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沈言像海東青一般騰到浪頭上,借了兩三回力,才安全的來到了半空上。我眯起眼睛,看着下方几乎化成斑點的莫離嫂嫂,腦海裡劃過了一些什麼。
我想起了在佛理課上,滄夷經常隨身攜帶的野史,其中有關於祭龍淵的描述。因爲是野史,所以裡面的言論也沒有過多的考據,我也就是隨意翻翻,沒有放在心上。
對比現在的情形,我真真是覺得,九重天上的那羣老夫子,編撰能力還沒有野史來的真實。不過也可能是要維護天界的安定,扼殺犯罪的幼苗,所以纔會將祭龍淵描寫的如此溫和,一筆帶過。
老天向來講究因果循環,我當時隨意的翻翻,於是我現在也只能隨便的想想,關於祭龍淵諸多危險的言論。
我有些發急:“莫離嫂嫂這是想幹什麼,她就這樣打開祭龍淵,與跳下誅仙台有何區別?她是不是傻?”
沈言冷冷的瞟了我一眼,抄着手站在一旁,問:“我有時候會很奇怪,你是從哪裡來的自信這樣說旁人,你以往不很是謙虛?”
我平靜的回了過去:“因爲我發展了,你要用發展的眼光來看我。再者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也不反思一下自己,你到底從哪裡來的自信這樣肯定自己?”
沈言:“……”
幾句話的時間,海子便如同沸騰的熱水,將四周翻涌的地動山搖。我甚至沒有看清莫離嫂嫂捏了什麼樣的法訣,海子中央便霎時投射出了暗紅色的光芒。
沒有經過大腦思考,我便掙脫了沈言拉住我的手,向着莫離嫂嫂在的方向而去。耳邊傳來沉悶的龍吟之聲,與神識裡的聲音並沒有什麼兩樣,可我已然是顧不得。
海子的表面升起了數丈高的巖峰,暗沉的黑色,帶着洪荒時期的沉重感。眼縫圍成半月的形狀,凹陷處海霧升騰,朦朧的看不出具體的模樣。
從海底升起了四方的高臺,莫離嫂嫂就站在高臺的中央,黑髮綠衣,濃麗的眉眼間一片肅穆。四方高臺上空迅速凝起了透明結界,將我隔在外面。不過是須臾,沈言便一把拽住了我的衣袖,俊美的臉上佈滿了薄怒。
“你是多想讓我難受,所以才一次又一次的這樣做?”
從認識至今,他從未跟我說過這樣重的話。我愣了愣,看着下方的莫離嫂嫂,咬咬牙,使勁兒的想要掙脫他握住的手:“你放開我,我沒有想要你難受,也沒想要怎麼樣,我只是想要阻止莫離嫂嫂,你曉得她要做什麼的,她要開啓祭龍淵!”
最後一句話,近乎是吼出來的。祭龍淵由天地化成,由天地封印,她這般強行打開,所要承受的天譴,就連紀實的野史中也從未提到過分毫。
沈言只是定定的看着我,突然伸出手來,捏了一個訣,將我的手與他的手死死的連在一起。他的臉色有些蒼白,他張了張嘴,神色疲憊的捏了捏額角,道:“我曉得她要開啓祭龍淵,所以,你若是真的一點
也不顧念我,那你便過去罷,不論生死,我們總歸是在一處了。”
我不斷掙扎的手頓時停了下來,我偏過頭去,覆在結界上的靈力慢慢的消散。我做不到不在乎,現在下去,無疑於送死,遑論他還在神識裡受到了反噬。不論生死,我們總歸是在一處,可是,我又怎麼捨得?若是捨得,千年前又是何必。
我閉上了眼睛,片刻又睜開:“你放開我罷,我不下去。”
聞言,他微涼的指尖緩緩的拂過我的掌心,十指相扣,是極親密的姿態。我顫了一下,想了想,並未掙脫開。我看着結界下方的莫離嫂嫂,心頭的無措如荒野漫漫荒草。萬籟俱寂,只有海浪騰起的聲音。
這樣高的地方,我還能看到她垂了眸,看着手中散發着金光的環佩,像極了上古神龍一族的眼眸。她擡起頭來,漆黑的眸子裡無悲無喜,輕聲道:“原來,你在這裡。長淵,這千年的時間,你便是在這裡。”
她擡起頭來,嘴角扯開了笑意,像是雨時花一瞬間的綻放:“陌陌,我找到他了,我終於找到他了。不論付出怎麼樣的代價,不論他是生是死,我總歸是要見他一面的。”
她這樣說,我能理解,我不能接受的只是天譴。九尾的天譴是消散在世間,那莫離嫂嫂又會是如何,讓我着實不敢想象。我此生從未痛恨過任何一個人,所痛恨的只有自己。雖然有歧義,但是也確實是如此。
