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宮傷離小築
不知過了多久,祁初宸幽幽轉醒,雙眸轉動,突然覺得像是自己宮裡,可卻又似有哪不對?略忖,猛然醒悟,他,他怎會在這?
她玉指撐了牀榻起身,抱了棉被跪於牀上,因跪勢太急,膝蓋與牀榻相撞,沉悶一響,蹙眉咬脣,俯身叩首。
“初宸見過皇上,吾皇萬歲,有病在身,失了禮節,還請皇上責罰。”
尹天啓輕輕地將她安置好,淺淺一笑,“不必多禮,你看你都病成什麼樣子了,快快躺下,”忽想起剛纔侍女所講的話,神色變得凝重。
“這內務府太不像話了,怎敢剋扣物品,放心,朕一定會嚴肅處理,給你個滿意的交代,不過,你現在最主要的是要把身體養好,其他的你就別操心了,相信朕好嗎?”
祁初宸點點淚珠,沾溼羅裳,衣袖輕抹,依言躺下,啓脣,聲卻喑啞,“謝皇上。”
她忍不住掩嘴輕咳,旋即回身,羽睫輕顫,眸光躲閃着不敢正視其,玉指緊扣,白皙手心現出月牙痕跡。
看她楚楚可憐的樣子,尹天啓心中的愧疚始終不能消失。“謝朕幹嘛,不怪朕就好了,平日裡疏忽管教纔會導致這樣的結果,那些狗奴才都欺負到主子的頭上了,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朕着令賈君朋徹查此事。”聞其咳嗽,他順勢在她背上輕輕拍打,以助順氣,“好點了嗎?”
祁初宸頓覺不妥,忽地起身坐起,垂首,“初宸怎敢怪皇上,也,也不怪皇上,”她眸光遊離,淡淡瞥了桌案上古琴,收回目光,幽幽道:“不知,皇上可還記得?”
尹天啓隨着她的眸光望去,瞥了桌案上古琴,想起當日的約定,嘴角勾起一絲笑意。“這個朕怎能忘記呢?”
祁初宸揚眸,露出笑意,不敢相信他還記得,得他此言,卻還是忍不住的欣喜。她挪了挪身子,至牀沿,玉足伸入小巧繡鞋裡,披了衣衫緩步至琴案,回眸凝視。
“那日初宸曾說過,琴修好後,會爲皇上奏曲,不知,皇上可還聽?”她手扶琴案,有些不自然,不知他那日是不是戲言,不知這琴還入不入得他的眼。
“君無戲言,只是你的病還未好,”他還未等話完,見她已經緩步至琴案,亦不想掃了她的興。“好吧,既然你執意現在要彈奏,那朕只有洗耳恭聽咯。”
祁初宸面上淺淺笑意流淌,指尖輕觸,琴絃輕顫,泠泠一響,繞至琴案後,斂裙而坐,深吸了口氣平了心緒,方擡眸。“不知皇上想聽什麼曲兒?”
她玉指拂逆着琴身,梅花落,星星點點的紅,腦海裡晃過一個又一個曲子,卻又散去不知,他喜什麼樣的,怕,會不合他意,竟有些緊張,無有了初識那會兒的安定,也許是怕了,這一曲,若能扳回,若能扭轉……宿兒……
侍女寰兒聽得宮內依稀有人聲,魚貫而出,手裡託着茶盞,將涼了的茶換下,如一陣風般,復又默默走出,無言,心裡卻有些歡喜,皇上竟然今日來了宮裡,主子得寵,也就不必受人欺負了。
尹天啓淺淺笑意尚未褪去,想起初次相遇,曾經聽過她的曲子盡帶淒涼,便故意清清嗓子道:“反正別彈淒涼的就行了,朕知道你的琴藝高超,你隨意吧。”
祁初宸稍愣,微垂了頭有些不好意思,略思,拈了一首“鳳求凰”,玉指輕輕撥動琴絃,如水般琴音緩緩流淌,無了梁祝的悽美與哀怨。
她盈盈水眸緩緩流轉,隨着琴音,漸起波瀾,指尖的觸感,撥,挑,勾,泠泠之音流轉在這傷離小築。
她刻意悄然觀他神色,見其沉醉模樣,笑意漸深,苦澀亦深,朱脣輕啓,淡淡吟唱合着琴音。
“有美一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何日見許兮,慰我旁徨。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琴音漸止,她心下自問,這一曲爲誰奏?卻本能地輕搖頭,不知初衷,漸改。
