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庭宮潤荷池
在宮女垂垂和塘荷的陪伴下,秀女萬寶賢卻是不知不覺來到潤荷池,蓮步驟停,靜靜地立在旁邊,欣賞着池內的荷花,瞧着那蜻蜓輕輕地點水,又擡首望向天上的烏雲,猜想着等下又要下雨了麼?
今已是六月炎夏,祁初宸閒處宮中,掐算着離孩兒出世也只有一月左右了,每每感覺到腹中孩兒動作都一陣欣喜,也許當初決定留下他是對的。而今行動頗爲不便,也比平時多了幾分緊張,於是帶了些侍女四處散散心。
祁初宸青絲綰起朱釵,首飾均未戴得,倒是清爽了不少,想起那日便是在這初見聖顏,至今已有如此之久,那句稚嫩的“只爲君彈”仍在耳旁飄蕩,脣角扯了一絲笑。
她欲往亭裡去歇歇,遠遠見一秀女背影,甚是眼生。一旁寰兒輕咳了聲,祁初宸則別過身去看了滿池荷花,眼角卻未曾忽視那人。
聽到幾聲輕微的咳聲,萬寶賢轉過頭去,原來是眼前身懷六甲的可人兒,看看其身上的裝扮,想起姑姑曾說過的宮中裝扮,她,是美人,應該是美人無疑,這詞放其身上還真是合適。
萬寶賢緩步上前,近其身側,微福身行禮道:“寶賢參見娘娘。”她的嘴角露出了不讓人察覺地微笑。
“娘娘?”祁初宸聞聲,隨之轉回了身子,猛然伸出纖指勾起伊下顎,直逼伊雙眸,果然是初進宮的人兒,瞧着眼生不說,連規矩都不知。“寶賢?姓甚?方纔小主還喚‘娘娘’,我可有聽錯?嗯?”
看着她眼中的鋒利,這種眼神,萬寶賢想起以前在林家可是看多了,再細想這“娘娘”二字,才記起自己已忘規矩,這老嘴終是惹禍的多。
“回美人話,寶賢姓萬,方纔寶賢忘了規矩,纔對美人吐出娘娘二字,寶賢方纔入宮,還有很多規矩不懂,冒犯了娘娘,寶賢,”說到這,她不由得輕咬啓脣,續道:“甘願受罰。”
而祁初宸身懷有孕,難免性情善變,如此基本規矩卻有人沒記住,她心裡有些生氣,不知着姑姑是怎麼教的,也不知她是如何學的。
忽的腹中一動,祁初宸臉色突變,溫柔突涌,輕撫小腹,見她一副機靈模樣,掩嘴笑了笑。“入宮多久了?如此基本規矩都能忘了?”
萬寶賢看着她的肚子,心中不免擔憂起來,若是讓其動了胎氣,這個罪名可是擔當不起,趕緊解釋道:“寶賢進宮未到一月,這基本規矩學不好是寶賢的錯,寶賢甘願自抄宮規,以記牢這宮中的基本規矩。”
“尚未一月,嗯?”祁初宸依舊是溫和不失有力笑着,“就是一天也該知…單單一句進宮時日淺,錯喚了本主娘娘,抄幾遍宮規,就想了了你意諷本主窺視娘娘之位之罪?”
