀禮的高靈真疑惑道:“一看你的樣子,就知道你定有詭計。但我怎麼看不出你的奸詐到底耍在哪裡?”
徐簡微笑擺手道:“真正的好手,都懂得以崇高做爲武器。只會耍什麼陰謀詭計的,全都不過是些不入流的貨色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