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堇華對上茗卉的關切之聲,軟了三分口氣回道:“無礙,較之身子骨,還是心頭的傷痛比較好的慢罷了。嘈雜好比孤冷一人,畢竟……有的瞧。”她啜了口菊花茶,涼意入了心底。她想,當下也沒了自個兒的事,身體竟有些乏,看着這些個毛頭小孩玩把戲?還是看着羣豔宮妃的仙姿嬌態?思此,她抿了脣,但觀不語。
尹珏勳得父皇應允,側首睨向馨瑩,勾脣,含笑示意。待侍者奉上玉簫,羊脂白玉所制,觸手溫潤,尾墜流蘇瀟瀟灑灑。他玩轉玉簫於手,待皇妹準備就緒,笑頷首。接着他擡手將簫送到脣邊,冰涼的感覺由脣滲透入心底,心底的感覺傳遞至脣邊,食指滑過精雕音孔,光滑細膩,抿脣,輕吐氣,樂音婉轉自簫管溢出,配合着潺潺的琴音。
尹珏勳輕合眸,蕭聲悠揚清越有聲,時而流轉直下時而跳躍輕快,似那雲煙渺渺,重重山霧間,山泉叮咚匯成銀白天幕懸落九天。他擡眼瞼,眼眸中澄澈深不見底,令人捉摸不透,視坐彈之人,嘴角揚起微微笑意。琴音時清脆,時纏綿,穩落厚實,穩穩接住蕭聲漏口,琴蕭和鳴,龍鳳翱翔遊戲人間,配合得恰到好處。
一段音結,尹珏勳早已吩咐下備了案幾文房四寶。他收蕭,一旁宮侍訊而上前接過。他提筆沾墨,墨香繚繞,湖筆欣長斂袖落筆,琴音幽幽,時漲時落,激退有度,悠揚美妙,袖袍翩飛,一氣呵成行雲流水,橫豎間墨焦字挺,蒼勁有力,只是那筆起筆落間有着難抹的青稚。
“簫傳舞語月色濃,端陽祈濯故人懵。酒色春香紅塵頌,龍舟破浪論長空。山河錦繡英雄縱,美人一笑傾國城。星盛隆澤並天鴻,大曦乾坤掌手中。”尹珏勳擱筆輕輕吹乾墨跡,最後一抹尾音同在收筆一瞬消,宮侍呈上,待馨瑩起身,同已而立,侯父皇言。
之前是默默不語,看着眼下接二連三的好戲,似乎好好的一場家宴就不能安安靜靜的過去呢。風波平,父皇言獻藝,提及大皇兄,對上他的目光,有了那麼些瞭然,雖是還在忙乎手上的東西,卻已經是做了準備。好在這繞樑琴不離身,她也免了用琴師之琴,要知道自己不僅認牀,還認琴,就只有舊的纔會習慣。當然,這舊的也有“例外”。她默唸於心:例外,也就是你宇文珞了。
尹馨瑩心有所思卻不表於外,讓紫冰去吩咐人擡來,待父皇允提裙,款款下位,宮人備好彈奏之處,一身天藍襯着這紅金的地毯,倒真真的醒目。她一切準備就緒,擡眸看向皇兄,兩人心中皆明。
尹馨瑩輕擡皓腕,纖纖素指輕撫琴,絃音輕顫悠悠而出,似那清水芙蓉亭亭出浴,欲語還羞。應着那簫聲,時急時緩,恰到好處銜接,倒是讓人驚奇,兩人從小本就無太多交集,何來的默契?開元園會,一個幫忙,兩個人的走近,一是爲了兄妹情意,二,或許是因爲懷安殿中,那琴簫和鳴的默契,似乎兩個人又一樣的心思,一樣的血液,所以就算是一年未再接觸,那默契依舊不減,反倒是增加了。
尹馨瑩心思至此,輕擡眸,兩人相視,清淺一笑,若冰雪中盛開的嬌豔芙蓉,恬靜淡雅。隨着簫聲琴音時而龍吟虎嘯,急湍出谷,奔騰澎湃,滾滾而來,飛瀉直下,氣勢磅礴。時而涓涓細流,如嬌轉鶯語,委折潺源。這兄妹琴簫和鳴之樂,又有幾人可知?彷彿身臨其境,水霧氤氳飄散在青青峽谷,忽的一個轉音,湛藍蒼穹下鳳鱗彩繪,身後隨着百丈紅霞,蕭聲龍騰飛躍金芒萬丈,繾綣纏綿,蕭聲戛然而止。獨留宛轉琴聲,飄飄揚揚,輕挑細弦,雀躍鳥鳴霎起,百鳥朝鳳盡爲鳴。
音漸止,尹馨瑩看了一眼奮筆疾書的皇兄,勾脣一笑,泠音起:“靜女宜歸,鼓樂笙吹。良田萬傾,十里紅妝。佩環玲玲,勻妝淡淡。誓如煙海,枉乎朝陽。把酒臨風,獨對洪荒。世途如澤,浮生長恨。百尺寒霜,千丈碧落。輕紅解語,杜康解憂。君家燈火,於彼高崗。白首同歸,青山獨往。放諸長歌,餘音茫茫。去日無多,疏影橫窗。長風萬里,驟雨懸梯。日升月沉,烏鵲南啼。沃野殷川,四海天下。處處歸處,處處不歸。”她聲音婉轉動聽,若天籟之音,雖然有着掩不去的稚嫩,但是那嗓音卻是生的一副好嗓子。一曲終結,她穩了穩有些急促的氣息,輕提裙襬起身,待父言。
慕容璃歌見南宮更衣坐回位上,還偏頭一笑,自己自然也友善地衝其一笑。她心想,這次宴會,其出盡了風頭,只是鋒芒畢露,也不知是喜是憂。她垂眸,細細品味着茶水,掩去重重的心思,茶香嫋嫋,如心思一波一波的盪漾開來,皇室子女表現,不知道是母妃們表現,還是孩子們在耍心機,或許兩者兼備吧,但自己已經不想再猜了。
宇文珞剛聽聖上提議時還在想,獻藝?孩子們獻藝,自己自然不擔心瑩兒,瑩兒有多少本事,心裡清楚地很,不必擔心的,卻是聞得後言,太小的孩子由母妃代替?她不由得眉頭輕蹙,低頭把玩着茶盞,乍聽曲子想起,看向大皇子,又看向瑩兒,目光掃向那把琴,不由一顫,斂眸,把玩着歸瀾的衣襬,心思百轉。她暗下默語:月姐姐,你託付給了我一個什麼樣的孩子呢?我將她視如己出,而如今從她的目光裡,我都能感受到她深深地不屑和鄙夷。
宇文珞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嘆了出去,突然聽到一旁睿兒奶聲奶氣地問着睿兒,不由看向睿兒,問道:“睿兒,你可是喜歡這個?”她言罷,指了指歸瀾手裡的彩繩。
尹蝶萱方纔被帶離父皇身邊,見自己母妃已經被扶回原座。憐母妃柔聲呼喚,牽而坐下,她早止了哭聲,只是腮上還掛着淚花。她淚汪汪看向上座的父皇,心中疑惑頓生,剛剛那個怒聲呵斥的是父皇嗎?記憶裡並現在看到的,父皇都是如此溫慈,母妃說父皇喜歡我的,怎麼會呵斥呢?
