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意篇
“小主,對不住,皇上正在處理政事,無暇見您,您還是先回去吧。”未公公擡眼掃了掃眼前失意的女子,垂眼,恭聲應道。
慕汐若脣角微動,勾勒了一抹苦澀的笑意,“到底是在處理政事,還是又在望着那個女人的畫像發呆?”
“小主……”未公公微微一怔,眸底出現了局促之色。
“罷了,我知道他現如今多看我一眼都嫌煩,以後……”慕汐若垂了垂眸,斂下眸底的黯然之色,有些艱難地出聲,“以後,我不會再來煩擾他了。”
言罷,轉身離去,背影踉蹌而落魄。
她已經,有七年不見他了。
自從先帝被弒,他登基爲皇,他給她授封了一個小小的正九品采女,將她安置在一處極爲偏遠的清秋殿之後,他就再也不曾對她有過絲毫的問津。
多少次,她曾像此刻這般久久等候於他的寢宮門口,不管是熱夏,還是寒冬,她被烈日炙烤得全身通紅,還是被冬日寒雪冰凍得全身僵硬,還是無法喚起他絲毫的憐惜之心,屢屢將她拒之門外。
以前礙於慕子幻的身份,他或許還願意與她逢場作戲……現如今慕子幻的野心不再掩藏,自立爲王,自創了一個滄國,明目張膽地與他敵對,甚至從未停止過對酈國的步步緊bi,寸寸吞噬。他沒有以此遷怒於她,將她一殺爲快,已屬念舊情了,怎還會願意再見她一面?
她常常在想,她當初如果掩飾住自己對墨繡的嫉恨之心,如果沒有寢食不安,心急火燎地要將墨繡置於死地,或許,他對於自己的厭惡,也不會如此深刻吧?
納蘭允宣是一個無情冷血之人,只因爲,他所有的情,所有的熱血,皆付諸了一個女人的身上。如果,她曾經沒有傷害過他心愛的女人,他是不是,也就不會連見她一面都不願意?
她雖久居深宮,但是宮中發生過的事情,多多少少也傳入耳裡。
聽說,其貌不揚的墨繡原來就是傾國傾城的聖女滄離;
聽說,先帝其實便是被滄離一刀斃命的,甚至被殘忍地撬開了腦顱,被取走了顱血;
聽說,滄離從酈國逃跑回鄔僵國之後,他登基不足一個月,便亟不可待地追去鄔僵國,勢要將她帶回;
聽說,滄離與百堯同歸於盡,他失魂落魄而歸,從此終日魂不守舍,鎮日望着懸滿了整個寢宮的那個女人的畫像發呆;
聽說,滄離五年後死而復生,他爲了將她奪回,特以其父的性命相要挾,結果非但沒有將她搶回來,反而自己受了重傷,險些丟了性命……
如今皇后之位虛空已有七年,他一直沒有立後之意,其實誰的心裡都明白,那個位置是爲誰而留。
滄離曾經對她說過,她認爲是最好的,在她滄離眼裡卻是一文不值,現如今看來,確實如此……後宮多少女人對那個後位覬覦已久?可是,這在於她滄離的眼裡,竟猶如燙手山芋……
擡眸,怔怔地望着當頭的一輪明月,恍然失神。古人望月思鄉心切,可是她,現如今,來去無路,丈夫不要她了,將她扔在清冷的一隅任她自生自滅,而家,卻是被她親手丟棄了……
五年前,曾有一對丰神俊朗的中年夫婦潛入宮中尋到她,那婦人淚眼漣漣地拉住她的手告訴她,他們是鄔僵國左丘氏,而她,則是他們失蹤多年的親身骨肉。
對於這一對忽然冒出來的父母,她心中的複雜難言,不由地冷顏訓責他們當年爲何將她拋棄。
“當年,是百堯那個惡魔強行把你抱走,我們攝於他在鄔僵國的威嚴,不得不忍痛吞聲。現如今,百堯那個惡魔已死,我們通過各方人脈,終於得知原來當年慕津尋將滄離從宮中偷走,卻
被百堯暗中用你與她對調……得知你現如今在宮中過得並不如意,我們二老未免心如刀割,此番進宮,便是將你接回家中,仔細照顧。”那婦人泣不成聲。
原來,她纔是真正的左丘氏族後裔,如若當年百堯沒有用她與滄離對調,真正的鄔僵聖女,是她!那麼,一切,是不是都會變得不一樣了?
