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上低怒的吼聲迴盪在整個大殿之上一片肅穆,納蘭子衿自知已經不是初次惹怒他,冷冷睜開星眸,譏諷的笑意揚掛脣邊,好一個“惠才人”賢良淑德,若我今日無心認罪,千言萬語墨蘭已死,死無對證,你又奈何得了我何!
納蘭子衿提起痛處眸中的波瀾風起雲涌,朗笑聲如罌粟鬼魅般刺耳,一行清淚滑過,揚聲道:“皇上說這話不覺可笑,我便是爲了保住我兒才演上這麼一出,胎死腹中定爲不祥,誕下死胎,祖宗規定,爲了不摸黑皇族,胎兒不是火燒便是棄屍荒野,皇上難道可以逆改?那時我兒只怕連一個全屍盡無,爲了我這個娘揹負着不祥妖孽的罪名,我是斷然不允。”
“若是誕下皇子夭折便是體質柔弱並不足月,體虛導致,死後還有陵墓避風之港,就是皇室的條條規矩借我這個膽,就是我爲了保護我兒子向天拿了這個膽!賠上我這條命又何妨,若我說並不知當時會牽連惠才人早產,華美人有身孕,你又豈會信?多言已是無意。”
“放肆!”尹天啓倏然起身,黑眸直視,“休拿祖規來給你行兇作歹找藉口!若你當初選擇以誠相告,而非出此下策牽連一衆性命,怎可知沒有商量餘地,朕乃天子,一國之君,何無挽回餘地?”他字句咬齒清犀,“就算你欲以小產夭折庇陵墓風港,又何故多此一舉加害他人!分明是心存歹毒,卻說得如此冠冕堂皇!”
尹天啓冷哼,眸無測溫,厲聲道:“好,你即如此,朕又豈能如你所願,現已查明寧才人腹中胎兒原是死胎,那按祖規該如何處置?”他陡然問向一側太醫。
方太醫暗想,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正是心絃緊繃,卻聞皇上忽而下問,心猛然一沉,慌忙叩首回道:“回……回皇上,若是查出后妃懷上死胎,理應早早落胎處理,誕下的死胎皆是由太醫院安葬,普遍埋於皇宮後山……”話雖如此,但若碰上黑心的,指不定真是棄屍荒野草草了事的下場,他斷不能說出那些污穢,只挑了常規的上告,可眼下這情況當如何處理。絕非一個太醫院御醫可以定奪的啊。
“如今查出寧才人所懷原是死胎……這……臣下……臣……”方太醫顫顫斂了聲音,垂首直視眼前玄石拓暗龍紋方磚地面,不敢續言。
“將寧才人腹中死胎埋於後山,不得立碑墳,一例按祖規處置,”尹天啓揮袖,語絕然,不容一絲反駁。
方太醫聞帝下令,不得違。不去看那寧才人作何反應,只顧下拜應道:“臣遵旨……”
納蘭子衿頓覺剎那間天地俱靜,陽匿雲停,原本如癡如醉的臉上,帶着不可置信,杳然自笑,卻悲哀的心如定錘,愈發笑得放縱,腦子裡似有什麼東西在嗡嗡作響,眼前冒着金星,似乎千頭萬緒纏繞打成死結,經他摧枯拉朽地一扯,彷彿要爆炸一般,眸底卻漸漸泛出波光來,終於匯成熱流緩緩流下。
“死了死了,都死了,你既然連一點親情都不念,哈哈……”納蘭子衿突然再也支持不住,彎下腰去,大放悲聲!她心在滴血,泣聲默唸:死,死得好,一個個都不得善終!這個給予我萬丈榮光的男人,這個無情轉身將我兒不得安息的男人,狠烈決然。
“來人!”尹天啓陡然冷言,“寧才人涉嫌謀嗣,罪不可恕,現削其封號,貶其妃級,禁足冷宮,沒有朕的允許,不得踏出霜雲殿半步!”頓,迫視,霸氣凜氣俱散,“你納蘭一族做出這等叛逆之事,朕斷不會輕饒。”
納蘭子衿混合着越來越猖狂的笑聲,陰霾整個淒涼悲慘的宮殿,冷意直冒衆人心底,顫顫發抖的身軀,被內侍連託帶拿得托出宮殿外,笑聲久久環繞不斷。
尹天啓聞其笑兀刺耳,昔日濃語彷彿尤在,胸口怒氣難平,眸光回注跪地二人,冽言:“你二人想朕怎麼處置!”若說之前還需這二人口供出證,那此刻真相告白,帳可算清。
呂妍提着心觀殿上一場怒火燎原,寧才人揚聲大笑如同鬼魅尖嘯,震得人心顫動不已,再聞皇上厲聲喝問,更是心慌害怕,不停叩拜求饒道:“皇上饒命,皇上饒命……”
詩情跪於此,那言語針鋒直聽得人心絃緊繃,目光死死盯着地上,等到那笑聲漸漸遠去,上位問話,耳邊呂姑姑已是求饒不止。
“奴婢知錯,皇上饒命……”詩情初衷未改,而情知難逃重責,更有性命之憂,慌忙叩拜,“求皇上放過奴婢的家人……”
尹天啓看一眼,眉蹙難消,袖擺一揚,絕決,下令:“拖出去,朕不想再看到她二人,”他怒氣深吸,一聲長嘆。
上令一下,呂妍剎那如身置深淵,呆望了眼同病相憐的詩情,面無人色,卻莫名起了絲笑意,這麼多年,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對那一張張高高在上的嘴臉做小伏低,辛苦半生,還是抵不過皇權二字,人各有命,人各有命啊!如今是要解脫了麼?
