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皇太子詫異,若有所思的凝神注視瑞王——顯而易見的是自己這個素來散漫的五弟吃穿用度向來都是非精勿用,單單是五弟手中這支玉笛:色呈純白,細膩無暇,無閃青無棉點,便必定是極品羊脂白玉,而且此玉笛前端有龍頭翹起,內含有玉珠,笛身雕刻有龍鳳圖案,實乃人間罕見恐怕也是價值連城的了。
如今自己太子之位稍稍穩固而已,卻已經有這麼許多人接踵而來。而自己這個素來散漫、不重金錢權位的五弟居然一下子□□裸的開始要斂財?
是爲示好,還是真有所需?
皇太子心裡不滿,表面上卻是一副訝然,窘笑道:“五弟可是有什麼難處?若是要直接準備婚禮費用,只怕於理不合啊。況且雖說皇家以六合爲帑藏,可是近年金花銀和慈寧宮籽粒等帝室經費銳減,皇室費用的花銷,動輒受到牽掣……”
“常浩不才,深知自己生性散漫,喜遊蕩,如今也知道皇家難處,皇兄行事也是不由己頗多阻滯……”瑞王見皇太子注目於自己手中玉笛,淡淡一笑道,“如今突然唐突,乃是常浩心中想做一事,希望皇兄幫忙。”
“何事能讓常浩如此專注費心呢?”皇太子朗聲笑道,“我倒真是奇了,說來聽聽……”
瑞王只是淺笑,“自張居正定一條鞭法之後已經二十餘年,如今農商並重,牙行遍地……如今逐末者千金而手不沾一役……常浩想那些富商巨賈手中白銀動以數萬計,商賈更被奉若王侯……故而想以官牙養己。”
“你想用大婚的內帑來經商?!”皇太子驚異!自己這個五弟此舉何止唐突,實在是荒誕了!見瑞王不再開口,他正欲仔細詢問卻聽得門外魏朝稟告慈聖太后宣旨要求他覲見。
瑞王頓時覺得意興闌珊,手中玉笛一晃,他望了等候在門外的魏朝和韓本用一眼,當即一揖辭別皇太子。
在瑞王經過自己身邊之時,魏朝只覺得似乎有些事物不對勁,可具體如何卻也說不清楚。只覺得可能是自己剛從生死一線間回來已是萬幸,之後他也無暇細想就跟着皇太子出行的肩輿大步行前往慈寧宮。
此時大雪早已停歇,一路上的宮道早已有人清掃乾淨,道路邊上的晶瑩剔透的雪松在夕陽的映照下反射出了柔和的昏黃雪光。可冷風吹來刺到臉上卻依舊如同被刀子割過一般的生疼。
還沒行出多遠,魏朝便感到有人在身後注視,他環顧而視,發現遠處有一個小小的宮女身影靠在牆邊,縮手縮腳卻是探着腦袋朝自己這邊張望着。她遠遠望向自己這邊人羣,似乎是在左右細細打量,最終他們二人的目光聚合在了一起。
那宮女,是印月身邊的曉晨吧?
魏朝看到曉晨驚喜地對着自己笑了笑,他便做了個不要過來的手勢。
曉晨會意,只是緊了一下衣服就迅速地消失在了冬日傍晚慈慶宮的轉角。
忽然,遠遠傳來一陣笛聲,曲調莫名,透着無盡的幽怨,十分悽美寂寥。他看到曉晨離開的背影居然感到有些恍惚,似乎回想到了從前:江南的冬天也是寒冷的,不過還略微透着絲絲的潮溼陰寒,雪也沒有北方這麼多——六年前,那是他們最快樂的時候。
每到下雪的時候,銀裝素裹的江南小鎮便顯得分外妖嬈。他們兩個人在雪地裡盡情地嬉戲玩耍,把雪球住雪地裡滾,然後他便自己動手爲月牙兒堆起一個雪人……只是那份快活卻已經多年沒有感受到了。
如今月牙兒在六年後再次出現,難道自己又將再次失去?
不可以!
他嘴脣翕動卻不出聲,強忍悲痛心裡默唸着:即使自己的生命到了最終的盡頭,也不希望她就這樣消失。
隨着那笛聲慢慢消失,皇太子卻停下肩輿,沉聲喚魏朝來肩輿邊,又放低了聲音道:“魏卿,你是否覺得今天的瑞王有所不同?”
