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雅國王宮內,石厚提醒徐簡道:“已經過去三天。你除了讓人開會修史,還有別的招數沒有?”
徐簡翻翻白眼道:“還要什麼別的招數?我這招就足夠用了!”
石厚森然道:“你要是敢敷衍我,我會讓你後悔生出來!”
石厚人雖矮小猥瑣,氣勢卻是很足。這句話說得平淡,聽來卻讓人心中突的一跳。好在徐簡已久歷官場,掩飾內心的功力足夠深厚。他若無其事道:“這種小事,我用一根腳趾就能辦好。虧你還當成什麼天大的難題!”
石厚臉上青氣一閃,一個耳光就抽了過去。徐簡猝不及防,半邊臉都被打得腫了起來。他的怒火也騰騰昇起。四顧無人,徐簡獰笑道:“老頭,你這是自己找死!”
他飛起一腳,將書案踢斷,半截木板呼嘯着向石厚撞去。石厚臉無表情,伸指一彈,木板飛得不知去向。
但徐簡已趁勢直躍,發拳向他胸口打去。石厚冷笑一聲,上身微側,右臂橫過來一掃。噗的一聲,徐簡腋下中招,整個人被打得螺旋起來。
撲通!卻是徐簡旋轉着撞上殘破的書案,一下子失去平衡,整個人仰天栽倒。石厚這一彈、一側外加揮臂一抽,整體的動作極小,速率也不算快。然而徐簡還沒沾到他的一點邊,就已被打得暈頭轉向。
徐簡也是格鬥好手,對之自然識貨。他心中駭然,表面上卻撐起鬥志,一躍而起還要再拼。門外有人喝道:“住手!”
隨着話聲,一個高瘦的身影直射進來。徐簡還沒看清他的動作,已被從領口揪住,刷的一聲給擲了出去。
砰的一聲大震,徐簡痛得筋骨欲裂,五臟都象要翻轉過來。還沒起身,一隻腳已經重重踩上胸口。
及時趕到的伊萬冷着臉,一字字說道:“我希望這是最後一次!老師看你有點頭腦,這纔給你機會。但在我眼裡,你這樣的廢物一錢不值!”
這一腳踩得好重,徐簡口角淌血,臉上表情卻很從容,嘻嘻一笑道:“好說,好說!”
伊萬已不是第一次表現出對他的鄙視。徐簡對此怎能不惱。但他早已不是那種喜怒形於顏色的雛鳥,事已至此,怒罵詛咒都有害無益。所以他只能裝作毫不在意。但在他的心目中,這個長竹竿早已是一個死人!是的,伊萬的身手是比他早出幾個層次。但人之爲人,重要的不是蠻力,而是智慧。要非另有顧忌,徐簡豈能容許有人踩到自己身上!
忽然石厚咳嗽一聲。伊萬立刻收腳,順勢用鞋面一勾,徐簡借力跳了起來。殿外傳來聲音,卻是有人走了進來。徐簡背對殿門,用衣袖擦了擦口角的血污,從容轉過身子。
進來的卻是充當傳令信使的張妙妙。看到徐簡頭髮散亂、半邊臉紅腫的樣子,張妙妙奇道:“這是怎麼回事?”
她不由自主向冒充徐簡“近侍”的石厚、伊萬兩人看去。石厚若無其事,只是問道:“外面局勢如何?”
盆地內的幾個國家,早已被參與遊戲的各分局成員培養出強烈種族意識。身爲異種膚色的外族人,要是直接用暴力奪權,只會激起全民反抗,最終大家一拍兩散。所以石厚起先打算扶植墨完爲傀儡。其後讀到徐簡的全民遷移方案,一時大爲驚歎,這才臨時改變主意,要藉此人的智力試試更好的辦法。可是這麼多天下來,徐簡似乎輕重不分,完全在不務正業,石厚如何能不着急。
張妙妙答道:“我剛剛巡視回來,看到全城的貴族、士族、平民都已動員起來,至少加入了一個修史的基層組織。大家都很有熱情,拼命的回憶祖上及自己的功業,然後詳細記錄下來!”
