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九重天比之四海八荒哪裡比較有特色,那便是八卦。再往高端了說,那就是衆位仙家總能掌握天界最新最及時的消息。紫凝得到消息,來我寢殿中找些麻煩,這個我能夠理解,但遠在碧海的滄夷怎麼也得知了此消息,實在是令人費解。
我看着他鐵青着一張臉,坐在雕花木凳子上,旁邊的小瞳大氣也不敢出,惆悵的盤算着,關於幾日前的那個烏龍究竟傳出了多少版本。
大約是我的沉默,讓他選擇了爆發,他將茶杯摔在桌子上,讓我感到一陣肉痛,大聲道:“蘇葉,你行啊,這才幾天,你便和沈言走的這麼近了?幾日不出殿門一步,感情是在和沈言一起廝混?”
又道:“我給你時間是讓你好好考慮,不是爲了讓你和沈言重修於好的。”
說到最後,還用手拍了拍桌子。我真真是想不明白,幾日天剛剛惹了我,我這還沒有消氣,他便又來惹我,他圖的是什麼?
我端起茶杯,瞥了他一眼,涼涼一笑,道:“今日怎麼不繼續裝君禹了?我好歹也算是天界的帝姬,你這樣對我又吼又拍桌子的,合適麼?”放下茶杯,“你我之間的婚約早就作廢了,在千年前就作廢了,你憑什麼管我?即便我與沈言重修於好,那與你又有何干系?”
他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卻是一句話也沒有說。是我的話,我也不說,幹了這麼多虧心事兒,若是還能夠心裡不起任何波瀾的反駁出一二三,那也是個人才。
我看向小瞳,不客氣的下逐客令:“小瞳,今日我有些乏累,送客!”
剛剛站起身來,耳側便傳來他喑啞的聲音:“給我一個你不想嫁給我的理由。”
日光和煦,院中的木樨花開的正好。我眯起了眼睛,道:“沈言騙了我,你告訴我若是原諒他,蘇葉你簡直就太沒有出息了。你騙了我,卻讓我給你一個不嫁你的理由,這又是什麼道理?”
身後沉靜良久,我果斷的擡起腳,頭也不回的離去。
一路分花拂柳,漫步目的的閒逛,沒想到倒是遇到了一個老熟人。我捂住臉,拔腿就跑,跑了不過是兩步,身後便陰陽怪氣道:“呦,這不是小帝姬麼。”
我頓了頓,慢吞吞的轉過頭去,對上司命似笑非笑的眼睛,笑道:“喲,這不是司命星君麼,今日怎麼這麼有時間,來這裡閒逛?命簿都整理好了?”
他冷哼了一聲,做了個揖,才道:“哪裡有帝姬日理萬機,回來也有半月了,小仙都沒有那個殊榮,見一見跳了誅仙台還能回來的帝姬一面。”
我抽了抽嘴角:“司命你實話告訴我,你其實就來找我算賬的吧?”
他接着冷哼道:“小仙只不過是小小星君,怎麼敢和帝姬算賬。”
我也接着抽了抽嘴角,道:“千年前是我魯莽,是我不對。不過,司命,往事之所以稱之爲往事,不過是在告誡我們,不要再去追究,你再這樣陰陽怪氣下去,那就太沒有風度了
。”
他似乎被噎了一下,湊上前來,點點頭道:“帝姬說的甚是,既然不追究往事,我們便說一說現在,帝姬一見到小仙,扭頭就跑,是爲了什麼?”
瞧瞧司命這咄咄逼人的語氣,我若不表示點什麼,他還真的不把我當做帝姬。我理直氣壯道:“你也曉得本帝姬日理萬機,自然是有事要忙。還有,我是帝姬,你有什麼值得我躲的?”
他平靜的回答:“比如千年前的忘憂水,比如……”
我打斷他,乾笑一聲:“比如現在我想請你吃茶。”
他:“……好,去哪裡吃?”
上次在凡間還是冬日,現在已是深秋,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有一種恍如隔世之感。領着司命來到以前常來的客棧,不由自主的便來到了二樓臨窗的座位。
剛剛坐下,司命便打了一個噴嚏,還未開口說話,便又打了一個噴嚏。我奇怪的看着他,替他倒了杯熱茶,問他:“仙人不都是不畏冷的麼?”頓了頓,感慨道:“司命啊司命,你委實是太不濟了些。”
他鐵青着一張臉,關上窗戶,道:“我也實在是想不明白,今日風這樣大,帝姬你偏偏坐在一個風口處。”
我瞭然的“唔”了一聲,沒有說話。我也真真是想不明白,明明身側的不是慕葉,我也不是葉陌,怎麼會山遙水遠的來到客棧二樓臨窗處?習慣這種東西,委實是太可怕了。
一直等到菜全部上齊,我才怏怏的擡起頭來,對上司命略帶擔憂的眼神。
我拿起筷子,夾了一個碧玉蒸包,放在盤中,心不在焉道:“看着我做什麼?這家的碧玉蒸包是招牌,你嚐嚐。”
他沒有動,繼續目光擔憂的看着我,我抹了一把臉,狐疑的看向他:“我的臉上是不是有什麼東西?”
