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手札第四記:“不歸, 你……這些年,有沒有愛過我?哪怕一點點也好。”當歸的語調甚至都有些低三下四了。柳不歸望進當歸的眸子,她的眼裡寫着渴求。
當歸默默地縮在了陰暗處, 靜靜地看着吳氏。那小孩倒也聽話, 一溜煙的就跑了過去, 嘴裡念念叨叨地給吳氏說了好半天。吳氏將信將疑地從荷包裡取出幾片金葉子, 霎時就傻了眼。之後就是她低着頭又和小孩說了一會兒子話, 那小孩嘴巴不牢,不一會兒就伸了伸胖胖的小手指,指向了當歸的方向。吳氏穿着小繡花鞋不一會兒就趕到了當歸的藏身之處, 卻哪裡還找得到人影?吳氏看着自己手中的荷包半晌,沒有說話, 細細地摸索過每一處鏤空雕花, 最後捏緊了手中的荷包, 轉身回去了。
沒有回頭,沒有留戀。
當歸早就走遠了。小孩靠不住, 當歸早算到了。也總算是了了一件心事
之後又去哪呢?天下之大,只可惜當歸沒什麼朋友,惟一的棲身之處,不過是小小的上安殿而已。當歸早就沒有家了。
當歸一晃一蕩地回到宮裡,在崇陽殿外站了半晌。
“柳不歸……”當歸輕輕一聲脫口而出。話到嘴邊又不知從何說起, 千言萬語突然就從當歸的心裡消失了, 消失的無影無蹤。
“……算了。”
之後就到了內侍府。將自己的腰牌一甩, 對爲首的大太監說:“去, 拿着寡人的腰牌, 把崔良辰給寡人困了,以奸細罪的罪名關到泗殿側殿去。還有, 遣五名醫女一同前往戰場。”
爲首的大太監先是一愣,隨後點頭哈腰地應了,喊上了一幫內侍府的小太監浩浩蕩蕩地就要去捉人。
“慢。”沉默了半天的當歸突然發話,把衆人唬了一大跳。當歸淺淺一嘆:“如今是飯點,差御膳房的人爲她做一餐,以妃制內飯食奉上。”
大太監又是一愣,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說:“陛下,您……您都還沒有用餐呢。”
“寡人沒有胃口。”當歸一頓繼續說:“罷了,寡人隨你們一同去,你們在明,寡人在暗。她若問起,你只需說寡人此時正在氣頭上沒有過來。告訴她禁閉期間,每天都要對着泗殿的沒一個角落磕一個響頭。還有,將這東西給她,告訴她往日的情分已斷。”
當歸,說着從袖口中拿出了一個木牌。上面寫着:吳姀。這分明就是當時當歸做着玩的戶牌。
衆小太監眉頭一皺,這是何等虐人的手法?女昏君果然是最毒婦人心。
只有大太監見怪不怪,大太監很快頷首,答了一聲諾。
半個時辰之後。
當歸將自己掩在泗殿暗處,靜靜地等待良辰的到來。或許,這就是最後一面見良辰。
這是當歸爲了保住良辰做的下下之策。良辰不懂武藝,自然不可上戰場。更何況,戰場哪裡是女人家去得的地方?若不是逼不得已,哪會有女人家上戰場的道理。那麼當歸就只能把良辰留在宮裡。但是一旦當歸親征,皇宮就真正成爲柳不歸的地盤,是殺是剮,都不再由當歸說了算了。要保住良辰,就只能讓柳不歸知道良辰再也不是當歸的左右手,趁着奸細一事恰好找到了這樣一個契機。
這也就是所謂的置死地而後生。只是不知道良辰懂不懂當歸的這番苦心了。這宮裡處處是柳不歸的耳朵,一切的一切,都只能看這些年姐妹間的默契。若是良辰照着當歸的話做,就會發現泗殿裡有一條密道通向宮外。這是當歸小時候無意中發現的。
或許別人都不知道。所以當歸給了良辰那個戶牌,希望她可以逃出去,逃到宮外。
不一會兒,內侍府的人就扭着被五花大綁的良辰來了。良辰已經被強制退去了首席女官的衣物,只穿着一件雪-白的裡衣。髮髻也散的不成樣子。臉上一塊青一塊紫,嘴角還流下了一條血絲。良辰一路上走得踉踉蹌蹌,一句話也不說,眼睛空空洞洞的像失了魂魄。當歸的眼睛一下子就不爭氣的酸脹起來。
宮裡的人就是這樣爬高踩低,冷漠纔是宮裡真實的情感。只是沒有想到,良辰……會這麼慘。
直到良辰最後被關進去,她才訥訥開口:“陛下,我沒有……”
當歸仰頭一嘆,拂袖離開,不願也不敢再做停留。
崇陽殿。
趙隨到的時候,柳不歸正坐在玉榻上,右手端着他慣用的那隻九龍杯輕抿了一口。左手執筆,像是要在一塊小的棉帛上寫些什麼。卻每每在剛要落筆的一瞬間,又將筆撤了回去。
“又在本君喝茶的時候打擾本君,難道要像上次一樣賞你一杯麼?”柳不歸淺淺回眸。
