誘夫小記第五記:這樣的時候, 當歸或許只能淺淺地嘆上一聲,緩步,輕輕地, 走到他的身前, 爲他換上一支新燭, 或者送上一碗蓮子粥。這已經是軍中最好的東西了。
“不歸, 情勢還好麼?”當歸進來的時候, 脖子縮在白毛狐裘裡,雙手攏在加厚的冬衣裡。冬衣很樸素,與平常人家的農婦穿着無異。當歸沒有再穿厚重的鎧甲, 因爲不歸擔心這鎧甲的重量會影響到當歸的身體,所以就不由分說的將鎧甲沒收了。
不歸在就好了。以前的時候, 當歸常常會這樣想。如今, 真的, 不歸在,太好了。當歸終於將身上的重擔一一卸下。軍中統一由不歸主持大局, 但是這件事知道的人並不多,表面上還是統一宣稱由女帝執掌軍隊。
畢竟,柳不歸還掛名在都城鎮守,執政。一旦柳不歸人在軍營的消息傳了出去,京中必定大亂。現在, 柳不歸肩負的東西實在是太多太多, 一方面是執掌兵馬, 這便是最難的了, 畢竟, 現在壺國處於略勢,又是冬天, 糧草不濟,這是一大弊病。另一方面,趙隨易容成不歸坐鎮京中,雖然極少出面以免露餡,但是還是有很多事情接踵而至,他都會從京中派人傳遞過來,再由柳不歸拍板。
當歸默默地站在營帳門口,悄悄地掀起簾子的一角,看着有時柳不歸與軍中大將秉燭夜談,一會兒又眉頭緊鎖,有時候就連披上大氅在桌案前淺淺和衣而眠,也是一種奢求。他看到當歸的時候,不管多忙,都會擡起頭朝着當歸淺淺一笑。當歸回之以一笑,又趕快離開了,不想影響他的心。當歸總是不知如何勸勸他,他或許太過勞累了。可是,又能怎樣呢,身在亂世,情勢所迫。
這樣的時候,當歸或許只能淺淺地嘆上一聲,緩步,輕輕地,走到他的身前,爲他換上一支新燭,或者送上一碗蓮子粥。這已經是軍中最好的東西了。
持續了幾個月之久的戰役,已經幾乎將這個國家常年的囤積消耗殆盡。最開始的時候,端給當歸的宵夜都是銀耳粥一類,而現在……不言而喻。不歸總是告訴她,不用擔心,他一定能保她母子平安,就算就算傾盡全力,就算灰飛煙滅。可是……當歸不想活在一個再也沒有不歸的世界。
那樣太可怕了。當歸不敢想,自從學會了依賴,當歸就害怕有一天再也不能依賴了。當歸想,如果,他們倆最後一定要經歷生離死別的話,那就讓自己先離開吧,習慣了他的呼吸,習慣了他眷戀,習慣了他寵溺的眼神,當歸不忍心,不忍心活在一個再也沒有他的世界。
“在想什麼呢?”不歸的話突然打斷了當歸的思緒。他不再笑了,臉上依舊嚴肅,眉頭也似乎總是時時攥起。這些東西,當歸注意到了,卻沒有說出來。而是扯了一個大大的微笑,走了過去,抱住柳不歸:“我來看看你,再看看我們的國家。”她擡起頭,看着柳不歸俯視着她,臉上還是扯出了一個泛苦的微笑,像是不想讓她擔心。“姀姀,我想,不該瞞你的。”
他最終還是拉着當歸走到了地圖前,本來一張嶄新的地圖,現在卻顯得有些破舊,可以想象到他翻過來倒過去多少次。當歸微微地咬了一下下脣。
他指着地圖上的幾個點說:“這裡,墉州幾乎失守,徐州柳城、書城,……”他說了一大串地名,最後加上了“……皆已失守。”他修長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地圖,指節泛白。
當歸訥訥地,不知道說什麼,只覺得心痛得像是在流血。
“當歸,我只剩下最後一個辦法了。或許只有這個有用了。”柳不歸轉過身來,雙手扶住了當歸的肩,他顯得有些爲難。
“什麼……”當歸已經隱隱地有些預感,但是當歸實在不願說出來。
“置死地而後生。”他說,“讓良辰替你去死。”
當歸拼命搖了搖頭,掙開了柳不歸的鉗制。覺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難道自己已經窩囊到了把自己從小的唯一的朋友犧牲才能保衛自己保衛國家的地步了麼,真的是走投無路了麼。“不歸,我不想。你不要逼我,求求你。”當歸搖着頭,快步退出了軍營。
“當歸……”柳不歸站在當歸的身後,攥緊了拳頭,又慢慢放開,長嘆。他自言自語的說:“我也不想犧牲她,但是當歸,我不想,最終只有犧牲我和你。”
當歸離開的很快,沒有聽到柳不歸的自言自語,也沒有看到營帳外面,良辰捂着脣,生怕自己哭出聲音來。她慢慢地順着營帳邊滑下,再也沒有力氣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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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歸坐在帳子裡,默默地撫着自己的小腹。小腹已經略比之前要突出了一些,當歸輕輕地撫摸這自己的小腹,好像感到了生命最初的悸動。
孩子,爲娘能不能好的保護好你呢?
當歸與國同在的那份心,一下子,突然有了一種退縮。如果,這世上,只有我一個人在乎自己,我自然一定是與國同在,國破定不苟活。但是,現在,自己有了孩子,自己和不歸的孩子。柳家僅存的血脈之一。還有不歸。
怎麼辦,怎麼辦,該怎樣抉擇呢?當歸迷惑了。右眼皮一個勁的跳,不知道到底在預示着什麼呢。
當歸不敢深想,左眼跳吉右眼跳災。
“陛下!陛下!”一個宮人站在營帳外,低聲喊着。
當歸一驚,“何事?進來說吧。”
那個宮人喏了一聲,掀了簾子,進來了,她看起來有些慌手慌腳,也顯得有些語無倫次:“陛下,浮君出去了……不,是浮君大人聽說有俘虜,就帶了一些兵馬出去了……去了戈壁,現在還沒回來……”
她說的語無倫次,當歸卻聽懂了。當歸一驚,飛快從踏上起身,喊道:“快爲我牽一匹馬來!”
那宮人迅速退了出去。
當歸一個人站在營帳裡,心頭砰砰地跳動。眼皮也越跳越快。孩子,你一定要支持住,爲娘這是去找你的父親。
當歸閉上眼,再睜開又是一片堅定與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