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慶帝收了方纔和顏悅色的神情,臉色冷峻起來。眼神轉向秦貴妃:“貴妃總是替朕着想,啥事都自己擔着,真是辛苦你了。”
話說得圓滿,語氣卻着實不善,再加上他冷冷的眼神,讓秦貴妃不寒而慄。
他不向太后說,偏向秦貴妃說,分明便是不讓秦貴妃有反駁的勇氣。只要壓制住秦貴妃,太后便不會那麼肆無忌憚。
自然,秦太后卻不會讓到手的勝利果實就這麼白白溜走,你皇帝來了又怎樣,屋裡該是怎麼個情形,便是怎麼個情形,讓你皇帝親眼看看那不堪入目的一幕也好。
太后開口,聲音哄亮:“皇帝來了也好,一起進去瞧個究竟。祈福大典上出現這樣的醜事,真是晦氣,卻不知裡頭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膽。”
寶慶帝已料定其中必有內情。秦太后搞得如此大張旗鼓,分明是要屋裡的人好看。低聲問浦言良:“這是誰的屋子?”
浦言良不敢說話,只將手藏在衣袖下,偷偷比了個“七”。
寶慶帝頓時明白,永顏守在門口,定要自己前來處置,只能說明一個問題,永顏已經感覺到屋外的這些人信不過。違抗太后懿旨是個什麼樣的罪,她非常清楚,她能選擇承擔如此嚴重的後果,屋子裡的情形一定比想象的更加嚴峻。
“請父皇即刻進屋。”永顏焦急地催促。
寶慶帝剛要動腳,秦太后便跟了上來。
“屋裡不知道怎麼個情況,母后還是在外等候吧。”寶慶帝溫言相勸。
秦太后雙眉一挑:“那怎麼行,正因爲不知道怎麼個情況,更不能讓你一個人涉險。”
“母后想得周到,浦言良,張貴清,你們二人跟朕一起入內。”
說罷,竟連一點反駁的餘地都不給,拔腿就走。秦太后頓時被噎住,跟上也不是,不跟上也不是,鬧了個憋悶。
浦言良自不必說,一直都是寶慶帝最貼心的,張貴清則是兼着貼身侍衛的,雖是太監,卻武功高強,雖不伺候生活瑣事,但總是常隨左右,保護皇帝。
這般配備,讓太后還如何反駁得了。
宣儀公主側過身,讓出位置,寶慶帝由永顏公主帶進了屋子。寶慶帝帶來的人迅速站到門口,與宣儀公主一起,呈守門之勢。
這動作一氣呵成,本是日常之舉,可偏偏被擋在門外的卻是秦太后,頓時便有了說不出的對壘感。
宣儀公主還算禮儀周全,恭敬地道:“請皇祖母耐心等待,宣儀陪您一起候着。”總算稍稍減了敵意。
一進屋子,一片狼藉,正中央就跪伏着一個披頭散髮的宮女。寶慶帝一驚,繞過她,由永顏引至廳堂內上首的椅子上坐下。還好,兩邊的椅子靠牆較近,留出中間一個龐大的空間,有的就是地方讓人翻騰,故此兩排椅子倒還周全。
“所跪何人?”寶慶帝問。
伏在地上的自然是錦繡,低聲道:“奴婢長壽宮宮女錦繡,見過皇上。”
“是你?”寶慶帝動容。錦繡曾與他一番長談,讓他刮目相看,更別說他深知兒子視錦繡爲最在意的心上人。
“恆兒呢?”寶慶帝心中擔憂,只怕兒子當真是控制不住,在祈福大典之期幹了此等苟且,那真是想包庇也叫人心中不快。
永顏輕聲,怕聲音太大了外頭聽見,白白便宜那些人:“七弟在裡頭臥室裡,父皇……”她有些猶豫,“他狀甚不雅,而且……很痛苦,父皇望見會讓他難堪。”
一聽永顏的描述,寶慶帝便知此事需私密處理,當即低聲道:“浦言良,張貴清,你們也到外頭去候着吧。”
二人低頭躬身,退出屋子,順便帶上了屋門,讓外頭等着看戲的各色人等大吃一驚。看來事情很耐人尋味啊,皇上連兩個最貼身的人都給遣出來了。
屋子裡的寶慶帝,隱約有些猜到卻不敢想象,沉聲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錦繡你別怕,只照實說,父皇一定給你一個公道。”
錦繡擔心元恆,怕他多耽誤一刻便是多一分危險,只得幾句將事情大致描述,如何替人伺候元恆,如何元恆突然病發,又如何恰好永顏敲門等等說了,自然,有些細節她身爲少女不便贅述,可她被撕爛的外衣,和披散的頭髮,足以說明她遭遇了什麼。
“恆兒向來靈敏異常,任何異常的氣味都瞞不過他的鼻子,相思方雖然氣味並不霸道,卻也不是完全不能辨啊,怎麼竟會如此?”