“小的不敢隨意揣測。”
“但說不妨。”皇太子聲音不高卻冷如寒冰。
“雖然瑞王殿下平素行事較爲離經叛道,但是今日會主動前來,總是讓人猜不透真意。說是來示好,卻也不像……”魏朝恭恭敬敬如實回答,“小的雖然不解,卻總覺得縱然如今情勢於慈慶宮稍有改善,但還是按部就班地解決好這件事,否則只怕會不得安寧。”
良久,肩輿中傳來皇太子斬釘截鐵之聲:“我命你去觀察瑞王一段時間,如有異動隨時稟告。退下吧,今日你無須同行。”
在傍晚冰冷的夕照之下,魏朝長長的背影被拖得怪異扭曲緊緊貼於宮牆之上。“遵命。”魏朝一陣錯愕但也不再贅言,俯身而退。此時天色逐漸陰沉,他除卻覺得渾身疲憊之外,並無他感。
再次悄悄潛到承華宮時,已是午夜時分。曉晨一人規規矩矩地等在屋內,見他來了激動地上前牽住他的手,不停地詢問印月的下落。
他自己也是心中覺得有愧,只是無可奈何地掰開曉晨的手臂,咬着嘴脣說還未找到。卻見曉晨眉心蹙起,似要哭了出來,“你怎麼了?”曉晨默然不語,呆呆行到印月平時常用的梳妝檯前,一件一件事物的擦拭,眼中淚水滿溢,滴在了梳妝檯上。
魏朝瞥見自己當日曾經氣急還給印月的梳子正被曉晨抓在手上,腦海中閃過一絲怪異的想法。於是上前推開曉晨將梳妝檯上面大小抽屜錦盒打開一一檢查,之後他一臉興奮地問道:“月娘是不是把所有賞賜得到的東西都放在這裡?”
“是……是的……姐姐她都是放在這裡的。”曉晨見魏朝突然如此,心裡很是擔憂,“魏公公可是又犯病了嗎?”
魏朝卻大聲笑道:“好!我知道了!我知道月娘是被誰帶走了!”說罷便撇下曉晨消失在了黑夜中。
夜深沉,瑞王在自己的京城的府邸之中,並未入睡。
房中宮燈燭臺上的蠟燭都被點滿,無數點如豆的火光匯聚在一起,照亮了整個寢室。暖爐裡面的炭火“啪嗒啪嗒”燒得正旺,他烏髮隨意地散在背後,白皙的臉上掛着詭異的奇笑,墨色眸子深沉見不到底。他只是用白的發青的手不斷地把玩着黃梨木長桌上面的一對短玉笛——白色的慧龍含珠笛細膩如羊脂,翠色的祥雲巨龍笛柔潤豔麗如琉璃光澤。
忽然,“嘎嘣嘎嘣”一連串的怪聲從外面響了起來,那聲音連綿不絕於耳,且越來越大頗有不絕之勢。
他嘴角揚起,將這一對短笛掖入腰間,而後隨意套上一條紫貂大氅飄逸地推開了房門。冷氣在瞬間就撲面襲來,他卻是眼中大喜,跨步到了院中那個由於寒冷而早已凍結了厚厚冰層的小池子。
屋外院中佈滿衛士扈從,各個手執火炬,這個小池子如今冰面已然破開,從池底升起了一隻巨大的玄色石匣,縫隙緊密,恍若天然生。它上端大,下端小,呈梯形狀;兩側是貼金的黃金龍追逐戲弄着一顆寶珠;正面鑲嵌着用各色水晶寶石所製成的暗八仙。整個石匣在火炬的光芒下流光溢彩折射出了斑駁絢爛的奇異光芒。
瑞王呵出一口白氣,跑到石匣之前,伸出手指,按在了那個石匣子上面,不斷的撫摸着,澎湃的激動之情讓他的五官顯得十分詭異僵硬。
此時魏朝早已趕到瑞王居所正悄悄伏於屋頂瓦片之上,如今俯看下去也是心裡發毛的——那貼滿金箔嵌遍寶珠的玄石匣分明就是一個棺材。可這棺材居然會從結着厚厚冰層的池塘中自己破冰而出,真是奇怪!莫非這瑞王會行巫蠱之事?
忽然瑞王身邊一名扈從驚聲道:“殿下小心,清門道長說過此豎棺若成,升起之後還需要防止發生異變……”
“住口!”瑞王怫然不悅,回過頭眼中厲芒大勝,喝道,“留下火把,人都給我退下,沒有本王號令不準進來!”
衆人噤言,徐徐退出院房。
瑞王此時卻是興奮的不能自己,多年來的心願就要完成了:那個印月受了清門大師的移魂符,此時又成功完成升棺——那麼畫娘就要真正出現了!
他蒼白的手從紫貂大氅中顫抖地伸出,放在了玄石寶棺正中的八卦浮雕正中,將四周的文字,與八卦裡面的凹槽一一對正了位置,然後發力按入。
月色朦朧,“咔嚓、咔嚓”的機括聲便連綿不絕地響起,由下至上,最終“轟隆隆”一聲巨響,石匣子緩緩打開——裡面有一身穿飛天服飾的豔妝女子鬢雲亂灑,□□半掩,閉目而立。
魏朝在房檐上卻看得清楚——那女子便是被人在承華宮中擄走而失去蹤跡的月娘!
可是瑞王究竟要抓住月娘做什麼呢?
一定要先下手,救出月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