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個故事:夏祭
尾戒,人偶,手機鏈,圍巾。
櫻井遙抱着一個大大的紙盒,盒子裡裝滿了涼介過去送給她的禮物。
少女急促地呼吸着,踏在月光照耀的小路上,臉頰因爲氣憤而微微泛紅。
咣的一聲,盒子被重重摔在垃圾堆裡,揚起一蓬薄薄的灰塵。
“涼介大混蛋!去死吧!”
騰起的塵土覆上盒中的禮物,那些曾經都是櫻井遙最珍視的東西。
可是贈予禮物的人背叛了自己,禮物本身也就失去了溫情,變成了勾人眼淚的負累。
櫻井一邊抹着眼淚一邊往回跑,突然聽見有人在後面大叫。
“遙!等等我啊!”
那個聲音很熟悉,但卻一時想不起是誰。
櫻井心裡咯噔一下,飛快地轉過身,身後卻空無一人。幽長的小路上只有迷離的月光和櫻井墨黑的影子。寂靜無聲。
可她一轉身,那熟悉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遙,你不要走!”
“什麼人?是涼介嗎?”櫻井緊張地向小路的盡頭探望着。盡頭是一片朦朧的黑,說不定真的有人躲在那裡。
沒有迴應。
櫻井靜立了片刻,被一股突如其來的恐慌驅使着,轉身飛跑起來。
恐懼像兩隻小小的鼓槌敲在心裡。
砰砰、砰砰。
“今天真是見鬼了。”櫻井一口氣跑到家裡,靠在臥室的牆上大口喘氣:“一定是涼介那個傢伙在搞鬼!”
恨恨地得出結論後,櫻井一頭紮在牀上。
牆上還貼着夏日祭的廣告,本來和涼介約好過幾天一起看煙花,甚至還特地準備了新浴衣。
但全都破滅了。
想起自己無數次穿着那件新浴衣站在鏡子前面傻笑的樣子,櫻井心裡就騰地燃燒起一蓬怒火。
她把那張廣告一把撕了下來,揉成一團扔在地上。
“噯,別撕啊……”又是剛剛那個聲音,猛地響起來。
聲音不大,語氣又委屈又惋惜。
櫻井怔了怔,遍尋不到聲音的來源,只好惴惴不安地做罷。
好像並不怎麼害怕似的,因爲那聲音很熟悉,像一個老朋友。
清晨。
櫻井出門取報紙。捲成一卷的報紙中夾着一張小紙條。
“遙:一起去看夏日祭!”
字跡歪歪扭扭的,一筆一劃寫得十分用力,好像剛剛拿起筆的小孩寫的。
因此櫻井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惡作劇。
想也不想,就把紙條扔掉了。
可是接下來連續幾天,這樣的字條不停地出現在櫻井眼前。
不僅是捲成一卷的報紙,還有從門縫、超市的購物袋裡、窗外的花盆下面……
“遙:不要那麼傷心嘛,有時間一起出來走走。”
“遙:剛纔你在窗口澆花的樣子好可愛。”
“遙:其實你生氣也很可愛,哈哈。”
“遙:你不要總把我的字條扔掉好不好?我很傷心噯。”
這樣的騷擾一直持續到這一天,當櫻井打掃房間時,從沙發底下掃出一張字條,上面落滿了灰,似乎已經在那裡躺了好幾天。
“遙:我只有一個要求!一起去看夏日祭!”
“這個變態的偷窺狂!把別人的家當成什麼啊!”
櫻井握緊了拳頭,不滿地抱怨道。
夏日祭就在明天夜裡,這個神秘人一定會現身的,到時候一定要好好教訓他。
可是,會不會是涼介想要和好呢?
這麼想着,櫻井平靜了下來。
心裡一點小小的期待,開始不安分地冒頭。
第二天黃昏的時候,果然有人敲響了櫻井的家門。
不會是真的吧?
櫻井忐忑不安地開了門。
門外並不是涼介,而是一個陌生的男子。
他穿了一件深藍色的浴袍,清俊優雅,微笑如水。
“遙,一起去夏日祭怎麼樣。”
“……你是誰?”
櫻井積攢了幾天的怨氣在此刻竟然全都發泄不出來。
因爲莫名的,這個陌生男子有一種即熟悉又溫暖的感覺,好像兩個人已經認識很久了。
他輕輕一偏頭,有幾分調皮地說:“我是誰呢?哈,你不是一直叫我阿涼嗎?”
“阿涼?”這是櫻井對涼介的稱呼。
“你是涼介的朋友嗎?”
提到涼介,櫻井不禁有幾分黯然。
大概是涼介想複合,卻不好意思面對櫻井,只好先叫自己的朋友出面試探。
“這個嘛……噢,對!我是涼介的朋友,是涼介把我介紹給你的,你忘了?”
