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西樓, 風兒輕吹,溪水長流。河邊有女,月下浣紗。
浣紗的女兒微垂頭顱, 眼瞼半斂, 修長的睫毛在雪-白的臉頰上投下一層陰影。雪-白的腕子一動, 輕紗一翻, 繼續浣洗。浣的久了, 那姑娘,摸了摸額間的香汗,微微擡頭, 赫然亮出眉間一點硃砂。
馬蹄聲嗒嗒,越來越近。浣紗的姑娘沒有擡頭, 依舊專心致志地浣紗。
“這麼晚了, 還遇到佳人浣紗, 不得不說是豔遇啊。”少年的聲音很好聽,在這空蕩蕩的林子裡, 居然顯得有些空靈。但是這樣明顯的調戲的話語,又不禁讓姑娘臉紅。
姑娘大着膽子地擡頭瞄了一眼,那少年倒騎在馬上在對岸溜達。不,更準確的說,是倒躺在白馬上, 雙手枕在腦後, 翹着二郎腿, 正在閉目養神。那匹白馬, 通體雪-白, 四肢有力,一眼就知道是上好的良駒。那少年似乎也不是平凡人家的孩子, 淡紫色的錦緞袍子,梳的整整齊齊的鬢髮。那少年明明閉着雙眸,少女還是覺得那少年火熱的眼神正膠在自己的身上。
“哪裡來的登徒子?”浣紗的姑娘從水裡捲了紗,轉身就要走。
聽見少女的腳步聲,少年下意識的挽留了一句:“等等,我不打擾你,你繼續浣紗吧。”少年的聲音顯得有些急切,像是真心想要挽留這位姑娘。“再說,深夜浣紗,想必你是爲了趕工,你若是此時回去了,完不成工又怎麼辦?”
少女腳步一頓。
“你放心,我真的不會妨礙你的。”少年又趁熱打鐵加了一句。少女乖乖地又端了盆子回來浣紗。唉,要不是明天趕着交租,誰又會浣紗直到深夜,那個少年說的沒錯。少女想到這裡,淺淺皺眉。
少年睜開雙眼開始打量這個少女的時候,第一眼就是看到少女柳眉下泛着淺淺的愁,欲語還休。一點硃砂,殷紅似血。一瞬之間,少年的眼再也移不開。
“哎喲喂!”只聽見少年的一聲驚呼,之後就是砰地一聲重物墜地。莫不是他摔下來了?少女一擡頭,看見少年在地上單手撐頭,斜倚着,一副悠閒的樣子,哪裡有摔下來的樣子。少女又低下頭去。
“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摔下來了。”少女再擡起頭,少年已經在對岸坐直了,一隻手還在揉着頭。察覺到少女的目光,少年趕快放下了自己的手,羞澀一笑。少女忍俊不禁,撲哧一笑。這少年居然長得比女人還要美,然而又不像女人,他的眉眼之間是少年獨有的英氣勃發。
“還說你不打擾我?”少女嬌嗔的一聲,紅了臉低頭浣紗。
久久沒有聽到少年的聲音,少女下意識地擡起頭看了一眼少年。少年這時也在目不轉睛地看着少女。少女臉一紅趕快低下頭去。“你、你這登徒子在做甚?”
“我、我沒有,我只是在畫畫。你看嘛。”少年的聲音也有一點羞澀。
少年試探性地擡起頭,看到這個時候少年果然又低下了頭去,左手捏着的樹枝在地上快速地划着。
“你會畫畫?”少女起身,想是想要看看少年在畫什麼。“你在畫什麼?”
“我在畫你。要過來看看麼?”少年也放下了手中的樹枝。
少女踮了踮光-裸的玉足,夠着頭,一頭如水的長髮流瀉在少女的背後。清淺的月光,幽幽地在烏髮上打上一層倩碧色的光,這時的少女看起來就像誤入凡間的精靈。
“我……我還是看不到。”少女羞怯一笑。
“那我抱你過來。”少年話音剛落,足下輕點,就來到少女的身邊。“得罪了。”少年環住少女的楊柳細腰,一眨眼又來到了小溪對岸。
少女這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一時間紅了芙蓉面。她悄悄擡眸,瞄了瞄少年用樹枝在地上畫的畫。
溪邊佳人,月下浣紗。柳眉帶愁,欲語還休。
“妙哉……”少女一時有些愣神,旋即讚美道:“你一定是個功夫極好的畫師吧,想必將來定能大展宏圖。”
少年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只是淺淺一笑。美人在懷的滋味,似乎還在少年的心頭回蕩。“今日我沒帶紙筆,若改日有機會,我再遇見你,定重畫了裱起來送給你。”
少女一愣,淺淺頷首。都說是萍水相逢,又如何容易再有相見之日?再說,自己家裡窮困潦倒,說不定什麼時候自己就要被賣了出去,想必此次一別,又將是終身難見。
“公子美意,雪兒今生不敢忘卻。不知公子姓甚名誰,也好讓雪兒今生有個念想。”少女的聲音越發憂傷,幽幽地迴盪在林子裡。
“我叫——”少年一頓繼續說:“柳尊。”少年這次沒有用化名,他只想告訴少女自己的名字。
柳尊,柳尊。少女默唸兩遍,將這個名字埋在了心底。
“我抱你回去。”少年也有些傷感,然而又找不出寬慰的話。
“嗯。”少女頷首。
少年伸手,環住少女纖細的腰肢,這一次的動作極慢極慢,兩人都像是割捨不得。
“姊姊——”林子對面傳來了奶聲奶氣的女娃子的小聲呼喚。
少年下意識地將少女環的更緊,一轉身,縮進了陰暗處。
少女低聲說道:“不妨事的,是我妹子阿霽。”少女溫潤的話語,含着水汽撲在少年的頸子上,讓少年的心頭泛起陣陣漣漪。
“姊姊在這兒,阿霽怎麼了?”少女朝着樹林喊了一聲。
“阿霽擔心雪兒姊姊!”小女孩奶聲奶氣的嘟囔了一句。“姊姊你在哪?”