趙隨沒有說話,只是如同上次一般跪下了。
“這幾天,你突然消失在這個世界上是什麼意思?”柳不歸隨手將手上的毛筆一拋,那毛筆卻將將地擦着趙隨的臉劃過,留下一筆墨跡。趙隨一驚。
“屬下去做私事。”
柳不歸盯了他半晌,嘴角又勾起習慣性的淺笑:“你退下吧。”
趙隨聽罷,起身,然後深深一欠身,離開。
“浮君大人,家弟脾氣一向如此。忘浮君大人不要怪罪。”屋檐上突然傳來了一個邪魅怪異的聲音。
“唔。”柳不歸如同一汪深潭的眸子輕輕一掃。
“哎呀哎呀,浮君大人不必動怒……”那人顯然是有些怕了,一下從那房樑上竄了下來,回頭,竟是長了一張與趙隨一模一樣的臉。
“大人,小的聽說一事。”那人笑得詭異,卻不再說下去了,像是準備要釣柳不歸的胃口。只不過半晌過去了,柳不歸依舊躺在榻上喝着茶。絲毫沒有要追究下去的慾望。
那人有些挫敗,只得訕訕地繼續說:“女帝要親征了。”
柳不歸一滯,手上不自覺地加上了力量。
“大人,小心杯子,您再用力只怕是要炸了。”
柳不歸一愣,鬆開了手對杯子的鉗制,於是那隻九龍杯直直地墜到了地上,碎成無數的玉片,彷彿天女散花。
那人被那無數的玉片唬了一跳,隨即往後一縮。再回過神來,那玉榻上已是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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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安殿。
此時,當歸正站在碩大的銅鏡前打量着鏡中的自己,另一隻手撫過一旁架子上的鎧甲。沒有要人服侍,當歸自己穿上了這件爲她量身定做的鎧甲。
先是穿上裡衣,然後又慢慢地穿上笨重的鎧甲,最後戴上頭盔,一系列的事兒,算是完備了。不知道到時候在廝殺的戰場上,這個小小的,貴氣十足的盔甲可能護她一時安全?不過說起來呢,還是有點沉重呢,當歸做足了勁兒,才穿的有些自然。
龍紋圍繞的白色雙龍戰袍,頂束髮金冠,披百花戰袍,擐唐猊鎧甲,系絲蠻寶帶,說不盡的英姿颯爽,倒有了古時候楊門女將之風範,然而不同之處又是貴氣頓生,一副王者之相。
但是,還是看起來有些單薄,雖然衣服已經剪裁的很合體了,但是終歸是個女兒家家,小小的身軀硬塞進這鐵甲之中,就有些可笑了。
但是不管怎麼樣,就要去戰場了呢。說不怕,那是假的。可是,這時候已經容不得當歸退縮了。大約一日之後,鬥軍就將打到壺國邊界。幾日前,壺、舒二國達成共識,聯合對抗鬥國。
“一個女人家,還妄想去戰場嗎?”柳不歸倚在門扉上,一動不動地盯着當歸說。還是那種平平淡淡的語調,但是今天的話卻好像隱隱地含着怒氣。
當歸回過頭來,靜靜地看了柳不歸一眼,沒有回話。又轉過身去,繼續整理着裝。
“我大壺還不需要一個女人用命來庇護!”柳不歸不自覺地提高了音量,他也不知道自己從哪裡來的怒意,他只是不願意見到這個傻女人爲了國家而犧牲了一切!他說着,快步走了過去,一把把衣架上的戎裝扯了下來!
“柳不歸!”當歸幾乎是怒吼。
柳不歸頓住了步子,回過頭來看着她。
“我是一個君主,這是我最後的尊嚴。”柳不歸看到當歸在說這句話,眼裡突然噙滿了淚,而後一瞬她又像是賭氣一般地一揚手粗魯地抹掉了自己的眼淚。柳不歸突然覺得,心裡的又一塊地方軟了,痛了。這種感覺說不清道不明。
柳不歸愣住了,沒有說話,慢慢放下了本來想爲她拭去眼淚的手,動作收斂之快,一如往初,果然,一次都沒有被這個遲鈍的小女人看到呢。
當歸快步走進,一把扯過戎裝甩到一邊。雙臂一下掛在了柳不歸的脖頸上。
柳不歸不知道爲什麼自己乖乖聽話躺在了偏殿的休息榻上,這樣被當歸牽着鼻子走還是頭一回。一切都是未知的,一切都是神秘的。
“不歸……”當歸突然擡起頭來打量着柳不歸的臉,看的極認真,將是要將他臉上的每一個線條都牢記在心裡。柳不歸亦認真地看着她。
她笑笑說:“這是你第一次與我歡-好後心跳的這樣快。”柳不歸心裡一滯。
“不歸,你……這些年,有沒有愛過我?哪怕一點點也好。”當歸的語調甚至都有些低三下四了。柳不歸望進當歸的眸子,她的眼裡寫着渴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