“寶賢不敢,”深宮殘忍,萬寶賢今日算是開始見識到,但仍相信,眼前之人使的伎倆不過是那後宮中的一個雕蟲小技,心中暗諷,表面上淡道:“寶賢由美人處置。”
“任本主處置?”祁初宸瞧她似是絲毫無悔意,稍挑了眉,“萬小主可心服?莫要改日傳出本主爲難一小秀女的傳言來。”
“寶賢任由美人處置,絕無怨言,”這消息流傳出去,對誰也不是好事,萬寶賢看了看身後自己的宮女二人,示意退後,待她倆退後,道:“娘娘請處置吧。”
見她示意那兩小宮娥退後,祁初宸不覺啞然失笑,“這是作何?本主有讓汝們起身麼?”淡淡掃過伊,機靈是機靈,卻太自作聰明瞭。
“本主若是懲罰於你,還見不得人麼?小主這是爲本主遮掩?還是爲自個兒遮掩呢?嗯?”祁初宸見那兩丫鬟顫着跪回,冷哼了聲。
“自作聰明!罰汝三人在這跪上半個時辰,回宮後抄宮規十卷,字字工整,字字不差,交與管事姑姑那承於本主查看。”
估摸着時間,半個時辰後這雨才降得下來,祁初宸覺得自己本不想罰她,可這女子卻是不知好歹,聰明反被聰明誤。
萬寶賢輕咬啓脣,想不到她手段如此狠毒,他日,一定加倍奉還於她,祁,初,宸,心中不斷念着這三字,聽到一點動靜,想必是那兩丫頭跪下來了,果然,伴君如伴虎,是自己害了她們,心中不服,而現今只能佯裝順從,“寶賢領命。”
“一個時辰!”祁初宸冷眼看了她,拂袖,留了宮娥看着,拂袖離去。怎能忽視,她眸裡的恨意,這後宮向來如此,犯了錯兒不管是誰就得受罰!心甘情願地受着!不管多烈的性子,若不學會屈服,便只能死在這。
萬寶賢微低頭,輕擡眸,目送其離去,心中記恨,這筆賬,一定要算,一定不會饒過她。
半時辰,一時辰,有何區別,天上的細絲,已漸漸落下來了。
永和宮傷離小築
萬寶賢看着手上的那宮規,終於有些瞭解這祁初宸的性格,有些怨起祁初宸肚中的胎兒,真是母憑子貴啊。
先向宮女垂垂微點頭,示意其去通傳,而萬寶賢心中萬分恨念,祁初宸啊祁初宸,“加倍奉還”這詞,一定要用在她身上。
祁初宸則似往常般閒適,倚於貴妃椅上,輕晃,垂下的珠簾,珠光流轉,隨着風吹進便有叮鈴鈴的聲音,看着手中書卷,漸有些倦意,抱了書卷睡去。
宮女寰兒端着補身子的湯走進,見主子就這麼在椅上睡着,擱下湯碗,小心翼翼搭上了一件衣裳,雖是六月,卻也大意不得,瞧着她恬靜睡意,輕搖手中蒲扇扇走炎熱。
忽地有小宮娥走進,說是萬小主來了,本欲遣她回去,卻見榻上人兒動了動,睜開眼吩咐着宮娥,“帶她進來。”
無奈地叮囑另一宮人前去將湯熱了,待會兒再端來,而寰兒則近前去輕輕扶祁初宸坐起。
宮女垂垂上前走上一步,對門口的侍女說道,“瀟戈庭萬寶賢萬小主求見,勞煩姐姐通傳一聲。”看了看萬寶賢,暗歎,主子人在深宮,可是委屈了她,復而走到其身後。
祁初宸由着寰兒將自己扶起,靠在椅上,擡手讓宮娥帶她入內。
宮娥得令,垂首退出,至殿外,面向那小主欠身,“萬小主請……”在前帶路,引她入得屋內,速而無聲退至一旁。
萬寶賢看了看眼前的婢女,真是什麼樣的主子有怎樣的奴婢,就如那姓林的,主僕二人都是不懂事的主兒,隨着其來到裡面後,輕聲道:“有勞姑姑了。”
她擡首看了看靠在椅上的祁美人,與奴婢一起行禮道:“寶賢參見祁美人。”
祁初宸見她一路走進,腳步似是有些不對勁,便留了心,稍側首問了寰兒,待寰兒低聲輕語數句,方知……“萬小主起吧,看座。”復睇了她,巧笑,“數時不見,萬小主伶俐了不少,可是宮規抄好了,送來於本主查閱?”屋裡的宮娥趕緊將繡凳搬來,放於一旁。
見其氣勢逼人,萬寶賢微頷首,道,“回美人,寶賢正是給娘娘送來這宮規,”隨之輕輕落座在椅上,“‘伶俐’,寶賢可不敢當,美人還真是過獎了,”
祁初宸囑宮娥看茶,稍挪了身子,嘴角噙着笑意,“怎會擔當不起?才幾時不見,便要叫本主刮目相看了,這不,只要用心,怎會學不好規矩?”待宮娥魚貫而進,奉上溫茶,因是夏日,不易太熱,卻也不能涼了,“萬小主請吧。”
萬寶賢接過下人手中的茶,摸着茶杯外的溫度,道:“謝美人。”她輕抿一口茶,更覺得她也讓人刮眼想看,沒想到一個區區的美人也是這麼有氣勢。
祁初宸脣畔笑意不減,扯了滑下的薄毯蓋住身子,纖指攏於腹上,繼而瞅了她,在池邊被罰淋了半時辰雨,這會兒瞧她面色如常倒也沒事,輕輕一笑,暗道自己多心了,能去別的秀女那走動走動,怎會有什麼事呢?