尹天啓稍愣神,端起茶水輕呷一口,果然是絕色琴藝,曲子漸起波瀾,跌蕩起浮,讓人身臨其境。
絕妙的琴音配上她美妙的歌喉,一絲絲飄飄入仙的感覺,一曲罷,他使勁地鼓起掌來。
“好,好!朕好久沒有聽過這麼美妙的琴聲加歌聲了。”
琴絃依舊輕輕顫動着低低哀鳴聲,似是隻有她靠近纔可聞着,以或許只是她的幻覺,正如她內心在暗暗哀泣。
祁初宸緩起身,輕理裙摺,至其身前,福身,“謝皇上誇獎,若皇上愛聽,隨時可遣初宸奏上一曲,解悶兒。”她如花般笑靨初綻,立在一畔。
既然你把朕的興趣提起來了,不妨再彈奏一曲吧。”尹天啓好久未聽過曲子了,最近事情煩瑣,難得舒心一回,聽就聽吧。
祁初宸小嘴微翹,在一旁椅上坐下,“曲子,聽多了就乏味了皇上若是有煩心事,如不介意,可同初宸說說。”
她緩緩擡臂,提壺,右手輕撫左腕衣衫,傾向,“初宸願做皇上的解語花,方纔皇上幫了初宸這麼大的忙,初宸也該替皇上分憂纔是。”
隨之,她輕輕一笑,擱了茶壺,玉指豎起,說道:“初宸保證,決不透露半個字出去,若然,要殺要剮任憑皇上處置。”
“哦,這也不是什麼秘密,就是皇子去世,爲這個煩惱。”不提也罷,一提及,尹天啓不免撕心裂肺地疼,“查了半天也沒有查出什麼結果來,這如何是好?”
祁初宸一怔,臉色慘白,怯怯詢問道:“皇上是在煩惱,該如何處置毓院判嗎?這件事,初宸也曾聽聞些,不過,自古,女子不得干政。”她微垂了頭,有些猶豫,欲說還休。
聽得此話,尹天啓突然有種感覺她們關係不一般,喝上一口茶,思量片刻。“有什麼你直說吧,朕恕你無罪。”
“是,”祁初宸微微頷首,未有更多表情,只是依言說道:“前些日子,初宸身子弱,着了涼,全靠毓院判打理,多番接觸,發現,發現並非是心狠手辣之人,怎會,怎會對皇子下手?毓院判在宮中,爲人處事,深得衆人欽佩,初宸聽說,凌美人產前,曾摔了一跤,才導致……”
她微頓,眼瞼微擡瞥了他的神色,捏了把汗,繼續說着:“初宸覺着,只怕是有人從中作梗纔對,凌美人身懷龍裔,宮裡侍女太監自是小心翼翼照料着,怎會突然摔倒?而皇子……便是後話,只怕是有人故意使得凌美人摔倒,導致腹中龍裔……又嫁禍於毓院判”
見他神色似乎有些不悅,祁初宸起身跪於地上,俯身輕顫,“初宸知錯,還請皇上責罰。”
“只怕是有人故意使得凌美人摔倒,導致腹中龍裔……又嫁禍於毓院判?”尹天啓一時氣憤拍案而起。
“故意?誰那麼忍心殺害自己的親兒子,你這是無稽這談,好了,朕也不難爲你,朕也清楚你們之間的交情,”
他頓而長嘆口氣道:“凌美人都那樣了,朕希望這件事情就這樣了了,不想追究,你起來吧,毓院判始終是護主不利,朕總得給凌美人一個交代,毓院判還是回去做她的正七品太醫吧。”
爾後,他倦意頓生,緩緩站起身來,“朕有些不舒服先走了,你好自爲知。”
“嘭”地一聲拍案而起,祁初宸嬌軀一顫,繼而滾滾淚滴滑落,好多話,不知如何辯解,一句“朕也清楚你們之間的交情”,便否定了她的心意。
她唯有低垂着頭,無力說道:“初宸恭送皇上。”等到她再次擡眸,只餘他的背影,心中稍有不甘。
窗外依舊是陽光燦爛,可是她木然起身後,心裡更多地卻是悔恨,還是害了宿兒,害了自己,錯了麼?
她獨自呆立良久,炫目的陽光叫人暈眩,淡淡光暈散開,罩滿了陰寒的傷離小築,耳畔只聽得侍女們的驚呼聲,她漸漸便失去了意識,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