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恆是很少說重話的。他堅強剛毅的一面軍營裡的兄弟或許看過,皇宮裡的兄弟卻並不曾領教。這邊寶慶帝剛剛宣佈由他任輔國,他又是名義上缺少前情之人,於兄弟只有情分,談不上由內而外的情感,拿出從沒有過的威嚴和冰冷,不需要任何解釋。
元寅被他突然的氣場震懾,半天沒有說出話來。這哪裡還是他認識的那個溫文爾雅的元恆?完全不是。
他竟然不得不承認,元恆有了某種遠超於自己的霸氣。人最怕的就是這種從心底裡升騰的認輸,任你再如何給你打氣,也純屬虛張聲勢。
所以,元寅慫了。
他原本就沒有多少底氣,發泄之後,更加蕩然無存。尷尬地撇了撇嘴,轉身假裝找駙馬喝酒去了。
不一會兒,元碩和元琛敬完酒回來。元琛臉紅撲撲的,元碩臉笑眯眯的。
“九哥呢?”元琛還在好心地找人。
元恆已換了笑臉,不想讓單純的元琛過多地對人性失望。雖然他早晚都要失望。
“九弟找二姐夫喝酒去了。”
元碩奇道:“秋天纔有蟋蟀呢,現在才二月,談得太早了些吧。”
瑞郡王和宣儀公主的駙馬有一個共同的愛好,就是鬥蟋蟀,是京城蟋蟀界有名的兩大高手。礙於身份,平時不大好經常出入各大斗場,只能玩玩終極鬥,難免有些寂寞。
元恆道:“熱愛之人,不分早晚。難得碰到一起,自然要交流一番心得,不負這場宴會。”
元琛臉上的紅潮竟然還沒有褪去,眨巴着眼睛說道:“還是七哥給提供的機會呢,他們要感謝七哥今兒生辰。”
元恆道:“該感謝父皇,若不是父皇給我辦生辰,想來只會在王府叫上幾個兄弟小聚一番也就完事兒了,哪得如此熱鬧。”
元碩望了望元琛,大有深意地說:“十四弟既要感謝父皇,也得感謝七哥,總是機緣巧合纔有今日宴會。若七哥再晚個半年生辰,十四弟豈不又得再等半年?”
“咦,此話怎講?”元恆聽出了話外音,元琛要等什麼?又等到了什麼?
元碩用胳膊肘捅捅元琛:“十四弟快說出來,讓七哥也替你高興高興。”
元琛臉更紅了,嬌羞得宛若少女:“父皇也沒說一定啊,只是提了一句,說不定回頭就想不起來了。”
看他的表情,果然是有好事上門的節奏,元恆打趣道:“這是要封王了啊,還是要說親了啊?”
元琛又開心又害羞的樣子,叫元碩也看笑了,這個弟弟長相已算少年,心智還着實未開,半點都不掩飾的,便替他說道:“自然是好事要成雙。”
“哈,還有這樣的好事!”元恆不由大笑起來,引得已經在鄰桌串門的瑞郡王元寅好奇地往這邊打量,“知道父皇替你看中的是何方閨秀?”
封王麼,肯定是郡王了,不會越過兩個哥哥,雖說年齡着實有點小,但考慮到寶慶帝的身子狀況,給心愛的年幼的兒子早點作安排也可以理解,所以這個沒啥懸念。
倒是娶親這事兒,娶哪家的小姐就大有講究了,娶得好,人間至福,娶得不好……具體情況參見元恆。
二人都望元琛,元琛頭搖得像撥浪鼓:“我不知道,我也不要娶親。”
元碩自覺是個成年人了,可以教育教育這個從小的小跟屁蟲:“男人長大了總是要成親娶媳婦的。咱皇家就指着咱們開枝散業葉,才能江山永固。十四弟說的可是孩子話。”
又轉頭向元恆道:“方纔父皇其實倒也沒說太細,只說十四弟的府邸已看好了,不日就會賜下來,是個好地塊兒。又說十四弟的媳婦兒,是要在世家裡頭選的。”
元恆臉上笑着,心中卻一動。
選府邸,就說明元琛果然要開府建衙了。所有開府建衙的皇子都是賜了封號和王位出宮去的,概無例外。
至於說娶親,寶慶帝的態度十分明確,對世家是並不太喜歡的,尤其是位高權重的世家,擔心他們把持朝政不說,還領天下讀書人之心,對元家的天下其實不利。而他自己吃夠了秦家的苦,必不會讓自己的皇子再重蹈覆轍。所以元恆和元碩,娶的都是重臣之女,卻非世家千金。
但如果皇子本身實力並不太強,那麼娶世家女則是有好處的。什麼好處?提升身價啊!
所以眼下元恆就很能看懂寶慶帝的用意了。元琛是不打算重用的,但是,他也不想讓元琛吃虧,地位是不能掉的。
齊郡王元碩在朝廷辦事也有段時間了,眼下思考問題,也常常帶了些“政治家”的謀略味道。元恆想到的,他一開始沒有領悟,可是後來喝着酒,突然就慢慢地參悟了。
要知道元碩也是很聰明的,一度在未成年皇子中,是寶慶帝最器重的一位。
當他突然想通了元琛爲何能娶世家女的原由之後,先是鬆了一口氣,看來競爭對手又少了一個,再是陡然又提了一口氣……
眼下,沒有娶世家女的,可只有兩個皇子啊,元恆,和自己。
頓時,他內心狂跳。原本並不太熱衷的念頭,突然間放大了幾十倍幾百倍,橫亙在眼前。
原來自己果然是候選人之一,原來自己離那個位置一步之遙。
從來沒有哪個男人能抑制權傾天下的誘惑,元碩也不能。之前不過是他自覺沒有希望,所以不如做個好看的姿態,故此也是拒絕了一些人的“好意”,一時,元碩有些後悔,自己或許並沒有到完全沒有機會的地步,只要寶慶帝繼續健健康康地活下去,皇子之爭就永遠不可能有定論。
元琛想不了這麼多,他還在紅着臉自言自語:“我也不要什麼世家女,世家女也沒有錦繡姐姐好。”
康王回席了,聽到這麼孩子氣的話,沒有笑話,卻反而鼓勵道:“這纔是我的好弟弟,有志氣!四哥支持你,將那個什麼……錦繡帶回王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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