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緩步走上前去,裙襬在地上搖曳出淺淺的痕跡,擡起頭來,看着面前的玄衣男子,緩聲道:“我說過,我這個人向來是最講信用。我來了,你有沒有什麼想說的?”
他伸出手來,卻停在半空中,頓了頓,若無其事的收回去,淡淡道:“你來了就好。”
我覺得,我現在一點也不好。我眯起眼睛打量他,臉色比前幾日所見的又蒼白了些,亦清減了不少,我有些奇怪,想想也便釋然了,老天向來是講究因果循環,虧心事做的多了,總要遭報應。
不過,我這樣說也不好。滄夷待我一直不錯,遑論他即將成爲我的夫君,千秋萬載的,都要對着他過。這樣說他很倒黴,間接着也在說我很倒黴。我呼出心中一直壓着的鬱氣,向前挪了一挪,冷着聲音關懷道:“你這是同誰掐架了麼?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他輕咳了兩聲,揮了揮手,轉身道:“我沒事,你找一個地方安置下來,我現在不想說話,有什麼話過兩天再說。”
夕陽西斜,暖暖的日色灑在他的身上,沒由來的添了一種蕭瑟之感。我的喉頭一梗,還是說道:“不是說與你成婚麼,那麼就在這兩日將婚事辦了罷。”
他身形一僵,轉過頭來,笑意苦澀,問我:“非要這麼急麼?婚事怎麼的也要置辦上十天半個月的,禮儀流程要準備,賓客要……”
我打斷他,聲音是控制不住的煩躁:“不用賓客。”
他眸色淡淡的瞧着我,我緩聲重複道:“我們的婚事,不用賓客。禮儀刪繁就簡,挑一些重要的步驟辦了就好。”
他的神色似乎有些受傷,軟靴踏過青石板,一步一步走到我的身前。他勾起我的下巴,直勾勾的盯着我的眼睛,說:“蘇葉,碧海帝君的婚事到了你這裡,怎麼這麼不堪?”
我拍掉他的手,冷笑道:“不是要我嫁給你麼?快一點不是更合你的心意?”
他垂下眸子,笑了一下:“我也不是非要你現在嫁給我,我也會累,只是你不與沈言在一起便好,你又何必如此傷我的心?”
我看向他身後盛開的木樨花,繁繁茂茂,比之九重天更爲風雅卓絕。但,那又如何,總歸不是我心之所屬。他的衣角在晚風下微拂,我笑了起來,擡眼看向他:“你不是就想讓我不和沈言在一起麼,那對我來說,嫁不嫁給你的,又有何分別?說了要嫁給你,我便不會食言。”
他的脣色一寸一寸變得蒼白,沉默良久,才漠然道:“蘇葉,你果真是一個狠心的姑娘,對你來說,沈言就那麼重要?”放低了聲音:“我你心中,究竟有沒有半分位置?”
我嘆了口氣:“我只當你是朋友。”
他亦嘆了口氣,語氣卻放的輕柔:“你要我如何?你希望我如何?或者說,我怎麼做才能讓你不那麼傷心?”
我愣了一愣,委實不明白他從哪裡看出來我很傷心。我揉了揉笑的僵硬的臉頰
,淡淡道:“我嫁給你,現在就要。”偏了偏頭,接着道:“既然要斷了我的念想,不如斷的更徹底一些。”
我在賭氣,賭一場不曉得輸贏的氣。
他點了點頭,轉身道:“好,那就嫁給我,明晚你便嫁給我。”
背影漸遠,聲音被風吹得有些破碎:“我也不曉得我做的是對是錯,終究是不甘心。即便是錯的,我現在也回不了頭了。”
他的話,我不大懂,只是曉得,不只是他回不了頭,我亦是回不了頭。
……
窗外夜色微涼,小仙娥拿起我放置一旁的嫁衣,小心翼翼道:“帝姬是不滿意嫁衣的樣式麼?”我瞟了她一眼,漫不經心道:“不就是一身衣服,有什麼好滿意不滿意的?”
她低垂下透,臉頰粉紅,聲音怯怯的:“這是帝君準備了好久的嫁衣,說帝姬穿最是好看。明日便要舉行婚禮,帝姬你不試一下麼?”
我拿起桌上的步搖,對着燭光,隱約覺得有些熟悉,隨口答道:“不是準備很久了麼?合身不合身的,不就是一個法訣的事兒?”
我覺得她快要哭了,她半躬着身子。手裡舉着一身紅的刺眼嫁衣,道:“帝姬你便是試上一試,也不怎麼耽誤時間罷?”
我晃了晃玉步搖上的流蘇,說:“不過就是一身嫁衣,難免落入俗套,我爲什麼要試一試?”
