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個故事:洗雪
青山俊輔從孤兒院逃出的第三晚,天空開始下雪。
他蜷縮在一條小巷子裡,從垃圾箱裡扯出一大塊塑料布蓋在身上。
雪,越下越大。
冷是唯一的感覺,被凍得腫脹的手指,稍稍一彎曲就會刺痛起來。
路燈的光是淡淡的暖黃色,慷慨地灑在這片寒冷的白色中。
卻帶不來一絲暖意。
要死了嗎?
青山俊輔疲倦地閉上眼睛,他似乎已經不那麼冷了。
突然一隻手溫柔地撫上他的臉。
這隻手比雪更冷。
俊輔打了個寒戰,擡頭望過去。
飄搖的雪花中,一個全身雪白的女子,好奇地望着自己。
天這麼冷,她卻只穿了一件和服。
“還冷嗎?”她微微一笑,容貌是俊輔從未見過的清麗絕倫。
她的長髮,在夜色中閃爍着瑩瑩的藍光。
她彷彿是雪的化身,雪的精靈。
被她冰涼的手指觸碰了之後,俊輔突然感覺全身上下說不出的溫暖適意,雪花打在身上也絲毫不覺寒冷。
“跟我走,還是回去?”她的聲音像雪花,一點點融化在空氣中。
俊輔突然感覺沒由來的心慌。
“我……我要回去。”
俊輔想起孤兒院走廊斑駁的牆壁,終年不散的黴味,和麪目模糊的護工。
他討厭那裡。
但直覺告訴他,絕對不能跟她走。
“我送你。”她說着,牽起俊輔的手。
俊輔感覺自己的手快被她凍僵了。
跟着這個女人,在雪中穿行着,似乎只過了幾分鐘,就回到了
孤兒院的大門前。
而女人似乎並不着急進去。
她將俊輔上下打量了一圈,突然嫣然一笑。
“孩子,你撒過謊嗎?”
俊輔只是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撒謊這種事,大抵誰都做過。
“嗯,還算誠實。”女子沉吟了片刻,盯着俊輔的眼睛問道:“能否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
“今天晚上遇見我的事,不許告訴任何人。連未來的妻子也不可以。好嗎?”
“好……好的。”俊輔被女子冷厲的眼神所懾,慌忙答應了下來。
“如果你說了出去,我會殺了你。”女子幽幽地說道。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她已消失。
彷彿融化在飄落的雪花中。
只有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漸漸遠去。
童年時期遭遇的這一場異事,一直深深銘刻在俊輔的記憶中。
十五年後。
他娶了與他在同一間孤兒院長大的女孩,柳澤明雪。
那是在一次老友聚會上。
只有他們兩個還是單身。
柳澤明雪是因爲性格膽小靦腆,沒有結識異性的機會。
而俊輔是不願娶。
不知底細的漂亮女人總會讓他有種莫名的恐懼心理。
俊輔和明雪,被人起着哄,被迫合唱了一首情歌。
他突然發現明雪臉紅的樣子很漂亮。
他還記得她小時候扎着兩個小辮子在院子裡獨自一人玩泥巴的樣子。
這樣的回憶讓他很安心。
他開始主動追求明雪,兩人以結婚爲前提不溫不火地交往了一年,就正式組建了家庭。
婚後的明雪,稱得上是一個賢淑的妻子。
一切都很好,只有一點讓俊輔稍稍介意。
就是明雪對靈異的事物十分感興趣,偶爾會拉着俊輔一起看恐怖片。
這和她內向靦腆的性格太不相稱了。
那天夜裡,吃過晚飯,明雪突然湊過來,拿出一張碟片。
“又要我陪你看?”俊輔好脾氣地摸摸明雪的頭髮。
“這是部老片,據說拍得很唯美哦。”明雪晃了晃手中的碟片。
上面寫着怪談兩個字。
那的確是一部老片。
居然是講雪女的故事。喜歡考驗男人善變本性的妖怪。
電影結束了,俊輔突然覺得渾身都不舒服。
他想起了小時候在大雪中遇見的那個女子。
明雪一言不發,把碟片收起,關上了電視。
屋子裡突然涌動起一股令人難以忍受的沉默。
“明雪?”
“什麼事?”
