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邸
“不畏神明,馭惡鬼,掌百氣、萬毒,速顯靈,急急如律令……啊……”他臉色慘白,表情驚詫無比,“噗——”
一口鮮血從口中噴出,未束起的曳地長髮如錦緞般散披在肩膀上。有幾縷青絲因着汗水粘滯而搭在額頭和臉頰,上面還被沾上了血污,點點滴滴的順着頭髮的滴落。那牀邊的帷幔和不遠處的屏風已經染上了不同深淺的紅梅。
“這……”他伸出手,用指腹輕輕戳了下自己微微發癢生疼的臉頰,居然是真的!
這個人頹然靠在牀邊冰冷的木框靠背上,氣喘吁吁似是無法相信眼前的事實。想來自己爲了練成那能進一步控制飛仙禁咒的鬼門咒針,已經不惜以自己的鮮血爲引,如此致剛致陽的法門……
如今自己各處皮膚只覺得搔癢難耐,渾身似乎被針刺,如火龍纏身——沒想到這萬試萬靈法咒居然反噬了。居然逼得自己吐血……
莫非白袍給他的上半部書是假的?
想到此節,他伸手抹掉自己嘴邊的淌出來的鮮血,走到不遠處的塌邊,取出厚厚的錦墊,而後小心翼翼地扒開一個口,從裡面取出兩本書。他翻閱了幾下,總覺得兩本書互相聯繫緊密,定然不假。可縱觀這段時間的怪事,他卻總歸悟不出個所以然,終負手而立:那日察看了之後明白金針雖然已經化去她體內,雖說效力失去了一半,可自己應該還能控制……但如今居然反噬——到底是哪裡出了岔子呢?
又是反噬——居然一陣一陣逐漸加強?!
他強自扶着冰冷的牆壁穩住自己身形,想着須得儘快將這惡毒從心腹中導出方能速愈。於是盤腿落坐金磚地上,從懷中翠笛的機括暗縫中取出幾枚細如髮絲的白針,專注地凝神運氣在白色細針上,心中只默唸法咒:天靈節榮,願保長生;太玄之一,守其真形;五臟神君,各保安寧;清魂寒針下,萬毒潛形,急急如律令攝!
慈慶宮內承華宮奶口房中
驚魂未定,哭笑不得,似乎是印月此刻心情的寫照:自己似乎變了一個人,也許是那是兇暴殘忍纔是自己的真性情……
夢魘中,彷彿有人清唱着: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前世宿命註定,誰也幫不了,凡人諸多苦——若要得兩世,還需經彼岸,佛陀自來皆在心,哪懼捨身化龍牙。
印月還夢魘中痛苦掙扎着,她一個大的側翻身卻是“砰”的一聲悶響掉在了地上。很疼,但萬幸的是,她終於醒轉了過來。室內的空氣由於窗門緊閉而顯得混濁,印月回想昨日只覺得如墜夢裡,如果不是她爬起來坐到梳妝檯前看到自己滿臉的血印子和衣服上的血跡的話,她還會抱着一絲僥倖。
可是眼前的一切讓她明白,昨日一切並非幻想,乃是真實存在。自己居然害死了一個人!真不知道自己身上的咒法還要到何時纔是個盡頭?
莫非真的是隻有投靠瑞王這條路麼?
瑞王啊瑞王,你真是太卑鄙了!
如果再有這種狀況發生,自己只有自殺,不然只怕禍患無窮!而且,這種事情,自己根本難以啓齒。
要自己如何再去面對魏朝呢?
我印月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就在印月發愣的當口,皇長孫由校慢慢蹭到她身後,貼了上來,打着哈欠道,“啊——奶口……你昨天晚上老是……說夢話啊——”他淺琥珀色的眼珠子往上一瞧,卻也是一驚,“血……鬼……奶口……”
印月臉上露出幾分尷尬,只是心虛地矯飾着:“小爺,這個不是血,是昨天你曉晨姑姑半夜吐的。”
“哦。”似乎這孩子覺得自己又做了什麼丟臉的事情,於是淡淡應了一聲也不再說話了。
印月說完便匆匆從衣櫃中拿出衣服換下血衣,又用房中銅盆裡面的冷水擦洗了臉上的血跡,最後臉上的皮都被磨得通紅才住手。她轉身回頭望去,見皇長孫殿下仍然站在原地穿着褻衣,只是怔怔地擡起頭望着她,嚅嚅道:“曉晨姑姑……她……好了嗎?”
印月心中也只這孩子雖小卻也知道心疼、擔心身邊的人,雖然自己心中諸多煩心事,可對着皇長孫由校,她只得重新戴上笑顏,柔聲道:“奶口先來伺候小爺更衣吧!”
