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突生的異變直叫四周的男男女女看得不知所以,皆是一頭霧水。饒是沉穩嫺靜的郭太子妃也驚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更不必說王才人——王才人眼中似要冒出熊熊的地獄業火將眼中望見的印月活活燒到形神俱滅。
驕陽之下,印月佇立捶丸場中羞愧難當。她不安地四處尋找,最後終於在斑駁的參天巨樹陰影下捕捉到了魏朝——眼前清癯的臉龐,正是千轉百回輾轉讓她歡喜與悲傷,夜不能寐的那人。
兩人目光交匯的一剎那,她讀到了魏朝的震驚和失落。
印月她只覺得自己的心一陣疼痛,想跑去解釋清楚——可無奈皇太子正從後面緊緊自己,她也不敢多動引,免得起更加大的難堪。
沒想到,皇太子面上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卻似乎飲了酒,他口中呼出淡淡酒氣,只道:“都愣着幹什麼,接着來啊!莫不是兩位皇弟見我下場親自指導起這奶口之後,你們怕了?”
皇太子在衆人的喝彩中聳了聳肩,目光輕薄的掃視了一遍衆人——在看到自己五弟不斷抽動的卻又生生剋制住怒意的臉後,皇太子若有似無的扯了扯嘴角。
他對於自己的猜測很滿意!
這個五弟似乎對自己兒子的奶口很有興趣啊……
這時,他刷地一下從印月手中抽出了龍杆,放開了懷中的印月。
在杆子尾端即將離開印月玉掌的那一刻……杆子末端鑲嵌的黃金雲龍紋邊緣的似乎刮擦到了她的手。印月只覺得手掌之中狠狠一疼,接下來瞬間麻木了,人就僵在原地,一動不動。
皇太子微微含笑投來疑問,似乎在說你怎麼了?
“多謝皇太子殿下關心,沒什麼。”印月苦笑着將雙手置於身側環扣,欠身福了一下,就退開幾步,垂手利於一側。
她的手掌從一開始乾脆的疼,到之後瞬間的麻木,最後變得火辣辣,就像能灼傷人一般——雖無滴下血來,可印月能感到自己手掌之中的傷口正在緩緩冒出鮮血來……
她的臉色及其尷尬難看,卻又不能發作——這個男人是她主子的父親。
印月咬了咬嘴脣之後攥着粉拳,她側頭瞧着皇太子的表情——看似在笑,可眼神卻仍是寒冷如冰,一點溫度都沒有。
可印月只墨瞳一轉,就立刻明白了:噢——又是在演戲——和上次的事情一樣!這個扮豬吃老虎的皇太子……不知道這次又要玩些什麼把戲……
“太子皇兄,您如此這般就下場了……怎麼說都有些厚此薄彼啊……啊,哈哈!”福恭王不懷好意的望了印月一眼,一面靠近一面揶揄起皇太子來,“啊呀——好濃度酒味啊!太子皇兄……你……你剛剛居然在樹下休息的時候飲酒了!”
“怎麼了?”皇太子狀若朦朦朧朧地眯起了自己的眼睛,他笑得很猥瑣道,“方纔椅塌之上,美人懷抱,吃點小酒才配得上這暮春美景和你們捶丸之酣啊!”