只是,她明明比滄離長了一歲,怎會……忽然又想到,慕津尋爲了掩人耳目,對外爲她虛加了一歲,也是於情於理。
“女兒,你跟我們走吧!現如今整個鄔僵國就快要被慕子幻攻陷,我們一家人離開鄔僵,尋一個遠離喧囂遠離戰爭的地方,好好地過活好不好?”
跟他們走?
離開酈國,離開允宣哥哥?
一想到從此再也不能見到她的允宣哥哥,她的心就不免絞痛。
她終究還是捨不得,捨不得將他忘卻。即便他的心已經給了另一個女人,可是,那時的她,還是忍不住心懷希望……
最終,她拒絕了他們的要求,她選擇了繼續留在宮闈當中。
而他們,黯然離去。
可如今,她終於知道,所謂的心懷希望,不過是當時的自欺欺人。一個男人有心的時候尚無法愛上你,現在連心都已經不在了,你還能期待他會愛上你麼?
仰凝着頭頂明月的雙眸輕輕地垂下,冰涼的淚水卻無聲地順頰滾落而下。
如果,現在再一次問她,願不願意離開這個清冷蕭瑟的皇宮……
答案,她不願去想,因爲她知道,已經沒有第二次了。
一步錯,步步錯。
梅殤篇
雨夜,電閃雷鳴,咆哮的雷聲似要將整個大地摧毀。
冷宮黑暗的一隅,咳嗽聲不息,可相對於外面咆哮着的雷雨,卻似顯得微不足道。
“咳咳咳……”
梅以桑躺在冰冷的牀上,即便身上覆蓋了好幾張棉被,卻仍是覺得冷寒沁入血骨,她努力地睜着雙眸,伴隨着每一次的咳嗽,只覺得渾身的力氣都在慢慢地消失。
“主子,您沒事兒吧?”雨蓮站在牀榻之前,心急如焚,卻也無計可施。她已經去了好幾趟的太醫院和藥膳房,可是非但請不來那些御醫,就連尋日吃的藥都不願給出些許。
想到他們昔日對主子的阿諛奉承,到現如今的無人問津,當真是世態炎涼,人情冷漠啊!
感覺到身後的屋頂又滴水了,雨蓮忙端過桌面上的臉盆,接住從屋檐之上不斷墜落而下的雨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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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
梅以桑無意識的輕聲呢喃,引來雨蓮的側目,她回頭,看到梅以桑在牀上無意識地掙動着,螓首微微搖頭,似要自噩夢當中醒過來。
“主子!”雨蓮忙跑過去,俯下身來,仔細觀察着梅以桑的臉色,慘白得沒有一絲的血色,白得委實駭人。
“宣……”
“主子……”看着悽慘至此,卻仍念念不忘那薄情皇上的主子,雨蓮不禁潸然淚下,輕聲地啜泣,“主子,皇上他……他不在此……”
“咳、咳咳……”梅以桑驀然蹙眉,整個人猝然而坐起,往地上嘔出一口鮮血來。
“主子!”雨蓮大驚,忙伸臂攙住她搖搖欲墜的嬌軀,心疼地擡手擦拭去她嘴角的血跡,“主子,您沒事兒吧?”