“姊姊在溪對面,姊姊沒事兒,阿霽你先回去。姊姊一會兒回來,聽話。”少女有些羞怯,這讓阿霽看到自己和一個男人在一起那還了得。思罷,紅了雙靨。
“嗯。”小女孩答應了一聲,腳步聲漸漸的遠去了。直至聽不見。
少女這才鬆了一口氣,迴轉過臉來,卻一不小心擦到了少年的脣。少年正炯炯地看着少女,少年的手還環在少女的腰肢上。太近了,少年的臉離少女的臉不到一尺之遙,少女的心頭像是千萬頭的小鹿在撞。
不知爲何,少女閉上了雙眼。旋即,少年冰涼的脣就印了上來。輾轉淺吻,輕輕觸碰。
“柳尊……”少女呢喃了一聲,這聲呢喃彷彿燎原的火,點燃了少年的心。少年終於不再之執着於淺吻,他的舌猶如靈巧的小龍,一路攻城略地。
少女腳下一軟,眼見着就要倒下去,少年一個靈巧的迴轉身,就和少女一起一起跌落在滿是花瓣的林子裡。少女伏在少年的身上,紅透了臉頰。少女的秀髮落了幾縷在少年的臉上,撓的少年心癢癢。月光靜靜地打在二人身上,勾勒出了一副人間絕美。
藏在對面林子裡的小姑娘,恰巧看到這美得令人窒息的一幕。小女孩剛纔第一次沒有聽姐姐的話,而是躲到了林子裡。小女孩還太小,並不懂得這是怎樣的情況。但是一種原始的聲音告訴她,這就是幸福,那個美麗的少年就是姊姊的良人。
“我,我要回去了。”少女趕忙起身,拍了拍自己裙子上無意間沾上的灰。
“我,我送你過去。”少年也趕忙起身,撓了撓頭。兩人都心照不宣地不再提剛纔一事。
“我,我自己過去就好。”少女一撩裙襬,踮着足尖,趕忙跨過了河,拾起了如水的輕紗裝進盆子裡,一溜煙的跑了。
少年一路目送。誰知行至途中,少女突然一回眸,淺淺一笑:“奴家,奴家姓餘,單名一個雪字。”說罷,轉身小碎步地跑走了。
“餘雪,餘雪……”少年心頭一陣悵然,只餘一抹楚楚背影揮之不去。
第二天清早,餘雪拿着父親給的一串銅錢忙着去交租。她急急忙忙地踏上鞋子,一推開門。門口赫然放着一荷包裝得滿滿的銀子。餘雪一愣。
天河十八年,衆人皆知,餘家有女初長成。餘氏女絕色動人,生的了一副沉魚落雁的好容貌。
天河二十年,餘家入不敷出,賣長女入鬥宮。
天河二十一年,餘氏女承寵,封爲美人,封號爲虞。世稱,虞美人。
“皇上,虞美人熬製了蓮子粥。可要送進來?”一旁的內侍提醒正在批摺子的鬥皇。鬥皇沒有擡頭,繼續批摺子:“哪個虞美人?”
一旁的內侍沒有絲毫驚詫的表情,依舊波瀾不驚:“就是皇上您最近新納的美人餘氏。”
鬥皇也沒有探究下去,依然頭也沒擡:“讓她進來,送完了就出去。”
一旁的內侍頷首應了。
餘雪進去的時候,鬥皇正在和一個她不認識的人交談,甚至看都沒看餘雪一眼。
“皇上,最近壺國來勢洶洶,這恐怕與新登基的壺帝有關……”那個人沒有繼續說下去。
鬥皇冷哼了一聲:“就是那個新登基的柳尊!柳尊,柳尊,除了他有誰還敢叫這樣狂妄的名字?!”
餘雪不知道自己是怎樣退下的,也不知道自己剛纔的禮儀是否合乎規範,她只知道自己的腦子裡翻來覆去的就只有兩個字:柳尊。
除了他有誰還敢叫這樣狂妄的名字,那麼那個少年……他,他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