石厚陰沉着臉道:“這麼搞,究竟是什麼用意,徐簡你給我說出個名堂來!”
一連幾天無所事事,石厚的耐心也快被消磨光了。徐簡察顏觀色,心知要是不講解明白,今天這關怕要過不了。他當即解釋道:“既然你們想聽,那我就給他們說說。這個西雅國被二分局多年經營,早已認同了華夏文化。而華夏文化的特質,就是對‘人’揣摩得極透,特別有辦法。傳統有所謂諸子百家,其中最能代表華夏文化精華的,乃是道家。道家的學說精髓,在於造勢、借勢、順勢而爲。我的辦法,就是根據道家的理論,先造勢,再借勢,以勢壓人。
首先,我拿出一個修史的名義,來誘起國內各階層人的強烈興趣。要知道在華夏的觀念中,重祖先,重名譽。要是能讓一個人或一個家族青史留名,這乃是頭等有意義的大事。所以借這個名義,能將全國人的積極性都激發起來。然後慢慢的,我就開始引導。幾位都是深知這個世界內幕的,不難推知當年江輿叛亂失敗的真相。那就是二分局前輩在國內留下不少自身血脈,安插了無數間諜。我就打算從這個事情上狠挖下去。手法如下:
第一步,純是讓各人自由回憶,自由記錄。但通過‘追加賞罰’這個名目,就能讓該事件參與者主動提供相關材料。立了功卻未受賞或覺得賞輕了的,會竭力證明自己功大。那些未被深挖的參與謀叛者,自有其仇人主動揭發。等到各種材料匯聚得差不多了,我再召開一個專題會議,狠挖此事成敗的關鍵,最終將線索導向‘外來者’在國內的佈局。然後順藤摸瓜,深究外來者的來源,他們在國內掌權的道義基礎或者合法性。以幾位的頭腦,自然會知道,一旦開了這個頭,會引出什麼情緒來!“
石厚大爲驚歎,擊掌道:“原來如此!徐君的謀劃,我已瞭然!”一旦聽懂徐簡的佈置,石厚立刻連稱呼都改了過來。
張妙妙皺眉道:“要是這麼深挖下去,一旦激發出了全國人的對立情緒,恐怕會很難收場。徐君難道不怕引火燒身?”
“引火燒身?”徐簡笑道,“那要通過一條非常長的因果鏈傳導後纔會出現!古人倒是有個比喻,說火性猛烈,一見就讓人怕,因此少有誤被火傷者。水性溫柔,可以狎玩,反倒常能溺人!”
有一句話徐簡沒有說出,那就是在他全部“有用”的學問裡面,就有關於“羣衆運動”的大量前世記憶。對付一下眼前的小場面,儘可遊刃有餘。
石厚一邊推敲,一邊追問道:“你這麼搞,倒是能激起革命的情緒,但要說讓全國人放棄種族觀念,接受我這個外族人領導,乃至全民遷出,恐怕還差得遠吧?”
石厚目光灼灼,緊盯住徐簡不放。
徐簡聳聳肩道:“難者不會,會者不難。關鍵在於掌握一個度。我的羣衆運動,並非真要掃蕩現存秩序,來一個天翻地覆,僅僅只是對掌權階層的一個警告。讓他們通過切身體會,懂得我的警告不是說着玩的。要是不帶頭接受變革,並搶先參與到這場轟轟烈烈的大革命中來,他們將被憤怒的革命羣衆掀翻在地,踩上一萬隻腳,從肉體至名譽都被徹底毀滅,我看他們怕是不怕!”
石厚也是成精的老手,一聽之下隱約已有會心。但對一些關鍵之處,他仍然存有疑慮。沉吟半天,最終他道:“可以一試。但我的耐心有限。一旦此招不靈,你就等着承接我的怒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