她亦端着嫁衣在我的眼前晃了晃,發急道:“帝姬這件嫁衣是我家帝君親自挑選的,一點都不俗氣,天上地下僅此一件。”
我瞥了她一眼,“唔”了一聲,覺得真是一個忠肝義膽的小仙娥,想了想,寬慰她:“不過就是一場只有我和你家帝君的婚禮,實在沒有必要如此認真。你先把這件嫁衣略略的放在一邊,同我說說這個玉步搖是從哪裡來的?”
說着,將玉步搖舉到了她的眼前。
她怔了怔,還未說話,木門便傳來“吱呀”的聲響。我看着緩步進來半蒙面的景尚,有些緩不過神來。他沉聲對着小仙娥說:“你先出去,我與帝姬說幾句話。”
小仙娥咬了咬脣,不甘的將嫁衣放下,跑出了門去。我看着她有些慌亂的步伐,感覺有些微妙。我站起身來,看着他裸露在外平靜的眸子,聯想到在凡間的那一檔子事,清了清嗓子,解釋道:“我與滄夷不過是實現我對他的承諾,婚事什麼的委實是算不得數。你若是真喜歡滄夷,我不介意你們兩個雙宿雙飛。”
他抄着手站在原地,淡淡的看着我。
我跺了跺腳,接着道:“雖說現在男風挺流行,但、但你們也好歹收斂一點,免得我父君曉得了,賞我一頓鞭子說我教導無方,這就不好了,你說是不是?”
他“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瞥向我手中拿着的玉步搖,道:“帝姬不是想知道這個玉步搖的來歷麼,有沒有興趣跟我出去談談心?”
我驚訝的看着他手裡不知什麼時候
多出來的兩壇酒,遲疑的點了點頭。以前的時候,總是九尾陪着我借酒消愁,現在故人不在,心緒無法紓解。不過,景尚好歹也算是半個故人,心緒足以聊表。
我跟着他翻身上了屋檐,他遞給我一罈酒,就着清冷的月光,撩開面紗,狠狠的灌了了一口。雖說是撩開了面紗,可我也只看見弧線圓潤的下頜。我的心募的一驚,還未等我感慨出一二三來,他便一把揪下了面紗。
我的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他的這般模樣,像極了姑娘。他柔柔一笑,低低的嗓音散在夜風中:“看你的表情,我便知道,我的演技很是成功。”
我“啊”了一聲,半晌,才磕磕巴巴的問她:“你、你、你的聲音不是挺男仙家的麼?怎麼……”
她打斷我:“我只不過是因爲一些事,受了傷,傷了嗓子,以至於聲音不像女兒家那般輕柔。”加重了語氣:“我不是斷袖,也不是易裝癖,我的這一身男兒家的打扮,也只不過爲了辦事能更容易些。”
頓了頓,又道:“我喜歡滄夷,這一點我不否認。只不過是緣淺,我看得開。”
我點了點頭,一時間也不曉得說什麼好。只能提起酒罈,狠狠灌了一大口,來掩飾內心澎湃的驚奇。
景尚是女兒家?!景尚她不是斷袖??!!女兒家的景尚喜歡滄夷???!!!
推杯換盞,不過是須臾,一罈子酒就剩了淺淺的一罈底,她才淡淡的開口道:“神君爲帝姬做了很多,滄夷亦爲了帝姬做了很多,帝姬怎麼就這麼喜歡神君,而不能分半點注意給滄夷呢?滄夷是個好人,他不比神君差,可是、可是他卻比神君差那麼一點點情深,差這麼一點點緣分……”
我想說,不是啊,滄夷與沈言根本就沒有什麼可比性,一個是我當朋友交心的人,一個是我當未來父君交心的人,怎麼會有可比性?我的心就那麼大,根本就不夠兩個人分,一個沈言就足夠了。但,卻一句話也未曾說出口。
我碰了碰她的罈子,沉默的將壇底的殘酒全部悶進了口中。她看着我,忽的笑了起來,她說:“我本來是想着勸你一些事情,可是帝姬原本就比我通透的多。我要說的也只不過是一些枯燥的話,不說也罷。”
我醉眼朦朧的看着她,靈臺也有些恍惚,不依不饒道:“不是說告訴我玉步搖的來歷麼?怎麼不說了?”
她放下酒罈子,擡起我的一隻胳膊,便飄下了屋檐,笑道:“今日帝姬喝的有些多,先休息一下,明日我再告訴你玉步搖的事。”
我捏緊了手裡的玉步搖,想了想,鬆開拽住她衣袖的手,這樣也好,此時的我感到很是睏倦。
目送她離開,我打了個哈欠,懶懶的推開身後的殿門。想,景尚究竟是從哪裡拿來的酒,酒勁也忒大了些,整個人都略略有些恍惚,比如剛剛推門的時候差點絆倒在地,比如現在鼻尖縈繞的淡淡芝蘭清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