“抱歉,我真的不記得了。”
“沒關係,沒關係,你也叫我阿涼好了,我的名字也有一個涼字。”
男子說着,神情有些黯淡。
“噯,一起去夏日祭,有很多好吃的東西哦,還有煙花大會!”阿涼又開始興致勃勃地說道,眼睛閃閃發光,像一個小孩子。
“那,好吧。”說不定涼介就在那裡等她呢,櫻井想着。
換上了櫻花圖案的浴衣,一手提着搭配的手袋,一手拿着扇子,腳上還穿着人字拖。
櫻井似乎好久沒這麼愉快過了。
和阿涼一起向廟會的方向走去,兩個人的兩雙人字拖在小路上踢踢踏踏地脆響。
溫暖的夕陽將兩人的影子長長地畫在地上。
一深一淺。
櫻井是撈金魚的好手,而阿涼是大笨蛋。
“阿涼你好笨哦。”
櫻井向他吐舌頭,阿涼哈哈大笑着扔掉金魚網,把手插進浴袍袖子裡。
無論章魚燒還是蘋果糖都是夏日祭的王道。
阿涼像個小孩子一樣一手一串小吃,誇張地對每一種食物做出評價。
“哇,這就是章魚燒嗎?真好吃!”
“蘋果糖真甜呀,這一定是日本第一的蘋果糖。”
“阿涼,你不要再搞怪啦!”櫻井看着他憨憨的樣子,笑了出來,明知道他是裝傻逗自己開心。
學着其他人的樣子,阿涼把一隻手從袖子中抽出來放在懷裡,那隻袖管便空蕩蕩地垂在身側。
“喂,你這樣子好像大叔哦。”
“大叔?噯?我看他們都是這麼穿的嘛!”
“只有大叔纔會啦!快收回去!”
兩個人嘻嘻哈哈地鬧成一團,街邊小吃攤溫暖的光落在二人的身上,將阿涼俊俏的側臉鍍上一層溫馨的光。
夜色降了下來,櫻井帶着阿涼來到神社前。
“阿涼,來許個願吧。”
櫻井向箱子裡投了一枚硬幣,搖了搖鈴鐺,雙手合十,嘴脣無聲地翕動着,神情虔誠而愉快。
“許願?”
阿涼半信半疑地學着櫻井的樣子做。
“遙,你許了什麼願?”
“笨,許願說出來就不靈啦!”
“什麼?不能說?可是我想讓遙知道我的願望。”
“讓我知道?我可不是神仙,恐怕不能實現你的願望哦。”
“不,只有遙能實現我的願望。”
阿涼認真地望着櫻井。
忽然一隻螢火蟲飛過來,圍着阿涼轉了一圈,又飛遠了。
櫻井的目光被那點火光帶到了遠方。
一線悠悠冉冉的,光的軌跡。
“……糟糕!煙花大會要開始了!”阿涼突然一拍腦門,抓住櫻井的手向煙花大會的方向跑去。
他的手拉的那麼自然,櫻井遲疑了片刻,沒有抽回來。
任誰看,也是一對戀人。
二人趕到會場時,那裡已是人山人海,阿涼緊緊牽着櫻井的手朝更好的位置擠過去。
大朵絢爛的光華之花綻放在夜空中,又迅速地凋落了。
無數細小的火焰消融在無邊的夜色中,淒涼又無望。
明明知道,只是那麼一瞬間的華美,卻要用盡生命的力量,去讓它綻放。
阿涼擡頭望着天空,突然落下了眼淚。
他忽的把櫻井攬進自己的懷中,眼淚便打碎在她的頸窩中。
櫻井驚訝地擡起頭望着他。
她看到煙花的光華是怎樣滑過他的瞳仁,怎樣在那墨黑之中,印下剎那的芳華。
如同漫天的繁星融化在他的眼中。
不知怎麼的,櫻井突然感覺自己也要哭了。
這時,水面上突然顯出一點光華,兩年才放一次的水煙花就要開始了。
擁擠的人羣騷動起來。
“遙,謝謝你陪我來夏日祭。”
“我的願望,是遙不要把我扔到垃圾堆裡,讓我永遠留在遙的身邊。”
櫻井突然感覺阿涼的手悄悄地鬆開了。
驚惶地擡頭望去,阿涼正在向自己微笑招手。
那張笑臉被人羣裹挾着越去越遠。
“阿涼!等等!”
櫻井拼命撥開面前的人羣,卻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
那個穿深藍色浴衣的少年,就那樣令人絕望地消失在人海中。
我的願望,是遙不要把我扔到垃圾堆裡……
“阿涼,你這幾天對我好冷淡,說,是不是有了別的女人。”
“阿涼,你是大傻瓜嗎?我開玩笑的!”
“阿涼,你說過和我一起看夏日祭的。夏日祭真好啊,真想趕快穿着浴衣去煙花大會。”
“阿涼,……”
櫻井抱着涼介送給她的人偶趴在牀上自言自語。
因爲涼介說過,他不在的時候,就把這個人偶當成他。
阿涼,夏日祭真好啊。
有你的夏日祭,真好。
付喪神
在日本,相傳一件物品被主人使用到99次就會成爲精靈,若遭到拋棄便會產生怨念。這種精靈化作的妖怪一般被稱爲付喪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