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冷意就像無數只駭人的小蟲子,隔着衣服都能鑽進衣服裡,抵擋不住,任它侵入到皮膚,內臟,整個攻陷下來。
孟毅蹲在一家咖啡廳的門外。
“你在這裡等着,我等會兒過來接你。”
孟玉撐着傘,向雨裡走過去,孟毅下意識的站起身拽住了孟玉的胳膊,“姑姑,你什麼時候過來?我想早點回家。”
孟玉猛地甩開,“我很快就過來。”
“姑姑,你早點過來。”他的手指在雨裡凍得泛白。
孟玉走了,他便繼續蹲在了咖啡廳的門口,抱着膝蓋,戰慄着,連口氣呼出了白氣都泛了清冷的氣息。
終於有人站在了他的面前,“孟毅,很冷吧,走,我帶你換身衣服。”
……
孟復的錢終是給了葉延,但他還不知道葉延的卡早就落入到孟玉的手裡。他等着簽證辦成,等着一個健康的孟毅回來,等着一個肆意陽光的未來。
可,等來的卻是一個噩耗。
一個足以剝心蝕骨般疼痛的噩耗。
電話裡,孟玉哭腔濃重,“孟復,你快過來吧,小毅出事情了。”
“什麼事?”他霍然的站起身來。
隱隱的不安着。
“小毅他,他……他走了……”,孟玉結結巴巴的說着,又自我埋怨道,“都是我不好,是我不該帶着小毅去見古澤的,哪裡想到會遇到意外……”
耳旁轟隆隆的,孟玉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空中傳過來的,變得越來越模糊,越來越聽不清。
孟復只覺得渾身都在被腐蝕一般的疼痛。
知道強硫酸潑下來嗎?
一大塊一大塊發臭的窟窿,直到,全部變成噁心的濃稠的**。
沒有力氣的左手腕使了全部的力氣捏緊的一角,疼的沒有了感知。
走了,
走了,
走了……
“走了,是什麼意思?”他低喃的恍然的問道。
“孟復,你來醫院吧。”
放下手機,孟復瘋了一般的衝出圖書館,他瘋狂的跑着,冷風凌厲的刮在臉上。
一下子,撞進了一個胸膛裡。
他退開,用古澤從來沒有見過的怨毒的目光盯着古澤,繼而,繞過,想要繼續向前跑。古澤拉住了他,“你都知道了?”
“是。”
“我送你過去。”
所有的情緒都壓抑在胸腔裡,孟復的手緊緊的抓着安全帶,一路上一言不發,甚至不問古澤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寧願欺騙自己,寧願相信一切都只是一場惡作劇。
古澤來到這裡,只是想像過去那般嘲諷他,對他的不幸幸災樂禍。
直到,他來到了停屍間,直到,他看見了那白布。
他節節後退。
不,告訴我都是假的。
他背過身,走離,門口的警察看見他,拿着紙筆,面無表情的詢問,“請問你是死者的什麼人?”
死者,冰冷的詞。
“哥哥。”他目光空洞,被人挖去了神智一般。
以至於後來警察那些簡單性的詢問,他都不知道問的是什麼,便木訥的回答了,明明中有一隻無形的手,將他重新推進了停屍間。
他僵住了。
荊棘刺着他全身。
一雙蒼老
的手掀開了白布,曾經鮮活的生命在這裡變成了一種死灰的敗然,青白的毫無血色的臉,身上傷痕累累,青紫交錯,能聞到的只有冰冷的死亡的氣息。
“他是被先奸後殺的。身前遭遇了虐/待和毒打。”警察依舊面無表情的說道。
孟復身子一軟幾乎就要倒下去,古澤緊緊的摟住了他。
他掙脫了古澤,手扶在了牆壁上,踉踉蹌蹌的走了出去。
外頭,大雨磅礴。
你能感受到的所有,只有冰冷,刺骨的冰冷。
一步生出一個悲痛。
沒有猶豫,失神的走進雨裡,逃離,逃離這種死亡,醒來之後,就會發現只是一場夢。
古澤跟在他的後面,想要拉他回來,卻是被他狠狠地打了一巴掌,他淬着怨恨,“古澤,你給我滾開。”
他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古澤。
他第一次對他有這麼強烈的敵意。
第一次,如此的怨恨。
“孟復……”
孟覆沒有目的的向前,他抓住胸口,慢慢的蹲了下來,痛到極致便是連連的嘔吐。
“孟復……”
他蹲到他身邊,他伸手去擁住他。
他一把推開他。
古澤跌坐在溼漉漉的地上。
自朦朧的雨中,他分明看見了孟複眼裡的悲愴,看見了那混着雨水的淚水。
從來都不哭的孟復,連自殺都沒有哭過的孟復,
卻,
哭了。
“沒事,還有我在,我會在你身邊。”他靠近孟復。虔誠的說着,他要拉孟復起來。