尹蝶萱嘴邊遞來糉子也全然不知,順勢咬了一小口,只在口中含着,意識不在。見三皇姐從前方走過,似有躑躅,面有鬱郁,她扭頭望去,憐母妃手中拿着糉子,卻一直偏頭與漂亮母妃說着話兒,遮擋得正好,只看得到憐母妃後顱與漂亮母妃後背。她冷不丁看到華母妃神色悽然,憶起前陣子聽說七皇弟的事,心想,華母妃很想念七皇弟吧?他也跟壞小子一樣,總惹母妃傷心,七皇弟不是好娃娃啊!
尹蝶萱抿抿嘴才意識到口中多了什麼,方纔的一切更像是一場噩夢,衆人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一併被忽略,未曾聽到。她起身邁出一步又停下回頭望母妃,臉頰依舊泛紅,其他再不見異樣。她胡亂摸了一把臉,往華母妃處去,心想,萱兒去看看華母妃,一會兒就回來。
尹蝶萱順着寬大的衣袖握住她的柔荑,有些微微涼,一聲問候:“華母妃,你冷嗎?”此時音樂聲起,有些熟悉。她循聲望去,大皇兄衣袂飄飄颯然英豪,旁邊二皇姐眉目含情婉轉清泠,兩人若不食人間煙火的天人,隨着美妙的樂音勾起脣角,口中喃喃,“大皇兄真棒!二皇姐真棒!”
百里堇華靜靜端坐着,睨瞧着當下發生的一切,長子長女果真才藝非凡。她忽得感受到身邊小小的身子,愣了下,待看清才詢問:“五帝姬?”她有些疑惑五帝姬爲何上自己這兒來,卻還是微微俯下身,對上其擔慮的神色,“不冷,萱兒怎麼上這兒來了?不和哥哥姐姐們一起玩嗎?”
“好一句‘山河錦繡英雄縱,美人一笑傾國城’,哈哈!”尹天啓暢舒,眉笑展對,“勳兒小小年紀,就有如此大志了?”是江山,還是美人,帝王之相端的雲淡風輕,似笑非笑。
尹天啓轉而凝睇長女帝姬,眼中抹不去那抹贊意驚豔,朗聲:“馨瑩平日定沒少習練,方纔一鳴驚人吶,”他寬慰一笑,命人呈上拖盤,“朕看在座對你二人表演也應無異議,挑上自己喜歡的荷包吧。”
長孫熙瑤聽得這一曲琴簫和鳴,倒讓她對那大皇子側目相看幾許,少年的年紀生得俊朗非凡,可不知那最後一句是屬意爲何,亦或是江山美人要雙贏呢?眼下還不知,怕也只有其心裡明白了。她想,二帝姬的琴聲悠揚飄渺,自己是早就知曉的,只不是這嗓音竟是如此空靈,似飄灑天際的冰雪,晶瑩剔透。皇帝的一番稱讚也不曾換其綻放笑顏,也只是輕撤了下嘴角。
“果然是賞心悅目呢。”長孫熙瑤只輕輕道,似未出聲般無異。
“哈哈哈,小傢伙,”?蘇元卿伸手將睿兒抱進懷中放在腿上,捏捏那肉呼呼的小臉。他一手指向那宮人方向,笑吟吟地調侃小人兒,“睿兒可是想要禮物?可是爹爹是不會替你去拿的哦,怎麼辦?”
蘇瑾睿不滿地抓住揉捏小臉的手,放進懷中抱着,繼續喚着:“爹爹不拿,讓舅舅拿,”他仰臉笑對爹爹笑顏,“舅舅有很多,睿兒乖,舅舅給睿兒。”
“你會乖?哼,小調皮,”蘇元卿屈指彈上小傢伙額上晶石,大掌覆上其面捏住兩腮輕搖小臉,“不表演是沒有禮物拿的,嗯?去不去?”
“啊……唔……”蘇瑾睿揮舞着小手解救自己柔嫩的臉,轉頭順勢咬下,“爹爹不乖!”他站在爹爹腿上,嘟着腮幫眼中滿是不樂意,輕輕揉着被其蹂躪過的臉,“不給爹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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