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城的風景一向是秀致,即使是積了淺水的沙地,也綻放着佛陀花。地上還有些潮溼,殤昊像是感覺不到一樣,撩起了黑袍下襬就坐在了莫離嫂嫂的身側。
莫離嫂嫂似乎是笑了一下,將手遮在臉上,沉默了半晌,道:“殤昊,我曉得你又要說癡傻。可是,你知道麼,他剛剛竟救了我,你們他做了那樣的事情之後,他竟然還救了我。”
殤昊的面具在陽光下熠熠生光,柔和了眼底的冰冷:“莫離,你不該如此卑微,你以前明明不是這樣的。這樣的表情不適合你。”
莫離嫂嫂放下了遮住臉的手,微微歪了歪頭,容色淡淡道:“我不是說了,讓你只聽我說話,難不成我的話對你來說愈發的沒有分量了?”
殤昊聞言站起身來,半跪在地上,一幅謙卑的模樣,卻良久無言。
我可以看到莫離嫂嫂杏子般的眸中閃過一絲無奈,她擡起眼睛,眼角微微的上挑:“真真是我的好下屬,你難不成真的會以爲我不會把你怎麼樣?左護法說的對,你我之間本就是一場交易,你護我安危,我給與你地位,原先是我想的太多,竟然忘了這一回事,誤會了你理應站在我這一邊。這些年,過的實在是太安逸,竟會忘了罪惡本身的醜陋。只是,若是現在我出了什麼事情,你如今擁有的全部都付諸了東流,所以你纔會跟過來,是也不是?”
殤昊摁在地上的手微微的蜷縮,面具下的聲音帶着沉悶:“不是。”
莫離嫂嫂站起身來,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沙子,上下將他打量了一番,冷冷道:“你騙了我兩次,殤昊,你騙了我兩次。”
她將被海風吹亂的頭髮攏到腦後,轉身離開。海風將她的聲音吹的破碎,卻還是清晰的傳到了我的耳裡。
“你莫要再跟着我,否則,我見你一次便剮你一次。”
……
距離那日在海邊,已經又過了十天有餘。從西海邊回來的時候,沈言問我對剛剛的一幕有什麼想法,我還真沒有什麼想法。若是真的讓我有什麼想法,除了詭異的胸悶,不知道還能夠作何感想。
莫離嫂嫂走的匆忙,又礙於當時還有殤昊在場,待我們追過去時,已然沒有了莫離嫂嫂的蹤跡。以往的時候,我總能靠着長生鎖帶來的微弱聯繫,準確的找到九尾在哪裡。而現在,只能用一句話來形容,非常時期非常對待。
秘辛疊着秘辛,我覺得我需要時間來好好梳理,莫離嫂嫂與殤昊之間的關係大約沒有我想的那樣簡單。也不曉得是不是水土不服的原因,這幾日我的心情愈發的沉悶。
桌角的燈花發出“噼啪”的聲響,我懶懶的支起下巴,把玩着手裡的長生鎖,上面的紋路溫潤,十成十的陳舊而又不起眼,任誰也想不出這就是上古的神物。就是這樣一個不起眼的鎖,牽扯出來的事情讓人難以想象。
正在想着,窗柩處發出細微的聲響,還未等我站起身來,就從窗外飄進了暗黑色的衣角,夾雜着淡淡的血腥味兒,委實不
是那麼的曼妙。
一雙手的穿過我的頸間,一件冰涼物什就貼在了我裸露的皮膚上。透過眼角的餘光,我可以看到那張佔了大半張臉的面具,面具下的薄脣沒有一絲的血色。
“姑娘可否能借在躲上一躲,避一避仇家?”
幾日不見就將自己搞成這般的形容,殤昊也委實是個天才。我嚥了咽口水,看了看貼在頸間的短刃,聲音顫抖道:“你,你將這東西拿開,壯士,一切好商量……”
他靜了一瞬,將短刃從我的頸間移開,耳畔傳來金屬掉到地上的清脆聲響。他坐在圓凳上,伸手從衣袖裡掏出了幾瓶上藥,一點也不避諱的解開了衣襟,露出了大半的肌膚。
我深深的呼出一口氣,將頭偏到一邊:“你不是要躲避仇家麼?這樣目標是不是暴露的太明顯了一些?”
他擡頭瞧了我一眼,不疾不徐的接着塗抹着傷藥,從肩上到腰腹上的那一道傷疤委實是猙獰。隔着面具看不出他具體有什麼樣的痛苦表情,只是這樣看着,就有一種難言的疼痛。
安慰關心的話還沒有等我說出口,他就將衣衫給隴上,虛弱的說:“姑娘看起來身手不錯,若是一會兒我仇家尋來,姑娘勉強可以替我擋上一擋,目標暴露也算不上什麼。”
我抽了抽嘴角,想,將將怎麼沒有疼死他。
“你怎生曉得我身手不錯?萬一我擋不住又怎麼辦?”