錦繡勇敢地望着寶慶帝:“皇上英明,奴婢認爲,是奴婢身上經久不散的藥香打擾了景王殿下,故此才中了招。”
寶慶帝望了望她:“你身上的藥香也來得蹊蹺,回頭朕要好好審問。”又轉向永顏,“走,我們看看恆兒去。”
永顏對錦繡道:“你就別進去了,又惹着他。”
錦繡臉色一紅,訥訥地跪着,不好意思再出聲。
剛剛一桶水潑下,元恆頓時清醒。可他知道這清醒極其短暫。望見衣袖不整的錦繡,他痛心之極,卻又聽見外頭已有人聲,心知再也無法全身而退。
悲涼之間,他起身,踉蹌着走到牀榻邊上道:“五姐,將我縛在牀上,這樣我便不會傷害她了。”
永顏頓時落了淚,這個七弟,唯一的感情給了錦繡,唯一的理智也給了錦繡。
一邊哭,一邊咬着牙將元恆縛在牀上。
錦繡已迫不及待地上來替他整理好頭髮,蓋上薄毯。卻聽永顏公主在一旁咬牙罵她;“你這丫頭,日後你若負了七弟,我的馬鞭定不饒你。”說着,便伸手拭淚。
元恆卻虛弱地道:“五姐,不怪錦繡,這都是藥性。”
“你對她這般好,她就該對你也好。”永顏的邏輯也很簡單。
元恆悽然一笑:“我對她好,那是我願意。旁的,我不能強迫她。”
“癡子!”永顏捂住嘴巴,流淚不止。
卻望見錦繡在一旁雖是殷勤體貼,卻不掉一滴眼淚,永顏心中更恨,大聲對元恆道:“你心疼她,我不。若以後她不依你,我來強迫她!”
錦繡聽在心裡,並不與她計較。永顏不懂她,她也不求永顏懂。她對元恆的心疼,並不一定要用幾滴眼淚來傾訴。
她是不流淚的。
但她的生命都是可以給元恆的。
她不知道寶慶帝望見自己引以爲傲的優秀的兒子,變成縛在牀榻上喘着粗氣的野獸,會有多心疼。
經此,錦繡知道,自己對元恆的那份心,或許並不比元恆對自己的忠貞來得少。若不是明知黃雀在後,錦繡願意用自己來給元恆解藥。
真的,她願意。
只是她不能。
一旦二人經受不住,沒人會以爲那是兩情相悅。一彎風雲,在哪裡翻滾很重要。恰到好處的時候,它是濃得像蜜的淋漓;不合時宜的時候,它便只是一場烏合的苟且。
這場“苟且”會讓元恆之前所有的努力都付諸東流。所以,她寧願讓永顏公主恨,也不能毀了元恆的夢想。
就在她腦子裡不住翻滾的時候,寶慶帝與永顏從臥房裡出來了,大約是元恆樣子甚爲悽慘,永顏倒像又是哭過了。
錦繡心中擔憂元恆,卻又感嘆永顏公主,她看似兇巴巴的,其實淚點很低。
高冷女子內心大都敏感而火熱。
“景王殿下怎樣了?”
錦繡終於忍不住,還是脫口而出。
寶慶帝若有所思地望了望錦繡:“相思方,無有藥醫。”
錦繡以爲寶慶帝停頓着,是要自己表態,當即坦然地道:“無論皇上如何處置,奴婢都是願意的。”
這態度夠明朗,也夠大膽。寶慶帝對她倒有點刮目相看。
“你願意,恆兒不願意。”
“哦……”不知爲何,錦繡竟有些淡淡的失落。元恆不願意呢。
“挺得過挺不過,就看恆兒自己了。”寶慶帝的失落不會比錦繡少,元恆也是他最器重的兒子呢。
當下又對永顏道:“你去叫浦言良進來,眼下得先找御醫過來,縱是無藥可醫,也得想法子緩解保命。”
錦繡道:“皇上,奴婢有個建議……”
寶慶帝一怔,這丫頭大膽,還敢建議。
“鳳儀宮有個醫女,叫何慕蘭。奴婢與她熟識,私心認爲她的醫術比好些御醫都高明。”
寶慶帝道:“可是十五六歲,年齡不大,圓臉?”
“正是。”錦繡心想,認識更好,好說話好溝通。
卻沒想寶慶帝道:“這醫女不錯,朕幾次去鳳儀宮,她都不離皇后左右,用心服侍,今兒皇后大有好轉,朕看與她的用心也分不開。”
正說着,浦言良已聽到皇上的召喚,入內聽候吩咐。
“去皇后宮裡,將一個叫何慕蘭的宮女帶過來。”
“是。”
看來這個宮女要上位了,浦言良聽完的第一反應便是這樣,但臉上絲毫未帶出,帶着圓潤的笑意跟在皇上身後。
浦言良一走,寶慶帝立刻正色道:“餘下的,永顏會與你細說,你們去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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