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浮篇
這張紙又寫廢了。
柳浮猛地將手中的毛筆扔開,將宣紙揉作一團。柳浮很討厭這樣的感覺。
只要那個叫做柳姀的女孩一天跟着他,他就心思一刻不寧。柳浮從來沒有體會過這樣的感覺,他只覺得自己彷彿已經無法再完全控制自己了。
柳浮很無措。
柳姀,柳姀。柳浮開始討厭這個名字,爲什麼幾天了,這個名字一直在心中揮之不去。
他決心要和這個女孩算算賬。於是怒氣衝衝地走到她的身邊,想要大發雷霆。
可是,看到她慌慌張張地假裝低頭賞花的一瞬,又覺得忍俊不禁。
柳浮真的很討厭這樣的自己,這個女孩的一顰一笑竟然能夠牽動他的情緒。
柳浮一瞬間有些害怕,女人真是可怕的東西。
“你叫什麼名字?”他聽到自己這樣問她。
他不是記不得這個女孩的名字了,而是,他無法原諒這個女孩如此輕易的牽動着他的情緒。
或許,應該讓她也體會一下那種被人牽着鼻子走的感覺。
他看到了女孩臉上的一瞬的錯愕,很快又轉化爲一種憂傷。
一瞬間,他有一種詭計得逞的快-感。然而隨之而來的又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無措感。
是不是真的傷到了她呢?
“是,小女愛慕浮君。”他一愣,心在那瞬間也彷彿停止了跳動。
男-女情-事對於他這個年紀或許還是有些懵懵懂懂,但是也略知一二了。略知一二足夠了,因爲柳浮知道古往今來有多少豪傑敗在了女人的手上。
從小,他就被父親這樣教導着:“你是聖上最近的血親,聖上無子,你將來必是儲君。你應當懂得,帝王無情。”
是的,儲君只有一個,皇位也只有一個。
他將來是要登上那個高高在上的位子的,又有誰可以與他一路同行呢。
大概沒有吧,不,一定沒有。
倘若有的話,他一定會親手殺了那個女子,他不允許自己將自己的軟肋留下。
踏上帝王之路,早註定了孤家寡人窮盡一生。
“就憑你麼,想站在我的身邊。只可惜,你永遠跟不上我的步伐。”他聽到自己這樣回答,他想,這或許是最好的回答了。
從此相忘,免去一世糾纏。
柳姀篇
柳姀聽到昏君爽朗地大笑三聲,拍了拍她的頭說:“青梅竹馬?倒是一個好橋段。只是那孩子什麼都好,就是……唔,這個浮字取得不好,總以爲自己高高在上。”
柳姀將頭壓得更低,沒有回答。
“淚水就不必了,畢竟它什麼也幫不了你。既然跟不上他的步伐,你不如走到他的前面去,讓他來追趕你便是。”
柳姀再擡起頭來,昏君已經走了。只是她的手邊,多了一塊明黃-色絹子。
柳姀用那絹子將眼淚鼻涕抹乾淨了,蹣跚起身回去了。
第二日,拖延了近一個月的儲君考試意外地來臨。
考試內容三項:騎射、經要、政論。三項內容同時進行,無論先後,但須在一日內完成。
一日之內未完成者,不通;三項中有一項不通者,不通。無論男女、年紀,考覈標準相同。
一項不通者,當日可以一直再考,直至通過。考試內容頒佈的當天舉行考試。
由於一個月好吃好喝的生活,很多孩子已經忘了溫習經書,因此經要這一項已是不通。
其次,壺國雖然崇尚男女平等,女子亦可騎射,但是很多女子還是更傾向於針黹女紅一類,因此騎射不通。
再來,這次來甄選儲君的孩子皆出自宗室,其中養尊處優者不在少數。這
三項考試須在一日內完成,時間緊迫,註定一日無法進食。
一些孩子聽說要餓一天的肚子,立馬哇哇大哭,吵着要收拾東西打道回府了。
因此,結果已是可見的。
最終通過考試的,三十二人中只有三人而已,兩男一女。
昏君坐在龍椅上頗有興味得看着跪在他面前的三個孩子。
意料之中的浮君、一個不認識的男孩、還有……那天那個哭兮兮的女孩。
“複試的題目是——”三個孩子不約而同地擡起頭來,屏息凝神。
“寫一個能讓你高高在上的字。三日後,給我你們的答案。”說罷,昏君對準身旁美人的芙蓉面親了一口,攬着另一個美人的楊柳腰哼着小調遛了。
出大殿的時候,柳姀故意放慢了步子,走在最後。她想,她再不願意去招惹浮君了。
畢竟,自己這樣真的很像一塊狗皮膏藥不是?可是她卻沒想到,走在前面的浮君卻突然停住了腳步。柳姀一下撞上他的背脊。
浮君回過頭來,準確地捉住了柳姀的右手,定定地看着柳姀滿是傷痕的右手。