“噢……那就繼續吧,太子皇兄請!”福恭王其實並沒有聽皇太子說完便立馬轉身回到了自己之前的位置。
可還沒等他開球,衆人均被蟄伏在一旁久未出聲的瑞王給驚了一下——瑞王他在揮杆時候過於粗暴,使用蠻力之後居然把杆子的下端打在地上,“啪”的一聲,那杆子就毀了。
“喔——壞了。”瑞王將杆子反過來,看了一眼,而後便擡起頭——他白皙的臉龐在日光照耀下居然白的異常妖氣——從他臉上根本無半點不悅之味。
瑞王朝遠處的皇太子方向搖頭笑了笑,“觸黴頭,我換個杆子繼續。”越走越近,他如墨般的眼眸在陽光下眯起,將印月的模樣盡收眼底,緋紅色的雙頰掩不住她透出的那股子拒人於千里之外……
“五皇弟,快點兒,我先開了!”福恭王說話竟然連頭也不回,他開始收斂心神——若要他輸給自己的這個“廢物太子皇兄”,他福恭王心裡恐怕會有好一段時間不安生了。此刻,福恭王對於成功有了強烈的渴望,他手執球杆,而後在空中強勁揮舞雙手,那枚龍丸就“嗖”一聲地飛射了出去。
郭太子妃見比賽繼續下去了,也就退下安靜落座與椅中,她取過茶盞抿了一小口茶入口,立馬眉頭一皺,將茶吐回茶盞中。她吩咐身邊伺候的宮女道:“茗香,把給我準備的凌雲白毫去取來泡了,這茶味道太霸道,我吃不慣。”
“是,太子妃,茗香這就去準備。”那茗香領命之後便立刻退後,重新沏茶。
“姐姐,你看這叫怎麼回事兒啊?”王才人略顯有些熱了,使勁甩着自己手中的芙蓉妝花織就的素色彩墜帕子,“這太子爺今日可真是失常呢……方纔還好好的,卻突然從韓本用那裡拿了酒喝……您瞧啊,這上去還抱着一個奶口,真是的。”
郭太子妃仍然不語,一旁大宮女茗香奉上新茶——開始的茶並非郭太子妃所喜愛,故而茗香重新又用先前出行之時就準備好的貢茶凌雲白毫來泡給郭太子妃飲用。
太子妃郭氏掀開蓋子,只見潔白的茶具之中,那茶葉條索緊結呈青橄欖色,湯色嫩綠清綠明亮。她閉上美目,輕輕一聞只覺得香氣馥郁持久,似有板栗清香。
“哎喲——姐姐!您瞧啊!”王才人激動地跳下了椅子,手指着捶丸場中的人,語無倫次道,“姐姐!那奶口也太肆意胡來了,這……這簡直成何體統啊!”
“這貢茶果然滋味濃醇鮮爽,回味清甘綿長啊。”郭太子妃悠閒地小小飲了一口,而後朝着王才人和煦一笑道,“王妹妹過來坐着,咱們進一步說話,你自己個兒說了那麼多不口渴麼?還是嚐嚐這新到的貢茶凌雲白毫吧,若是實在火氣過重,不妨飲一些徽菊泡開的水。你那裡若是沒有,我就讓茗香去我宮裡面那一些來給你,這茶能……”
“姐姐!”王才人氣得咬牙切齒,卻不能違抗,只能恨恨地坐下。
郭太子妃又望了她一眼,雍容一笑道:“姐姐我是二十九年入宮的,咱們這位太子爺並不亂,即便是你,也是三十二年纔來到的吧。”
王才人被郭太子說得一愣,只覺得自己背上涔涔冒起冷汗,她睜着老大一雙眼睛望着郭太子妃。如今郭太子妃這安詳典雅的樣子,尤勝以前,王才人一時間竟然有些許的不知所措,只訥訥言道:“是,是啊,姐姐……”
“你今年應該也十八了歲吧,呵呵,想我當年與皇太子大婚之時,不過破瓜……”郭太子妃將自己的目光移向捶丸場中尋歡玩耍的皇太子一羣人,恬靜笑着道,“須知紅顏一朝成老嫗,一眨眼間已經過去了六年,半個生肖輪迴啊!妹妹你記住,這慈慶宮中,不會僅僅只有這幾位女子——就似這紫禁城中,既有洛水之陽,也伊闕之陰,既有石闕堆繡,也有古韻周亭……說句不合時宜的話,即便是聖上他老人家對鄭貴妃如此寵眷——可不是也後宮佳麗無數嗎?”
