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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樣?”剛回客棧,小弟就有些着急的問。
公子卻只是搖了搖頭。
“怎麼,沒見到人?”老董剛拿出菸袋,就愣了愣。
“我就知道,他們不可能這麼輕易的現身的。”老鬼也贊同道。
“阿時,到底怎麼回事啊?”小弟實在耐不住性子,看公子遲遲不肯開口,於是着急的問時護衛。
“我也不知道,我們都按照那人交代的做了,進了花樓,按那人開出的價錢買了秀秀姑娘的初夜,後來老鴇帶我們上了樓,公子只讓我在外面等着。”時護衛也不清楚裡面到底發生了什麼,只把自己看見的都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你在外面就沒發現有什麼異常?”這次老董也有些納悶。
時護衛低頭想了想,搖了搖頭道,“後來那個秀秀姑娘就進去了,我也沒聽見什麼動靜,只是聽見裡面在彈琴。”
“彈琴?”老鬼蹙眉。
“對啊,只有琴聲,然後不久之後,那個姑娘就出來了,公子隨後也出來了,就這樣。”時護衛撓撓頭。
“公子,那姑娘給你彈得是什麼曲子,你還記得嗎?”老董似是發現了什麼,緊張的問道。
公子從進來就一言不發,直到老董終於問出了那就話,她卻只是淡淡一笑,說道,“明日一早,回金陵。”
山裡的夜是徹底的黑,文瑾跟着赫連琦趕了一天的路,卻還是沒能在附近找到可以落腳的村子,索性就在崖壁下將就着過一夜。赫連琦挑動着柴火堆裡的樹枝,文瑾身上還是那一身破爛的囚衣,又緊了緊身上赫連琦遞給自己的那件斗篷,看着從崖壁上滴落的雨水,有些擔憂,“你說,我們會不會死在這大山裡?”
“不該操心的你就別瞎操心,不過就是下個雨,把你嚇成這樣?!”赫連琦沒看她,只是回了她一句。
“你這個人說話比放屁還難聽!”文瑾白了他一眼,知道他看不見,索性又白了一眼。
“你!”赫連琦猛地回頭,卻不知應該回些什麼好。
“我什麼我?!喂,我雖然是個犯人,但好歹也是個姑娘家,你就不能對我好點兒嗎!”
“哼!你算什麼,憑什麼要我對你好點兒?!”
“你!赫連琦!活該你二十七還娶不着媳婦兒!就你這臭脾氣,那個姑娘願意嫁給你!”文瑾坐起身來,隨手撿起地上的石頭就朝他扔了過去。
赫連琦的腳往裡一收,石子落在了地上,他得意的回頭衝她笑了笑。
文瑾被他的樣子也逗樂了,抿抿嘴脣,問道,“喂,我問你,你爲什麼不讓沈鵬把我也一道押走?”
赫連琦怔了一下,半晌說道,“我自有我的安排,你不用管。”
“你是怕我半途跑了嗎?那你跟着不就完了,我可怕你,你要是跟着,我就算跑了,你也能把我抓回來。”
“你知道就好!文瑾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跑了,不是你成功了,而是我不打算追你了。”
“你還真是一句軟話也不會說!”文瑾狠狠啐了他一口。
“這是我跟他的事,我不想第三個人插手。”忽然,赫連琦說了這樣一句話。
文瑾怔了怔,輕聲道,“哦,我知道我問你你也不會告訴我,但是今天,赫連琦,我也告訴你一句話,如果是用他的命來換我的命,我現在就會死在你面前的。”
赫連琦轉過頭看着文瑾,那種眼光讓她很不舒服,她低下頭,沒有說話。
“你燒的那個女人是誰?”赫連琦忽然也緩過神來,他轉過身,繼續往火堆裡添樹枝。
“恩?”文瑾詫異的擡頭,忽然意識到那晚河邊的事他竟然早就看到了, “我······我欠那姑娘的,大家一起從牢房裡出來,雖然是躺着出來的,可也總得有個歸宿,至於那姑娘是誰,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你還燒了人家,就不怕她半夜找你?”赫連琦一笑。
文瑾下意識的環顧四周,緊了緊蓋在身上的披風,道,“你別嚇我······”