“呵,這電影實在太扯了。”俊輔乾笑了兩聲。
“我倒覺得拍得不錯。”明雪漫不經心地向俊輔看了一眼。
“說什麼,雪女會化作普通的女子和那男子結婚,考驗他是不是遵守諾言……那男子只要留心不要娶到雪女就是了嘛。那個女人看上去就怪怪的。”
明雪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可是無論怎麼小心都一定會娶到雪女的,就算改娶別的女子,也會發現她就是雪女哦。就因爲這樣才恐怖嘛。”
俊輔的心頭像被一支箭穿了過去一樣。
緩過神來的時候,額頭上已經有了幾滴冷汗。
俊輔努力回憶起明雪身上的細節。
的確就是一個平平常常的女人而已。
俊輔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想着自己未免太疑神疑鬼了,不禁好笑起來。
笑是笑過了。
但俊輔仍然睡不着。
今天睡覺的時候,他小心地與躺在左邊的明雪保持着一段距離。
一閉上眼睛,就感覺左半邊身體因緊張而微微地麻起來。
俊輔咬着牙小聲咒罵了一聲。
話音剛落,明雪就向俊輔這邊翻了個身。
她的手無意識地搭在俊輔腰上。
俊輔打了個寒戰。
那隻手竟像冰一樣冷。
她的睡臉,在黑暗的房間裡,顯得格外的白。
慘白。
俊輔甚至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她好像在說:
“我都聽見了哦。”
俊輔被突如其來的恐懼推動着,跳起來打開了燈。
“你幹什麼?”明雪很快就醒了過來,就像一直沒睡過。
“我……”
“不是還在想恐怖片吧?真好笑。”明雪揉了揉眼睛:“別像個小孩似的,快睡覺。”
“哦,好。”俊輔關了燈,僵直着身體躺下。
混混沌沌的一夜過去了。
這些天明雪的氣色一直不怎麼好。
本來是相處融洽的兩個人,不知怎麼,關係突然僵硬起來了。
俊輔在家的時候,總是小心翼翼的。
而明雪也總是冷着一張臉,話越來越少,偶爾看俊輔一眼,那目光也是冷冰冰的。
是從看了那部電影之後開始的嗎?
俊輔越想,越覺得就是這樣的。
他的神經總是繃得緊緊的。
有時候會近乎自虐地想象着,如果將小時候遭遇的那件異事說出來,會有什麼可怕的後果?
這天俊輔下班回家時,明雪正等在門口。
她似乎已經等了他很長時間。
“我回來了。”俊輔儘量做出一副自然的樣子。
“俊輔。”明雪走過來,定定地注視着他,神色怪異:“我相信俊輔,是誠實的男人。”
“……怎麼?”俊輔突然說不出話來。
“你沒有什麼事情要告訴我嗎?”
終於來了。
俊輔艱難地嚥了口唾沫,扯了扯衣領道:“我沒有瞞着你的事情。”
這樣總該可以了吧?
說出這句話來,俊輔簡直鬆了口氣。
但沒想到,明雪聽了這話,卻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那眼神,竟有幾分怨毒。
俊輔開始更加地坐立不安起來。
他開始懷疑明雪的一切。
她那雙總是冰涼的手,她那白皙得有些過分的皮膚,她衣櫃裡那套白色的和服,她名字裡的那個雪字……
還有那張影碟。
俊輔受不了這種壓力,他開始找藉口不和明雪睡在一起。
“我這幾天要寫公司的企劃,會熬到很晚,我就睡在書房裡吧。”
“等我把這場球賽看完,我在沙發上睡一宿就可以了。”
這種時候,明雪總是一言不發,只是用越發冰冷的眼神盯着他。
拙劣的謊言。
他知道。
夫妻之間的關係越來越緊張。
這天吃晚飯的時候,明雪突然放下筷子,聲音溫柔地對俊輔說:“俊輔,你如果有什麼事想對我說,就說出來吧。不管怎麼樣……”
俊輔慘白着臉猛地把碗向桌子上一砸。
“夠了!我不會說的!收起你那套可笑的把戲!我纔不會上你的當!”
明雪看着發狂的俊輔,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的目光從驚訝轉爲憤怒,最後變成了怨毒。
“哼……”俊輔輕蔑地瞥了她一眼,轉身回到書房。
他已經在書房獨自睡了半個月。
這天夜裡,俊輔又失眠了。
他聽見客廳裡不斷傳來奇怪的聲音。
像是有人在說話。
俊輔小心翼翼地,不發出一點聲音的打開書房的門,一步步挪到客廳。
他看見明雪正坐在榻榻米上。
她的眼睛專注地盯着電視。
電視裡播放着那部電影。
雪女慘白鬼魅的臉,正好出現在電視屏幕上。
明雪聽見背後有聲音,轉過頭去。
她的眼睛紅紅的,蒼白的臉,映襯着屏幕散發出來的,藍瑩瑩的光。
如同鬼魅。
俊輔慘叫了一聲,撲了過去。
警察局的審訊室裡。
俊輔坐在房間正中的一把椅子上,明亮的燈光直直打在他臉上,晃得他睜不開眼睛。
“你是出於什麼動機殺害你妻子柳澤明雪的?”
警察嚴厲冰冷的聲音。
“她是妖怪,是雪女……”
俊輔的腦子一團混亂。
雪女就那麼輕易地被自己掐死了。
“哼,不要找這種拙劣的藉口了。”警察冷笑道:
“柳澤明雪的朋友聲稱,她生前曾經向她們抱怨,懷疑你有出軌的行爲,而且你們的婚姻感情早已破裂。這是不是真的!”
俊輔驚訝地擡起頭,刺目的燈光晃得他眼睛痠麻。
我相信俊輔,是誠實的男人。
你沒有什麼事情要告訴我嗎?
雪女
皆爲美女,白色和服,藍色長髮,山神的屬下,掌管冬季的雪。在雪天迷路的男人會遇到她,她會玩弄男人善變不忠的劣根性,讓男人承諾不得告訴他人和她相遇的事,接下來她會僞裝成平凡的人類女子,一輩子跟隨在男子身旁,監視他是否信守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