“這……這……多謝姐姐教導,妹妹以後將銘記在心。”王才人被太子妃郭氏這麼慢慢悠悠卻重如萬斤的一席話給噎地說不出,只是唯唯諾諾稱是。
場中瑞王心浮氣躁,時而咬緊牙關,時而面目猙獰,最終因爲他的連連失手使得李妤兮和皇太子幫助下的印月連連擊丸入窩。
“好,太子爺!”郭太子妃華麗地起身,比甲下馬面裙的裙襬飛揚,琵琶袖在風中獵獵出聲,她翩躚到了捶丸場之外,霽顏歡笑。皇長孫見了“咯咯咯咯”歡天喜地笑個不停,也是非要曉晨帶着自己到捶丸場邊上去。
場內皇太子他們一方又贏了——三局兩勝,於是乎便是贏了這捶丸之賽。
印月見任務終於完成,狠狠噓出一口氣。她此刻只想去找開魏朝,好好絮叨一番,可走得急了,纔剛轉身走了,便被地上一個作爲阻礙物的假山石給絆了一下,天昏地暗間,印月就“撲通”一聲掉進了低淺的水坑之中。
“你小心點啊。”李妤兮見狀就要去扶她,可玉手卻被皇太子握住一勾。
“素寶,讓她去吧,到時候換件衣服就好了。”皇太子攬過自己的新寵李才人娘娘,行到自己兩個兄弟身旁,表情猥瑣促狹道,“我想要一件寶貝,卻不知道你們是否肯割愛啊……”
“說吧,說吧……反正今天這五皇弟是黴星高照,我跟着他也一同倒黴了起來。”福恭王對於此次的捶丸失利頗爲沮喪,只是推了瑞王一把,“你這小子平時生龍活虎,今日卻像瘋馬脫繮……根本忘記了路數……你這……發什麼呆啊?怎麼臉色煞白啊?”
瑞王他的眼神分明越過福恭王的肩頭,落到了印月的身上,只見她一雙凝眸似生出了水霧,他反手推了福恭王一把,只道:“就許你這麼說我!再說了勝敗乃兵家常事,急什麼,輸給自家弟兄而已……算了大哥,你說要什麼,給個爽快!我沒什麼寶物,心知兄長的新嫂嫂是遼東李家的將門女子,我便將家中的汗血寶馬獻上,何如?”
雖然是暮春時節,驕陽照在人身上暖意倍增,可落水了之後,只怕不換掉衣衫就要生病落下病根的。印月沒人扶着只能自己撐起,她原本盤好的頭髮和已經鬆垮了下來,自己身上衣衫半乾半溼搭在身上,狼狽的要命。
她擡頭望遠,卻見衆人已經漸漸遠去……自己卻還在這宮中的捶丸之地。
“也罷,各個都是主子,我就自己走回去吧!”印月自我安慰一番,想慢慢走去,卻沒料到自己的腳給崴了。她想來方纔是自己的腳向內扭翻,所以把腳踝給扭傷了,“還以爲沒事呢!”
雖說是印月自嘲玩笑的一句,卻叫她自己覺得心酸,偌大的宮廷,曉晨魏朝都隨着主子們走了,此刻沒有任何人人來扶自己一把。印月的眼淚似斷線珍珠般滾落下來,怎麼也收不住。
淚眼婆娑間,印月雙手使勁揉搓自己疼痛的外踝部,想着先不要存住筋。而後她強忍着疼痛勉強將自己的身子扶起,想慢慢走路、活動活血消腫。可還沒等印月真正用上力氣,就有一股鑽心劇痛直竄上來,她只一聲慘叫便倒在地上。
還是那麼疼,印月想到自己之前平白無故的被皇太子作爲裝腔作勢的掩護……平白無故讓魏朝不悅……印月怨氣更甚,索性就不再舉手拭淚,只任由自己坐在地上,雙手還是不斷的揉搓自己的腳踝活血。
哭着哭着,眼淚也就流乾了,她不禁嘆氣,“要是有藥酒就好了!”
也不知道爲什麼,印月她自己明明很討厭中藥味道——可一想到是魏朝帶來給她的東西就心頭暖洋洋的。
“怎麼,一頭亂髮衣衫不整的坐在地上……你這是唱的哪出啊?”
印月循聲擡頭望去,一個令她極爲反感的人出現在了眼前,她嚥了一口水,胸口的心臟砰砰直跳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