柳姀一愣,抽出手來,隨即一俯身以示歉意,隨即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只剩下浮君默默地站在那裡愣神。
柳姀回到上安殿,立刻差人做了幾樣小菜,左手拿着把勺子把那幾個小菜狼吞虎嚥地吃了個乾淨,就差舔一舔盤子。填滿了五臟廟,又找了些藥水和紗布包紮了一下爪子,之後就是倒頭呼呼大睡。
而浮君這邊,卻是睡意全無。
他不知道爲什麼自己的腦子裡一直反反覆覆地回放着柳姀抽出手時那副冷漠的神情。他也不明白,自己爲什麼會突然捉過她的右手。
或許,只是因爲他看到柳姀早早的結束了經要和政論兩項考試,卻一遍遍地參加騎射考試,直到手磨出了泡,直到傷痕累累。
柳浮忽然想,這個女孩或許真的是與衆不同的。
三日後,大殿。
“讓孤看看你們的答案吧。”
昏君笑着,看向了面前玉盤中的兩樣東西,有一個孩子沒有交出答案。
昏君隨手拿起了一隻紙鳶,仔細觀察了半晌。紙鳶很樸素,紙鳶上只寫着一個字:君。答案很明確,只需一陣清風,便能送這個孩子平步青雲,直至上位。
很巧妙的答案,紙鳶能讓這個字高高在上,同樣,如果做到了這一個君字,同樣能讓這個孩子高高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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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君哈哈一笑,摸了摸自己那一小把鬍子,一連說了三個好。
“是誰?是誰給了孤這樣的答案?”一旁的內侍微微欠身回答道:“是浮君的答案,陛下。”
然而昏君並未即刻宣佈什麼,只是點了點頭。
又拿起了玉盤裡的那塊略微有些熟悉的明黃-色絹子,定睛一看,只見那絹子上用雋秀的小楷寫了一個“權”字。
昏君一愣。
昏君不是沒有想到,這個孩子也許會呈上這個物什,但是沒有想到這個孩子會寫上這個字。
畢竟,只要呈上這塊絹子,無論上面寫着什麼樣的字,都是對的啊。
因爲這塊明黃色絹子象徵的就是君主,能讓你高高在上的人除了君主還有誰呢?但是,如果只是這樣的答案,那麼註定這個孩子只能一輩子做臣子而已。
然而,這個孩子卻寫了一個權字,實在是妙不可言。
能讓一個人永遠高高在上的東西不就是權力麼?
昏君又是一陣哈哈大笑。
“孤宣佈,立柳浮爲太子……”柳姀猛地擡頭,之後慢慢地將頭埋了下去。
呵呵,畢竟,浮君是衆望所歸,自己又怎麼可以輕易贏過他呢。
“立那個女孩爲女太子。”柳姀擡起頭,昏君的指頭正指着自己的方向。
之後就是一陣倒抽氣聲。一旁的內侍趕忙提醒:“陛下,這次選擇的儲君名額只有一個啊。”
昏君拿起手上用來裝文雅的摺扇,對着那個內侍就是一敲。
柳姀緩緩擡起頭,看向昏君。
昏君的眸子裡滿是笑意:“孩子,告訴孤你叫什麼名字?”
柳姀這次沒有低頭。
她說,柳姀,陛下,我叫柳姀。
那時,她八歲,被皇上納爲義女,封爲女太子,居上安殿;而他,十歲,被皇上納爲義子,封爲太子,居崇陽殿。
第二日,柳姀被換上了一身鵝黃色衣袍,梳了個男髻,被送到了大殿之上。
不意外地又看到昏君又抱着一名臉生的美人卿卿我我。
直到柳姀跪了半個時辰之後,昏君才緩緩開口:“孤覺得吧,你們倆這名字取得不好。”
柳姀幾乎暈死。敢情您老思考了一半天的問題就是這個……
“姀字太柔,浮字太燥。爲君王者,應當做到剛柔並濟,戒驕戒躁,懂嗎?”
柳姀跪在大殿上,突然覺得這位昏君大概是有些別樣的智慧的。
正想着,卻又聽到那昏君喃喃自語:“雖然孤是沒有做到……啊哈哈……”
柳姀又突然覺得自己一定是多慮了……
“你,改名爲柳不歸。”昏君指了指浮君。
“你,改名爲柳當歸。”柳姀看着昏君指向了她,她跪拜謝恩。
就在她俯身的時候,當歸清楚的聽到昏君自言自語:“明知當歸,卻仍不歸。孤倒是要看看,最後到底歸不歸。”
第二日,天子帶着兩個孩子登上了城門,一覽壺國河山。
當歸第一次從這樣高的地方俯視壺國,心裡一種不知名的感動油然而生。
昏君抱着他們,對他們說:“記住它的樣子,看看它有多美。它就是你們從今往後需要用生命來守護的地方。”
那日,春-色正好,草長鶯飛。
最是一年春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