“你看我這樣子,還能沒事兒嗎?”梅以桑虛弱一笑,皺了皺眉,便又嘔出了一口血來。
她知道,自己寒毒深入肺腑,油盡燈枯,命數已盡。
“主子……雨蓮沒用,沒有辦法替娘娘找來御醫……”雨蓮在她身後低聲抽泣。
“沒用的……”梅以桑牽強地勾了勾脣角,垂下的眼簾斂
下眸底的悲涼與苦澀,她自己的身子自己心裡有數,就算是神醫,也迴天乏力了。
“我想見皇上,雨蓮,你去幫我問問可好?我不想……不想至死,都不能見到他……”
“主子……”雨蓮垂下眼瞼,無聲地落着淚。她不敢告訴她,在這兩日之內,她就已經去皇上的寢宮找了他不下十次了,屢屢告訴未公公梅主子就快不行了,希望他能夠通融通報一下,讓皇上去看看主子,可是……
“雨蓮,求你了,你幫我去找找宣好不好?”梅以桑無力地倚在雨蓮的身上,猛咳不止,每一次的咳嗽都會帶出觸目的血絲來。
“好,奴婢幫主子把皇上找來。”雨蓮強笑着,柔聲安慰懷中奄奄一息的女子。
小心扶着她躺下,雨蓮擡手擦拭去臉上的淚水,正待轉身走出房間。擡頭,卻驀然發現不知何時,納蘭允宣已是站在門口,一雙明黃色的龍袍映在外面咆哮的雨夜當中,耀眼得令人睜不開眼睛。
皇上來了,皇上終於來了!
“奴婢給皇上請安!”雨蓮心中大喜,忙不迭地跪下。
“宣……”一聽見納蘭允宣來了,梅以桑立刻掙扎着要坐起,可是卻發覺自己連爬起的力氣都消失殆盡,一股濃烈的悲哀頓時瀰漫了整顆心。
“你先下去吧。”沉默了許久,納蘭允宣沉聲對跪在地上的雨蓮說道。
“是!”
將雨蓮屏退之後,納蘭允宣又在門口站了一會兒,黑眸凝着牀上迫切地望着自己的女子,終於還是邁開了腳步,朝她走了過去。
“未蘇林說你想見朕。”站定於牀前,納蘭允宣面無表情地看着牀上的女子,道。
“宣……”梅以桑掙扎不起來,只能努力地向他伸出手,“我……我就是想見見你,我怕……怕連死了,都無法見上你一面……”
凝着她一臉觸目的冶豔血跡,納蘭允宣黑眸深了深,最終還是微微蹲下了身,擡手擦拭着她臉上殘餘的血跡,“朕看你病得不輕,朕讓未蘇林給你召御醫來看看吧。”
“不用了……”梅以桑抓住他放在她臉上的手掌,雙眸哀切地凝着近在眼前的俊顏,“沒有用的……我知道,我活不久了……宣,我只想問你,我險些害死你,你心裡恨我嗎?”
神色淡漠地自她柔荑當中抽回手掌,納蘭允宣淡淡地看着她,“不恨,只是失望。朕說過,朕不希望你變得與那些女人一樣,可終究,是朕高估你了。”
“宣,我這麼做,那都是因爲我愛你……咳咳咳……”梅以桑扶住炙熱的胸口猛咳不已,神色痛苦不堪,雙眸卻仍是緊緊凝着他,“所謂的不自私不嫉妒,原因只有一個,那便是不愛!就像滄離對你,她不嫉妒我們的存在……因爲她不愛你!一個不愛你的女人,真的不值得你去惦記……她不屬於你,從來就不,你已經唸了她這麼多年了,宣,忘了她吧……”
“夠了!”納蘭允宣神色一冷,驀然站起,“你要見朕,也見到了,朕先走了,你好自爲之吧。”
“宣!”梅以桑對着他決絕的背影嘶喊出聲。
“你還有什麼話要說?”納蘭允宣駐足,卻沒有回頭。
“你……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
“不曾。”
決絕而無情的話猶如冬日最凜冽的風雪,蕭瑟入骨,隨着他轉身離去的冰冷背影,梅以桑整個人倒回牀上,嘴角的血,不斷地蔓延開來。
不曾……好一個不曾愛過!原來,這麼多年的寵,終究只是寵,而並非愛!
一切,不過空夢一場。
雨蓮自外面走進來,卻見幽暗的屋子內,女子倒躺在牀上,手臂無力地垂墜於牀沿,雙眸圓睜,死不瞑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