呂妍雙臂被侍衛拖扯而起,一路踉蹌被拖出宣室殿,失魂落魄也是無動於衷,夜涼如水,半輪明月映於夜色深沉,竟已是這世上的最後一眼。
詩情耳邊嗡地一聲,在宮裡也那麼多年了,何嘗不知道這句話的含義,使勁眨了下眼睛,腦中閃過那些畫面,彷彿還歷歷在目,自己初入宮爲婢子之時,與莫蘭同爲一鄉,相互扶持,後來分到了不同的主子處,那最初的單純情誼未嘗改變。“她會害我麼?”似乎從沒想過這個問題,毫無依靠的侍女值得去爭去搶的,就算她時常跑來偷偷看我,也只是覺得那種情誼難得。
後來詩情到了攸音閣,早已是見慣了宮中趨炎附勢,那裡的熱鬧抑或冷清,看在眼裡,其實無數次勸說自己,管好自己就好,自己活着就好,他人與我何干,直到盛香事後說着承擔罪名的謊,心理的畏懼其實也沒有多少,以爲已經找到了一個靠山,可以苟且一命,可以看淡他人的死活,可是,午夜夢迴,冷汗涔涔又是爲了什麼?
直到那念姓太醫帶着東西來爲自己醫治,詩情直到看到那些貞寶林讓帶來的點心,才知道有些東西,雖然自己不明知,但其實早已在心中生根發芽,任自己再明白其中或有的目的,也無法徹底執着於往日的信念。
詩情陷入沉思,越發絕望,默語:而納蘭家的兩個姐妹,則告訴了自己什麼是權勢什麼是瞬息之變,其實誰能夠掌握這一切呢?你們或許可以左右,或許可以事在人爲,但終究逃不過這一劫的是我,終究要走上最初料到的結局,逃不過啊。
詩情被侍衛架起的那一刻,看到了呂姑姑那張臉失魂落魄,唯有化作輕笑,這宮裡的女子,從來沒有一個可以左右自己的命運,再怎麼精於算計,也不可能。
尹天啓沉寂,良久,身轉,一味的平淡,卻隱含風暴,問責:“後宮之事朕一向信任修儀,當初亦是你親自上殿領取審訊,現如今發生這樣的事,修儀你可有話說?”
向晚晴淡然看着兩婢女先後被帶離,殿內許久的靜默之後,果聞其問,唯有應下:“臣妾無話可說。”平靜如是,禍兮福兮,躲不過。
尹天啓無奈輕嘆,這會兒倒是冷靜了,然而,腦中浮予她先前索要審權時的說辭,本霽晃地眼底又恢復一絲清明,帶着凜冽,“即是如此,便降品一級,位列婕妤,懲戒明示,以懾後宮,”他聲線依舊平淡,不失威儀。
向晚晴頓覺一滯,後一笑,盈盈福身禮道:“臣……嬪妾領旨。”
尹天啓默首,聲啓:“貞寶林即刻調回綺雲宮,就這樣吧,朕乏了,”他不再看二人,徑自離去。
殷蓮澈接踵而至的紛亂,終目光自向氏那方收回,聆言搬回綺雲宮,自是叩首謝恩,而後待帝王離開,撐起身子往另一邊一欠身,只是全了那禮。
“夜深了……也請婕妤早些回去,”殷蓮澈面無喜悲,只因一切掩蓋在疲憊之下,擡步走得有些吃力,待出了殿,宮女輕羅立時來扶。天色在她素色裙裾中旖旎越發得深邃,如此離了宣室殿。
次月,帝下旨,特冊貞寶林殷氏蓮澈,晉升爲貞妃,以彌補對她含冤落冷宮的虧欠,然她已因舊疾復發,多病纏身而虛弱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