孟復緊緊的抓住他的胳膊,“是你,對嗎?古澤,你爲了報復我,對嗎?姑姑說,是你,你要去接孟毅,所謂的幫小毅找醫生,你也只是騙我的。”
“你恨我,你要報復我。”
“古澤,我也恨你,恨毒了你,比你恨我更加的恨你。”
“你給我滾開。”
鬆開了他的胳膊。
他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說道。
我也恨你。
從前他說,我沒有資格恨古先生。
從前他想,孟復,我們就這樣彼此憎恨下去吧。
他開始恨他了。
他卻只想好好的愛他。
“你以爲是我故意的?”他圈住他,把他抵在牆上。
“走開。夠了。”他冷冷的回。
眼角泣的都是淚水。
心臟就像裝滿水的容器,被人狠狠的捏住,抑制不住的淚水。
“孟復,我喜歡你。不是我,我捨不得那麼殘忍對待你。”
終於說出口的“喜歡”兩個字。
然而,
這人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的。
孟復擠出了一個苦澀的笑容,“你喜歡我?”語意諷刺,“古澤,你說你喜歡我?呵,你會喜歡我?你只會恨我。你對我什麼時候不殘忍了?你喜歡的只是折磨我。”
最後一句,已轉凌厲之勢。
“這樣也好,我會等警察那邊的調查結果出來。如果是你,我就殺了你。要不然,你就在那之前殺了我。”
他走了,冒着雨,趔趄的走了。
古澤站在原地看着他沒走多遠,又捂着胸口嘔吐了起來。
……
“孟復啊,是姑姑不
好,古澤跟我說了好多,又說他和你現在關係已經很好,說要幫小毅,要我送小毅過去,又說不要我收你的錢。我就相信了,我就這麼把小毅交出去了。”孟玉拿着紙巾不停的擦眼淚。
說了許多,卻絕口不提要還孟復已經給她的錢。
又端起桌邊冷下來的薑湯,“來喝點薑湯吧,你有點發燒。”
“不用了,姑姑,你走吧。”
他睡在牀上,臉色蒼白,空洞的盯着天花板。
“那我把薑湯放在這裡,你要是有什麼事,就及時的告訴我,這種時候了,親人到底還是親人。還有,今天小毅的屍體要火化了,你要是承受不住,就不要來了。”
“姑姑,葉延哥在哪裡?”想到了什麼,他輕聲問道。
孟玉一怔,旋即道,“葉延前兩天去出差了,公司有緊急的事情,他到現在恐怕都不知道小毅的事情。知道了肯定很傷心。”
“哦,我知道了。”
孟玉很快就走了。
那碗薑湯也涼透了。
許久,他坐起身,火化,前兩天,還笑着叫他“孟孟”的小毅,現在卻歸入了塵土。他真的一無所有了。
他終是沒過去。
沒辦法親眼見小毅被火化,他坐在牀上,一頁一頁的翻看着相冊,有淚滴在相冊上,又迅速的用指腹抹去。
姑姑說第二天會把小毅的骨灰帶來給他。
他開門的時候,見到手裡捧着骨灰甕的人卻是古澤。
“爲什麼是你?”
他拿過骨灰甕緊緊的抱在懷裡,語氣極其的冷淡。
“孟復,不是我,還能是誰?你寧願相信你那個姑姑,也不願相信我嗎?”
“你走吧。”
他關門,背過身,靠着門緩緩的坐在地上,他把冰冷的骨灰甕熨帖在懷裡,他說,“小毅,這樣就不冷了,哥哥會找到兇手,哥哥會幫你報仇。”
淚水肆意。
爸爸曾經告訴他,男人流血不流淚,他要保護弟弟,所以,更加不能流淚,可是,爸,我沒能保護好小毅。
他死了
死……了……
一門之隔,古澤如是般坐着,他的手掌貼在門上,他輕輕的說,以懇求的姿態說,“孟復,求你,別恨我。”
古澤提着保溫盒再一次的敲了門,這一次好久都沒人開門,他心裡一慌,便是用身子撞開了門。
“孟復,孟復!”
打開房門,這人正側躺着盯着牀頭櫃上放的骨灰甕,睫毛潤溼一片,雙眼佈滿血絲。
古澤靜靜的走進來,大氣都不敢出,他跪在他的牀前,心中溢滿心疼,這人哭了多久?這人灰敗的像具行屍走肉。
這人復元的靈魂,現在再次被抽走了。
他伸出手去輕撫他的臉蛋,“孟復……”
“古澤,兇手要是找到了,我會毫不猶豫的殺了他。當初,我自殺的時候,你就不應該讓我別死。”他冰冷的說。
隨即拂開古澤的手。
“起來吃點東西吧,沒有力氣,你又怎麼殺人報仇。”他說着,便站起身,將保溫盒裡的飯菜端了出來。
孟復,我讓你別死,因爲我捨不得你死。
從來都捨不得。
也許,從一開始的時候,我對你便存了不忍心。
連我自己都沒有發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