他搖了搖頭,端起桌角的茶杯,遲疑的問道:“帝姬,你、你消失的那一千年,究竟是在哪裡?吃了不少苦頭罷?”
我夾龍蝦的手一頓,濺出了些許湯汁。我拿起一旁的絹布細細的擦着,漫不經心的說:“只不過是被封印了記憶,在華胥呆了千年的時間。吃了些苦頭是不假,可現在想想,最快樂的時候,不過也就是那一千年。”
那時候,我還是葉陌,滄夷還是君禹,慕葉還是沈言。我覺得有些好笑,當自己還是葉陌的時候,總是會抱怨老天不長眼,其實是年少不明白,那是不是老天不長眼,是老天的眼太小,看不大着而已。
他“哦”了一聲,沉默半晌,道:“前些日子,不是聽聞紫凝帝姬說,在天命石上看到帝姬你的名字出現,小仙我看到你歸來,還真是會嚇一跳。所以說,這個天命啊,真真是不可預料,帝姬大可不必爲此憂心。”
我的心募的一沉,連手裡端着的茶杯被捏出了幾條裂縫也不知道。我盯着他的眼睛,平靜的看着他:“你剛剛說了什麼?”
他愣了一下,有些懵懂:“這個天命啊,真真是不可
預料,帝姬大可不必爲此憂心?”
我說:“不是這一句!上一句!”
他想了一瞬,才道:“前些日子,不是聽聞紫凝帝姬說,在天命石上看到帝姬你的名字出現……”
我猛地站起身來,聲音都有些顫抖,一半是激動,一半是憤怒的打斷他:“你是說紫凝看到了天命石?!”
他茫然的點了點頭。
我一邊說着“司命你可真是我的吉祥物”,一邊飛奔下樓,找了一個沒人的拐角,喚來一團雲,一路向着九重天趕去。
我一直搞不很明白,紫凝究竟是怎樣想的,一邊跟着我說去溯光鏡中去尋天命石的下落,一邊跟着司命說前一段日子她看到了天命石。本是極爲矛盾的兩種說法,她偏偏說的很是自然。回頭想想,覺得這種做法似乎也可以理解。就好比兩個患有牙疼且有仇的人,其中一個人不知應不應該吃糖,另一個人知道不應該吃糖,她不吃,卻偏偏要告訴另一個人可以吃糖,並告訴她吃糖的好處,唧唧歪歪的還說出了一個所以然。
紫凝這般做,不過就是爲了讓我與沈言的嫌隙更大一些,讓我多吃一些苦頭便是了罷?
尚未整理完思緒,便已經來到了紫凝的殿門前。我呆呆的看着躺在院中躺椅上面無表情的她,不曉得應該用什麼樣的語氣開口比較好。
她懶懶的支起身來,漆黑的發流淌在椅背上,頭頂簪着玉步搖。她的脣動了動,嗓音涼涼的:“阿妹來我這裡倒是稀奇,怎麼,是有什麼事情找我不成?”
我沉默的看着她,嘴角扯出僵硬的笑,嗓音卻沉的厲害:“天命石,紫凝,有人說你看到過天命石。”
我用的陳述句,依我對她的瞭解,若是用反問句,她定會順着你的語氣往下爬,並且將這個問題扭曲成十八彎。
她坐起身來,眸光冷冽,須臾間卻又突然笑了起來:“蘇葉,你是聽誰講的我見過天命石?若我真的見過天命石,你覺得你還會站在此處?”
日影悠悠,躺椅旁的柳條在微風下輕輕浮動,拐角處的仙客來綻放陣陣的幽香。她處在樹影處,脣角的笑意諷刺。
我裝不下去了,索性三兩步的走到她的面前,化出一柄長劍,劍尖直指她的心口,垂在身側的左手卻有些顫抖,我強裝鎮定道:“天命石在哪裡?”
她也鎮定的回望着我:“我不知道。”
劍尖又往前遞了一寸,將她的衣衫給劃開:“我再問你最後一次,天命石究竟在哪裡?”
她低下頭,垂眸看着抵在她心口處的劍尖,良久,擡頭笑道:“阿妹,這是什麼意思?我不告訴你,難不成,你還要我的命?”
我執劍的手頓了一下,金屬觸地的響聲清脆。我看着她,像從未認識過她一樣:“你就這麼肯定我對你下不了手?”
她站起身來,歪了歪頭,道:“告訴你也無妨,天命石就在鄴城的一處山崖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