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珊哭道:“奴婢在寢宮裡呆得好好的,突然這夥人不知從哪裡衝了出來,拿住了奴婢,說長壽宮有秘道。”
寶慶帝悠然地從椅子上起身,負手走到屋子中央。繞着靈珊緩緩走了半圈,心中轉過無數念頭。
從靈珊的兩段話,他聽出了端倪。
一開始,靈珊性急慌忙,說有人攻進了地道。再後來,或許是突然意識到失言,又改成了“不知從哪裡衝了出來”。這對太后是個提醒。就算長壽宮有秘道,也一定要裝成自己不知情。
寶慶帝朝張貴清迅速一瞥,張貴清胸有成竹的樣子,讓他放心了一半。
秦太后果然老道,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饒是剛纔錦繡裝神弄鬼將她嚇了個半死,眼下也已回過神來。
“靈珊,過來扶哀家坐好。”
她在拖延時間,讓自己冷靜下來,也好將事情快速地想一遍,究竟是否還有彌補的餘地。
靈珊這才發現,屋子裡除了自己,長壽宮一個太監或宮女都不見,顯然,這兒剛剛也發生了什麼。
她不敢多問,哆嗦着望了望領頭的張貴清。是張貴清將她擒到此處,下意識地,好像自己就是張貴清的人犯。
張貴清揚了揚下巴,示意她可以過去。靈珊這才踉蹌着起身,將滑得癱在牀榻上的秦太后重新扶起身,又在她身後塞好了靠墊。整理了頭髮和衣衫,又拉好覆身的薄毯,好歹也要保持一國太后的尊嚴與形象。
太后終於開口問道:“誰說哀家的寢宮裡有秘道?”
張貴清行禮,卻對寶慶帝回道:“皇上,有人在鏡湖邊的湖石底下發現一個神秘通道,報告了羽林軍陳統領。奴才與陳統領一同率人進入秘道,一探究竟,卻發現其中一條,直通長壽宮。因發現出口爲內廷要地,陳統領未敢擅入。眼下,陳統領已派人守住兩端出口,其餘延伸通道正在打探中,看起來,秘道已修建多年,內部常有人出入,而延伸通道亦遠不止鏡湖湖底與長壽宮內部。”
寶慶帝冷臉望着秦太后:“還有何話說?”
秦太后緩慢地說道:“哀家不知該說什麼,哀家對此一無所知。”
張貴清卻呈上一塊銅色機括:“奴才們順着鏡湖底下的秘通,一路摸索而至,直到觸壁,依然不知外頭是怎樣的情形,這是羽林軍中的機括高手,於出口處所獲,入室後,發現竟是太后寢宮,皆格外震驚。而震驚之餘,機括高手將此卸下,交由奴才,由此可見,機括絕非年久失修,機芯處潤滑鋥亮,顯然是常常啓合……”
張貴清深深地望了一眼靈珊,加重語氣說道:“而且,奴才們進入室內,見到這位姑娘,姑娘第一句話說的是‘你們怎麼能進來的’。若長壽宮內諸人的確不知情,難道不應該說‘你們從哪兒來’方纔更加合理麼?”
靈珊頓時癱軟在地。情急之下,最容易漏餡,此番露了行跡,真不知秦太后會如何責罰。一想及此,靈珊就魂不守舍。
張貴清的一番話說得秦太后啞口無言。
寶慶帝道:“母后,你曾說過自己有些個人怪癖,要將自己的寢宮藏得深深的,孩兒從不違拗母后,準你大興木土改建長壽宮,誰承想,建出這麼個見不得人的東西。”
又將手中的玉片丟到太后的被子上,冷笑道:“你以爲朕真的不知道這是誰的玉帶板?尚服局的紀錄,清清楚楚地記載着,有人數月前丟失了一枚玉板,是尚服局的匠人給尋了相似的白玉雕刻補上。因爲找不到原圖,便用相似圖案替代。母后,要不要朕下力氣去查一查,此人究竟是誰?”
“不要!”秦太后下意識地驚叫。
寶慶帝將張貴清道:“你們全都退下,將她也帶走。”
張貴清率衆,瞬間從屋裡退得乾乾淨淨,還把軟成一攤的靈珊也拖走了。
“母后要與你談談,母后要與你談談。”秦太后喃喃地重複着,又見錦繡未走,“讓她也走,外人都走,咱母子倆好好說話,嘎?”
她像撈住救命稻草似的,望着寶慶帝。因爲她知道,寶慶帝能將外人都遣走,還是顧及了母子情分的,而她怎能不將這情分用到極致?
錦繡垂首,做好了準備。只要寶慶帝揮手,自己立刻就退出去。
可是寶慶帝沒有,反而道:“不,孩兒與母后談話,必須有個見證。”他深深地望了一眼錦繡,“這丫頭,絕不會亂說話,朕放心她。不過,既然是見證,她就得好好活着,活到見證孩兒與母后彼此踐行諾言的那一刻。若哪天這丫頭有事,孩兒不找別人,只找母后。”
秦太后難以置信地望着錦繡,寶慶帝竟用這樣的方式來保全她。
讓她成爲掌握秘密的人,再讓她因爲掌握秘密而不得不成爲必須保護起來的人。
就算要成爲掌握秘密的人,也應該低調穩重且不惹人注目。錦繡悄悄地退到一邊,將這個場面交予交纏了半輩子的寶慶帝與秦太后。
“沒朗兒什麼事。他是被哀家扯進來的。哀家讓他去處理宛月的屍首,這纔將玉板遺失了。”秦太后低聲道。
寶慶帝縱使心潮起伏,也絕不會讓自己在這一刻暴發。
太后先是犧牲秦貴妃保護自己,眼下,她知道寶慶帝必定不會傷她性命,她首先要做的,便是犧牲自己保護端王。
她太明白誰更重要,秦家的希望又在誰身上。
“孩兒在人前,話未說盡,母后你該明白。那秘道一頭在湖底,一頭在你寢宮,事實上,還有一頭,在端王府裡,是不是?”
秦太后一震,卻又坦然應承下來:“是,爲了不讓人說偏袒端王,哀家刻意不與他見面,可我們又有信兒要傳遞,秘道便是通道。”
怒氣涌上寶慶帝心口:“若只傳信,何用秘道?信鴿、進出宮的太監,這宮裡再如何禁衛森嚴,從來不止不了書信傳遞,一個個都是彼此糊弄,不至於太難看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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