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口的麻木感擴散, 讓半面身體都變得遲鈍。
小鐲開始憂心,倘若這樣下去她只能坐以待斃。似乎回去找揚刀是唯一的方法,可是一路上卻無法保證都走在人多的地方——
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卻剛要走, 愕然看到不遠處陌上青和花事隱正向這邊走來——
師父, 在揚州。
太過突然的相見令她愣住一時不能做出任何反應, 待突然醒悟他們已經走近, 她只能慌忙用斗篷擋住臉轉身跑掉。無暇顧忌有沒有被看到——
“師兄?你幹什麼去?”
陌上青似乎是突然之間,沒什麼預示就快步離去,花事隱快走幾步跟上拉住他。其實這樣的事, 偶爾都會發生的。
“你不會又看見什麼吧?”
陌上青停下來,不曾應。方纔似乎見到的人已經不見, 而他甚至從未確定, 自己究竟見到了沒有。
“好了吧師兄, 這不是沒人麼——如果小鐲或者……會是這麼容易給你見到的麼?”
花事隱就這樣,從不確定地答覆小鐲活着。卻又時常在提醒……小鐲若是那麼容易給他見到的, 他要拿什麼來約束陌上青?
反正他們師兄弟之間的感情在他宣佈小鐲已死後就變了樣,他遲早也是要離開純陽了,即使露出了本來面目又如何呢。
花事隱的變臉,真的讓陌上青無法看透。
“你究竟是什麼人?”
“這個,師兄還是不知道的好。”
陌上青沉默片刻, 卻突然再次往先前的方向尋去——他不再聽花事隱的妖言, 不論是與不是, 他自己去看個明白。
小鐲一路跑, 半邊身體卻漸漸沉重。
她一次也沒有回頭, 多一眼都不敢去看。可是擴散的麻木讓視線變得模糊,只有胸腔的疼痛如此分明——她唯一的念頭只是不能在沒人的地方倒下, 只能憑着對聲音的感覺悶頭往前衝——
“哎哎!”
“哎呀——”
“公子——”
“快攔住她……”
她不知道自己悶頭衝到了哪裡,場面似乎一時混亂,只聽得都是女聲,隨即便連聽覺也好像麻木掉,身體僵硬得無法控制,直直倒下去。
意識似乎一直在飄飄忽忽,不曾失去,只是如同被悶在黑暗裡一般喪失了五感,身體無法接受到外界的信息。於是胸腔裡的疼痛格外鮮明,她不懂,既然麻木了身體爲什麼不能連心口的疼也麻木掉。或者那其實與身體無干,疼的只是心而已。
不知過了多久感覺才一點點恢復,先是聽覺,知覺,最後纔是視覺——當她能夠起身時,入眼卻是輕紗軟帳,絳紅的帳幔映着水色,秀麗美好得如同一個方外之地。
只是這種顏色和風格卻是眼熟……
最眼熟的,是自己身上的衣服——這不是秀坊姑娘們的衣服嗎?
“姑娘醒了?”一個七秀女子端着粥水婀娜走近,“你可真會倒,一頭就往公子轎輦上扎,如果不是大夫說你中了毒,真的要懷疑你是故意的了。”
小鐲黑線一下,故意幹啥——給七秀公子投懷送抱咩?
她看向自己的手臂,那裡還裹着紗布,依然木木的感覺不到疼痛。
“別擔心,你身上的毒雖清了,但傷口比較嚴重,怕是還要麻幾日。不過這也正好,不然會很疼的。來,把粥喝了。你是大漠來的?我說的話都聽得懂?”
小鐲頷首接過粥,“謝謝,我聽得懂……”
“咦,公子猜錯了嘛,你的口音——不是大漠人嘛。”
小鐲喝了兩口粥客氣地解釋道,“我是大漠來的——雖然生在這邊,不過剛從大漠回來。”
“是吧——我至少猜對一半。你們還不信呢。”
走來的那人正是曾經在藏劍山莊見過的七秀公子,他與當日絲毫未變,因在坊內着裝不那麼正式,鬆鬆披一件絳紅長衫,領口微敞,被金色琳琅飾品半遮。依然的入眼奪目。
她還記得初見到七秀公子時的驚豔,如今人還是那個人,她卻無心欣賞了。
她忙起來謝道,“謝七秀公子相救。”
“不妨。我也不是想救你才救的,你一頭扎進我轎輦里人事不省,我總不能把你丟在街上。”
“公子,來了就是客,你說的什麼話……”他身後的女孩子喏喏着,卻不斷看小鐲,七秀公子側目看了她一眼,“怎麼人家自己都說了,你還不信?”
“可是,她真的很像啊……雖然,是有很多地方不同,可就是跟花道長的師侄很像,真的,我在藏劍山莊見過的。”
小鐲心裡咯噔一聲,心臟跳漏了一拍,又狠狠落下。
——她是那時的秀秀。爲了搜尋她而假裝失蹤的秀秀!
小鐲微微僵硬,卻轉念,她記得自己也未必就能夠確認,就算當真認出,既然她是花師叔的相識,那就算要說也只是告訴花師叔,不會告訴師父……
她想着的功夫,秀秀已經放棄了自己的觀點,“我認錯人了嘛……”
小鐲反而囧了,她的變化,果真有這麼大……她身上穿着七秀的衣服,卻不若其他姑娘那般膚如凝脂,七秀精緻的衣衫飾物反而顯得她的皮膚又黑又粗糙。
“請問我的衣服……”
“那衣服已經破了又沾了血,還留着做什麼?已經讓人扔了,你身上的東西都在這裡——”
“不是……”
七秀公子微微一笑,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扇子一勾挑起她的下巴,“放心,微黑美人也別有風情。”
“——”
“——公子,你不要對客人做出這種舉動!”