“那姑娘叫顏娘,她意欲謀害鍾家少爺,逃跑的時候在城外亂葬崗被抓到,被捕的時候她似乎是故意的,根本也沒有反抗。”赫連琦突然開口,文瑾直起身子,仔細聽着,“顏娘有個親妹妹,十六歲嫁給鍾少爺,新婚當晚死在新房,衣衫不整,鍾家說那姑娘不檢點,跟鍾府的下人胡搞在一起,被喜娘捉姦在牀,自知無顏面對夫君,便自盡了。隔天鍾府通知顏娘到城外亂葬崗收屍,顏娘傷心欲絕,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親妹妹是那樣的人,於是去向鍾府討個說法,顏娘被鍾府的下人亂棍趕出鍾府,於是就找了衙門,魏大人收了鍾府的銀兩,也未出面解釋,顏娘四下求助無門,當晚想投護城河自盡,不巧卻聽到身邊路過的幾個喝醉的富家公子說起了鍾家少爺成親當晚的事情,知道原來是鍾少爺的幾個朋友當晚喝多了誤闖了新房輕薄了新娘子,鍾少爺聽見呼救的哭聲,站在房門外卻又害怕牽連自己,一直都沒進去阻止,只在那幾個人離開之後才進了新房。新娘子哭着求自己的夫君還自己清白,可無奈鍾少爺生性軟弱,又害怕再因此毀了自己和鍾家的名聲,於是操起桌上削水果的刀,將新娘子刺死了,事後收拾了屍體,又將沾滿血的匕首握在了死者的手裡。就這樣,所有的一切都被掩埋。顏娘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怒火中燒,跟蹤了鍾少爺整整三日,終於在那晚,鍾少爺跟其餘幾個富家公子在花樓喝完酒出門上馬車的時候,出手砍傷了鍾少爺,後來顏娘跑出了城,到了亂葬崗,因爲沒有錢自己的妹妹就葬在那裡,官府的人很快便在那裡抓了她。”
文瑾的嘴脣在顫抖,一直以來,她都不知道究竟在那個女人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纔會讓她生無可戀,如今卻也總算是明白了。
“衙門跟朝廷上報這件案子的時候我本沒起多大的疑心,只是無意中看到了魏大人給刑部私自通傳的書信,我纔開始懷疑這件案子有疑點,先前安插在鍾府的眼線也跟我彙報說鍾少爺的行爲異常,於是便更加確定我的懷疑。”
“那你爲什麼不救救顏娘,她本不該死。”文瑾有些生氣。
“我就不了顏娘,因爲她一心求死。”赫連琦的回答讓文瑾無話可說。
“顏孃的命真苦。”文瑾咋舌。
“你也信命?”赫連琦忽然低聲問。
“信,也不信。”文瑾撇撇嘴。
“我從不信命。”赫連琦的語氣一冷,文瑾一怔,嘴巴不住的抽搐了一下,然後結巴的說道,“你,你怎麼了?”卻也在連續不斷的雨聲中隱約聽見了樹葉被踩踏的聲音。
赫連琦猛然站起身,拉起坐在地上的她就衝進了雨中,文瑾來不及反抗,豆大的雨滴打在臉上,讓她睜不開眼,而赫連琦卻怕深夜在樹林裡讓對方輕而易舉的發現自己,竟連火把也沒有打,就帶着文瑾衝進了漆黑一片的樹林。
“赫連琦,你就是個瘋子!我死不死對你來說就真的那麼重要嗎?!”文瑾拼命的反抗着,終於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腕上,黑暗中,她什麼也看不見,只是感覺一股血腥味暖暖的流進了她的嘴裡。她輕輕擡起頭,天空中一道閃電彷彿要劈開大地一般,那一瞬,他看見赫連琦的臉上沒有痛苦,只是無奈。
很快,身後傳來了密密麻麻的腳步聲,冉冬派來的人果然已經找到了他們,卻沒等文瑾呼救,赫連琦再一次決然的拉着她向着大山深處跑去,一路上,跌跌撞撞,文瑾被看不見也喊不出名字的樹枝不斷的撕扯着身上的每一處肌膚,她忽然覺得跑不動了,就算死也跑不動了,她跪在地上,擡起頭,絕望的說:“赫連琦,你如果真的不能容忍我的存在,我求你,現在就殺了我吧!”
赫連琦怔住,黑暗中,看不清她的面容,但他知道,現在她的臉頰上不只是雨水,還有,淚水。然而,他沒有說話,只是轉過頭,毅然決然的再次拖着文瑾繼續往前跑,終於,文瑾被樹林裡樹枝颳倒,身子不住的往下墜,赫連琦趴在地上,死死地拉着文瑾的手,說什麼也不肯鬆開。
“讓我死。”這淒冷的雨夜中,文瑾絕望的對着那個人說,然後輕輕的,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