瞧她有規有矩的,祁初宸心裡涌了幾分得意,“萬小主怎一聲不吭的?這般悶悶不樂的,皇上可不喜歡。”
萬寶賢思她之言,心中有氣,暗想,“一聲不吭?”“悶悶不樂?”在她面前能說什麼?思此,她不免淺笑莞爾。“寶賢從小性格亦是如此,既然美人提醒寶賢皇上不喜歡,那寶賢盡力改過。”
萬寶賢盯着祁初宸鼓起的腹部,想起以前那宮中最得寵的兩位妃子,一位死去,一位卻最近不見人影,說不定眼前懷着孩子的美人,下一個得寵的就是她,晦氣,真是個絆腳石。
自她進門,祁初宸便在觀察着,能改到如此模樣,也算是難爲她了,端起桌上茶盞輕抿了小口,繼而擱下。“小主只盯着本主肚子作甚?”似是無意詢問着,眼角瞄着指上丹蔻。
萬寶賢見其一直在注意自己的眼光,道:“寶賢只是想美人真有福分。”對,她有福分,等她福分完了,下一個就是自己,或者說,以後不會讓她得寵。
祁初宸只牽脣畔一笑,微眯的眸子直視伊雙眼,似要看進她心裡,殊不知,這一番恭維後,該是如何?
“如何有福分嗯?要知,這福分可不是人人都有,也有些人有福,卻無法消受。”
示意寰兒拿來她所抄的書卷,祁初宸翻閱着,果真是字字娟秀,工整,脣角輕揚起。
“萬小主果真是一手好字,讓你抄那宮規可是可惜了。”她示意寰兒捧來一卷佛經,“這卷佛經抄來是爲替皇上祈福,爲本主腹中孩兒祈福,可小主也知本主身懷有孕,臨盆在即,不宜操勞,小主可願?本主自是不會虧待小主。”
萬寶賢心中明白,縱容自己有千百個不願意又能怎樣呢?我現在只是區區一個秀女,就像在深宮中的一隻螞蟻。雖然心裡這樣想,但笑容如靨,
“美人把這活交給寶賢,寶賢一定會一字不差,一字不漏,一字不錯的抄下來。”若能抄完,錯一字,她若是高興,可以一把火燒了,無人得知,要是不高興,可以借題發揮,恐怕虧不虧待自己說了不算,最毒婦人心。
“那便交給小主了。”祁初宸擡手,寰兒將書卷交給其婢女,笑意愈深朝她看了看。
“萬小主抄佛經,不容打擾,似乎,腿上還有着傷……”她纖指掩了嘴角,瞪了眼兒思索片刻,復言,“就在閣裡多謝謝,宮規炒了多回,也熟記於心了,姑姑那就不用去了。佛經抄好了,便送來給本主,若能趕在大選前,本主在皇上那美言幾句,興許這大選,亦可免了。”
祁初宸笑意深沉的臉上,似是覆了層寒冰,仍舊是溫和有力地說着,“抄佛經,得心平如鏡,不容染上污穢,否則便是褻瀆佛祖,小主也知這佛經是給皇上祈福之用,若抄襲佛經期間,‘心有雜念’,後果也是知的。”
萬寶賢見其交給下人,心想這大選可免?果然不會再虧待自己,故迴應道:“美人字字句句寶賢一定會記住的,寶賢一定會讓美人皇上滿意的。”爲了這句話,自己會趕在大選之前給她的,祁,初,宸……嘖嘖嘖,真的不能輕看前面伊人。
祁初宸微有倦意,掩嘴打了呵欠,俯睨伊,“萬小主先行回去吧,本主倦了……”她由寰兒攙起,往屋裡而去,許是產期將近,身子愈發不靈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