他扶着桌子好似想要站起身來,大概扯到了傷口,又緩緩的坐了回去。屋裡一時的靜寂,半晌,他才答道:“大不了就賠上這一條命,總歸有姑娘陪着,也不算虧待了我。”
我問:“……你有沒有想過我很無辜?”
話音剛落,窗外就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夜風將話吹的模糊,聽不真切,但也不難猜出是“找到那個混蛋務必要宰了他”之類的。
我急忙捏起了一團靈力,將屋裡的血腥氣遮掩乾淨,壓低了嗓音:“相公,天色也不早了,我們早一些安置罷。”
這個是我從話本上學來的套路,第一次用也不知道管用不管用,而事實什麼的,果然是證明了套路深入人心。
停在屋外的腳步一頓,不消片刻,便消失了個乾淨,我的心也妥帖的迴歸了原位。
我扭過頭來,皺着眉頭看向坐在圓凳上的殤昊,下逐客令道:“你的仇家大概也走了個乾淨,你一會兒也離開罷。”
“姑娘你可知道剛剛離開的是一些什麼人?”他端起了桌角的茶壺,顫抖着爲自己倒了一杯水,道:“都是一些亡命之徒,就憑姑娘你收留了我,怎麼樣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我一屁股坐在了他的對面,咬了咬牙,問他:“明知如此,那你爲何要將我牽扯進來?”
他將茶杯裡的水一飲而盡之後,才道:“不是姑娘也會是旁人,只不過是姑娘湊巧在這裡罷了。”
“……”我不想和他說話了。
等到一切都沉寂了下來,我才意識到
,這裡是幻境,是莫離嫂嫂的神識空間,而殤昊,也只不過是其中的一抹幻影。但剛剛他將短刃架到我脖頸上的時候,卻是不能更加真實的觸感。我摸了摸脖頸,一陣細微的刺痛,我睜大了眼睛。
我想起在薊州的時候,我還在想,幻影傷人真真是不能想象,可現在卻是……我看了一眼染了血跡的衣裙,終於明白了沈言爲何一開始那樣的惱怒。
好吧,是我太任性了。可是,他還是不曉得,我只是想幫幫莫離嫂嫂,僅僅是想幫幫她。我曉得她說的那種感覺,而在青丘的時候又眼睜睜的看着九尾化爲世間的一抹生機,我又該如何才能拒絕呢?
老天一向是講究因果,而因果循環的一向是特別有效率。
我看着殤昊像是澆了一壺水的黑色衣袍,湊了上去,裝作漫不經心道:“那日我在街上看到了一個穿着嫩綠色衣服的姑娘,頭上裹着黑紗,看上去氣質和你有一點像。”
他閉着眼睛,不爲所動。
我用桌角的鐵絲挑了挑燈芯,接着道:“只是,她好似遇到了什麼麻煩,一個姑娘孤身在外,挺讓人擔心的。”
他睜開了眼睛,淡淡的看了我一眼:“姑娘,你不曉得對重傷的病人來說,休息是最重要的麼?”
我深深呼出一口氣,站起身來,說:“我出去轉一轉,耽誤你好好休息真的是不好意思。”說完,我就向着門口走去,在手觸上門栓的一瞬,身後傳來他的聲音,輕飄飄的,沒有一點實感。
“你說的那位姑娘,真的有人找她的麻煩?”
我頓了頓,道:“是啊,很讓人擔心。”
木門“吱呀”一聲被關上,透過門縫,我可以看到他那若有所思的神色。我拍了拍胸口,轉身就向着樓下走去。有些話,說多了讓人懷疑,說少了又顯得毫不在意,真真是讓人莫可奈何。
衛城的夜晚還是很喧鬧,酒樓掌着紅燈籠,平靜的夜色裡掩着酒醉金迷。這是天魔大戰未爆發時的模樣,到處都藏着腐朽。戰爭的發生,是幸運還是不幸,現在我也說不明白。
走着走着,就想起了在房間裡好好休息的殤昊,摸了摸懷裡的長生鎖,有些念頭在腦海裡一閃而過。可,幻影裡看幻影,想想就覺得不可能。
我順着街道一直走,也不曉得要走向哪裡,只是覺得這幾日過的委實是太過於壓抑,走走也能益於身心健康,卻沒有想到萬一迷路了又該是如何。
我打量一眼黑漆漆的街道,不曉得自己是怎麼走過來的。街角跑過兩隻覓食的野貓,嬌媚的叫聲在空曠的空間裡嗚嗚咽咽。
我打了個寒顫,一時之間不曉得如何是好。我想起在薊州的雪夜,沈言就那樣出現的在我的面前,像是暗夜裡的流光。
我低低苦笑了一聲,蘇葉,你還是這般沒有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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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構架又大了怎麼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