秀秀也笑嘻嘻地過來拉住她的手,“那姑娘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小鐲。”
“誒??”秀秀居然還很驚奇,“藏劍那位姑娘也叫小卓哎!你們還長那麼像,是不是失散的姐妹啊?”吧啦吧啦……
小鐲囧了,她都沒瞞着了……就連旁邊的兩人似乎都聽出了端倪,一臉無奈。
“小鐲姑娘怎麼會中毒的?”
“這……大概只是圖財吧……”他們雖救了她,她本不該瞞,可如今六大門派中哪幾個有人通金,是誰通金都還沒有錯查出來,她怎麼能隨便說出來打草驚蛇。
她只擔心,自己是從龍門大漠來的這件事本身,就已經會讓一些人有了警惕。
七秀女子問道,“一個姑娘獨自在外的確是很不安全的,你可有同伴同行嗎?我們可以替你去通知。”
小鐲想點頭,卻又搖了頭,心下有些茫然。如今陌上青和花事隱就在揚州……她不知道這個時候該不該讓揚刀一起來。
“那你可要在秀坊裡養好了身體再走——除了毒傷可還有哪裡不適?你的心口好些了嗎?”
“心口?”小鐲微怔,女子道,“是啊,你倒在公子轎輦裡的時候一直就抓着心口,看起來挺嚴重的樣子,大夫沒看出什麼問題,你自己知道嗎?”
小鐲不自覺的摸上心口,那裡彷彿還殘留着些許感覺,鈍鈍的,有着窒息一樣的疼。
原來她比自己想象中還要遲鈍。
她以爲,在大漠過得平靜,回來就能夠面對。可是爲什麼看見了師父,心口卻這麼疼。連全身的關節都彷彿在隱隱作疼——她的整個身體記住了思過崖的冰雪,可是心裡卻只記住了一個人。
“小鐲姑娘?用不用找大夫來再給你看看……”
“不用……我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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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陌上青的事她放得下與否,現在最重要的只有一件——她得聯繫上師叔。
秀坊留了她住下,這對於小鐲來說倒是再好不過。
此時她若一個人在外面着實有些危險,倒不如在秀坊中,探子也難以下手。
胳膊上的傷又換了一回藥,毒大半□□了,除了半條胳膊還有些木便沒有什麼異常。她同那位秀坊的顏師姐打了招呼出去,儘管她很想借一套尋常衣服但堅決地被拒絕了……
“爲什麼要換?你穿這樣多好看!說起來你真的跟七秀的雁虞衣很配,還回大漠嗎?不然乾脆留在秀坊——”
“謝謝姐姐好意,我還急着出門,先走一步——”
雁虞就雁虞吧,她怕再說就真的要拉她入七秀了。因爲七秀公子的一句話整個七秀都知道了她微黑美人的名號,她卻不想要顯眼的。
只是穿着七秀的衣服走在揚州,卻意外地既讓人注意又不惹眼,似乎誰都對七秀姑娘走在大街上司空見慣,卻又願意多看兩眼。雖然她曾疑心是否他們從未看過這麼黑的七秀姑娘……但那些目光似乎不是這樣。
她小心地去昨日附近打聽,很快便打聽到純陽道士的落腳處。
“小二,麻煩你把這張字條送給長的最漂亮的那位純陽道長。”
“女俠說那位漂亮道長,好嘞沒問題!”
於是花事隱很快便收到了字條,雖然陌上青在旁邊他還是例行問了一句,“什麼人送來的?”
“是一位七秀女俠。”
花事隱一臉瞭然,陌上青滿目不予置評。
字條上只寫了地點沒有留名字,他心中大概已有人選,打聲招呼,“師兄,我出去一趟。”
“嗯。”
這種事,不打招呼他也不會管。
遠遠看到湖邊小橋上佳人身影,他只奇怪了一下秀秀慣穿輕羅衫,幾時換做雁虞衣,幾日不見升了位子不成。
只是每走進一步便漸漸不妥——他的眼力很好,這個身材,雖然衣服不同,但仍可以確定不是秀秀。
“這位姑娘找我?”
“——師叔。”
小鐲轉回身,結結實實看了花事隱一個愣。
“想不到師兄這回沒看錯……”
“師叔?”
“啊……你怎麼從龍門回來了?瞧瞧,還真是變了不少。”真是一回來就給人一個驚嚇,水靈靈的小姑娘變了微黑美人不說,似乎還瘦了些柔韌了些,當真變了個人似的。
如果不是他知道她去龍門荒漠,現在大概也要嚇一跳的。
“師叔,我是受三師傅所託,有要緊事找你。”
她將金兵探子的事情盡數道來,花事隱沉默片刻,“這些事……照說師叔侄一場的確應該幫忙,只是以我的立場……”
“三師傅說過,天策府願付重金。”
“——那就試試看嘍。”
師叔……你們那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花事隱笑了笑,“師侄不要怪師叔現實嘛,師叔可是有一大家子人要養,這種要動用大量人馬的事,總要有人工費的。倒是師侄——這身裝扮,莫不是有心入七秀?師叔之前跟你說過的事還不願考慮考慮麼?”
小鐲乾笑,“師叔你瞧,我都已經入了天策府了……”
“不妨,師叔不也是純陽門人麼。”
“可是,我連那到底是個什麼地方都不知道……”
“怎麼你三師傅不曾跟你說過?那你可曾聽說過,花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