自知會有怎麼樣的後果還要繼續去做,莫離嫂嫂委實是勇氣可嘉。
半晌,她仰起頭來,透過細細的雨絲,看着頭頂的巖峰:“我這一生從未害怕過什麼,所怕的是有一日我再也尋不到他。即便是他千年前消失了又如何,我總會尋到他。天魔之別,只是當權者的紛爭。我累了也倦了,好在在我要倒下之前,我終於尋到了他。這一千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這一切,終於是結束了。”
她拂好被吹亂的衣衫,頓了頓,緩緩道:“天道總是無情,關於天譴,我不是不曉得,我只是覺得,比起其他,這樣實在是好的太多。”
她垂眸,手指拂過環佩的表面,想象應該是雨水的冰涼。環佩散發的金光愈來愈強烈,周圍的晃動也愈來愈明顯。空氣中傳過微熱的暖流,圍成的月牙淵底爆發出雷鳴般的龍吟。
就在那一剎,沈言的指尖撫過我的耳廓,封閉了我的三識,可我還是感到難言的悶痛感。只需稍稍一擡眼,便可以看到沈言失了血色的臉龐,殷紅的脣。我蹙起了眉,還未等我將他脣角的血絲抹去,一大口鮮血便從他的口中洶涌而出。
他摁住了我的肩膀,大概是有些脫力。他只是對着我笑,嘴脣一張一合,我卻聽不到,一點兒也聽不到。依着他平日裡悶葫蘆的性子,大約只是在說一些“我沒事,你不要擔心”、“我很好,你照顧好自己就好”之類的。
我看着他嘴角的血絲,不曉得從哪裡來的怒氣,廢了好大一番力,打開了
自己的三識,大聲說:“你不要說你很好之類的,你看看你現在是沒關係的模樣麼?我都說過我討厭你……”咬住脣,逼退聲音中的哽咽:“你就不能,好好的對自己?”
他嘴角溢着血,道:“我是九重天唯一的尊神,葉兒你覺得什麼能傷到我。剛剛只不過是花架子,你不要擔心。”
我簡直想要咬死他:“我說過我討厭你,我很討厭你,我一點兒也不擔心你!”
“你討厭我也罷,不擔心我也罷,總之,你沒事就好。”他說的風輕雲淡,聲音淺淺,好似剛剛吐出一口血的不是他,剛剛脫力站不住的也不是他。
我凝着他古譚般的眸子,眼底的熱意止也止不住。
前一段時間我在想,喜歡是一個人的事情,即便是我同沈言不在一起,也是我自己的事。但如今,似乎又不是這般模樣。我要怎麼才能夠原諒,天命,果真是死物,沒有感情、冷冰冰的死物。
我清了清嗓子,緩緩問道:“你這樣做,是圖的什麼?”
他嘴角扯出弧度,眼底卻是殊無笑意,聲音涼涼的:“圖什麼?不就是圖我心情愉快?”
我:“……”
無數的星子從暗沉的雲層中探出頭來,那是上古神龍殯天之後遺留下來的運脈,此刻卻紛紛跌落雲層,猶如七月流火。暗紅色的光芒大熾,染紅了半邊天際。
心一下子沉落到了谷底,如果沒有猜錯,莫離嫂嫂應該是使用了神龍一族的秘術。天上星辰的走向,總是牽連着凡界人的命運,這樣的情形,不亞於將司命一早寫好的命格推翻的徹底。九尾只不過是屠了一個上古神獸,便得了那樣的結局,莫離嫂嫂此番,我能做的,只是期翼老天閉上他鈦合金的青光眼。
我握緊了沈言發涼的手,淵底的龍吟愈來愈沉悶,想着塵封萬年的祭龍淵再次出世,西海海子會是怎麼樣的場景。
海風淒厲的在頭頂盤旋,莫離嫂嫂閉上了眼,沒有什麼表情的臉上流淌下來一行清淚,滴落在環佩上。她的雙手肉眼可見的微微顫抖,可是還是沒有將手中的環佩放下。有些事情,一旦開始就註定回不了頭。
月牙淵底的海霧逐漸散了去,可我依舊是看不清裡面的具體模樣。環佩上的金光逐漸的暗淡,她脣角的血色也一絲一絲的褪去,看起來,像是受了極重的傷。我偏頭看了一眼沈言,他的面色凝重,臉色蒼白的近乎透明。
“你若是選擇下去阻止她,或者說是代替她,我不會攔你。”
我覺得我簡直都要被他給氣死:“既然你說你不會攔我,那你便把術法解開啊,現在說這話你不認爲有點太晚了?”
他毫不愧疚的看着我,相扣的手握的愈發的緊了起來。
對視良久,我依舊是敗下陣來,剛剛把頭偏了過去,就聽見莫離嫂嫂的一聲疾呼,隔着漫漫雨霧,有些朦朧。
“長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