那長孫由校雖然時常要做大人,可如今這衣服長長短短的一堆自己也不會,就也沒反對,只“哦”了一聲也就乖等着印月服侍了。印月心中一邊擔心昨夜拋屍一事被人敲出端倪,東窗事發自己焦灼不堪;一方面又想着過一會兒爲小爺穿好衣服後去看看曉晨這丫頭……都說一心不能二用,只這片刻的分心,印月就幫由校衣服給穿錯了。
“錯了……奶口……”黃長孫由校蹙起小小的眉頭,撇嘴打斷了印月的沉思。
印月一看這衣服穿的,完全不對,也是覺得好笑——須知平時有曉晨在側,印月只需要專心自己的小心思小情緒上面便可了。可如今曉晨病了,她便如折雙翼,竟然處處都做錯,印月如今才深知那個看似膽小纖弱的女孩對自己竟然如此重要。
“姐……姐姐”一個微弱的聲音在一旁隔間的帷幔後響起,曉晨撩開帷幔,探出身子道,“小爺的衣服我來服侍吧。”
印月見到她如今仍然是一副憔悴的容顏,卻已經穿好衣服起身前來。印月見狀阻止道:“你還發着燒,不要隨意動彈了。”印月邊說邊趕忙上前拉住曉晨,用手探了探她額頭的溫度。
曉晨微微一愣,旋即在蒼白又有些翹皮的嘴脣上綻開一朵花,笑道:“如今已經不燙了,曉晨這宮女身子又哪裡來的那麼嬌貴,多謝姐姐有心了!可是這伺候皇長孫更衣便是我時常做的事情,姐姐不熟的。”她說罷也就不管印月,自顧自幫皇長孫穿戴起來。
印月被晾在一旁倒顯得無事可做,只說了句:“病來如山倒,並去如抽絲啊!你這樣……”
曉晨聽在耳裡,也不回答,只是和皇長孫殿下兩人互相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
“你這個沒規矩的,都是被我慣壞了!哎……希望不要教壞小爺纔好。” 印月見她倆如此詼諧默契只覺得心中感慨。她轉身到一旁取過青鹽和有着白色馬毛的玳瑁短簪柄潔齒牙刷,回到皇長孫殿下身邊站好候着。
就在曉晨蹲下爲皇長孫穿上石青緞的厚底小靴時,久不出聲的小皇長孫皺眉嘟囔道:“拿開!我不要用這個!”
印月見他如此不注意清潔,心中暗叫真是個跋扈的小髒鬼!皇家子孫都這副樣子嗎?她可不要教導處這樣的孩子,於是不免做出一副薄怒的樣子道:“奶口請問小爺,日前您答應了奶口什麼?怎麼如此言而無信?”
皇長孫心高氣傲生母王才人每日寵着自己,慈慶宮人人當他是寶,現在被印月這麼一說,小小的臉上一臊,雙腳一晃瞪開曉晨道:“你……放肆!”
印月也不說,就把那些東西都擺在一旁的几案之上,對曉晨道:“書上說:食而不漱,必生齒疾。想那個皇太子殿下身邊的韓公公就是有齲齒的毛病,每日哭喊不止,故而每天都拉長着臉。不過,既然皇長孫殿下自己都無所謂了,那咱們兩個做下人的也不能倨傲到肆意妄爲凌駕於小爺的意願之上。咱們還是就這樣出去吧,今日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曉晨拉住印月袖子,急道:“姐姐有事好好說,小爺年紀還小,不懂那麼許多道理。咱們慢慢與他說,好好小心伺候着便是了……”
“哪個韓公公?”皇長孫由校聽了印月這麼虛虛實實的一通話,心裡害怕起來。要知道那韓本用是他父親身邊的內侍太監之一,他可是見過多次了——但每次見到那韓本用,他總是苦着一張臉那模樣似乎很是不舒服。
皇長孫由校把這兩者聯繫到了一起,頓時小腦袋漲得老大,連原本機靈的小臉也耷拉了下來。
印月不理曉晨,冷着臉用眼角歔見了皇長孫由校的樣子,心裡好笑:這年紀小的孩子就是好騙,不管多倔強只要抓住弱點就能事半功倍。
不消片刻,長孫由校就帶着哭腔顫顫道:“奶口……姑姑……我用……我刷牙。”他將自己小小的嘴巴張開,露出細細一排銀牙。
印月抿着嘴,卻仍是瞪了他一眼才道:“諒小爺您弄得思悔改,還有得救。來,奶口幫你刷。”
洗漱完畢喂小爺用過早膳之後,印月想到今日時間也差不多了,便帶小爺一起去了承華宮中,準備一起去給太子妃請安。可纔剛剛到承華宮,就見一羣人在那裡鬧哄哄的,完全沒有平時的有序。
印月的心被倏得吊緊,她不安道:“曉晨,你前去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