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衆人繼續趕路。
靠近鏡湖的地方,還稀拉拉的有一些村莊,住了些人家。
許元休借了幾件小孩的衣服鞋襪,還有斗篷,交給灰小四。
然後還叮囑了許多。
灰小四在船上出生,從來沒見過外面的世界,對於許元休不厭其煩地跟他講一些注意事項,一一聽着,記在心中。
最後,許元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我有要事在身,不能親自去送你了。一路上,你需多加小心。”
灰小四點點頭,戀戀不捨地看了許元休一眼,扭頭剛要走時,目光瞥在陳雅茹身上。
它的臉色,登時一變,竟然有些恐懼。
躊躇了一下,它給許元休使了個眼色。
許元休見狀,有些奇怪,但還是將神念覆入它腦海中,建立起鏈接。
灰小四道:“許……許前輩,你身邊的那個女人,不是個好人,你……你小心些吧。”
“嗯?她怎麼了?”
灰小四踟躕了一下,又道:“你昨晚睡着了,她……我見她趴在你身上咬你。”
說到最後一句時,聲音中帶着濃濃的恐懼。
畢竟,在鼠那裡,吃鼠的鼠也會讓鼠害怕。
許元休聽了,白淨的麪皮也不禁有些泛紅,他頓了一頓,道:
“不是你想的那樣,沒事的。”
“是嗎?”
灰小四疑惑地看着他。
但既然恩人說沒事,那就沒事吧?
它跟許元休揮手道別,向西而去。
送走了灰小四,許元休四人,繼續向東趕路。
靈印道人要求送信的地點,位於除州西澗。
她並沒有說收信人的身份,不過每年在這個時候送信去,即便不是她的家人,應該也是她極親密之人。
除州是鏡州東部第一大城,就算在戰火四起的當下,也是一座相對比較安定的城市。
不過,出了鏡湖往東,走出二三百里之外,遍地的景象就開始蕭條起來。
這裡顯然剛剛遭受了兵災,路上到處都有成羣結隊的逃難百姓。
道路兩旁,不斷有遺屍出現,更有一個“萬人坑”,裡面丟滿了屍體,卻只是草草的掩埋了些浮土。風一吹,將浮土吹走了,下面堆疊的屍體便顯露出來。
這景象,看得許元休也覺觸目驚心。
道門、妖精、鬼祟、兵禍。
四重重壓下,這些普通的百姓,還能夠活多久?
四人都失去了旅途遊覽的興致,只是御劍飛行,往東邊的宿城趕路。
宿城位於平原之上,城池不大,但有沱河由西向東穿城而過,成爲南北東西水陸交通的樞紐,因而十分富庶。
許元休等趕到時,已經過了正午。
宿城周圍,方圓百里的樹木都被砍伐一空,除了當中的一座孤零零的城池、以及寬大的沱河,偌大的地面幾乎空無一物。
大地震動,蹄聲如雷。
大量的人馬,從北方地平線處涌來,一眼望不到盡頭,猶如黑色的潮水滾涌在雪白的大地上。
而宿城這邊,北、東、西三座城門大開,三支軍隊游龍般從城中涌出,無窮無盡一般。
寬闊的沱河上,停滿了大船。
在這隆隆冬日,河面顯然不可能不會結冰,看來是事先已經被人工鑿開了,靠近兩岸的地方還有大量殘留的冰層。
大船靠岸,船上的兵馬登陸,然後向三支隊伍彙集,
如同一條條匯入主河道的支流。
左右兩支隊伍,不斷變得粗壯起來。
自北門而出的那支軍隊,出城十里後,開始向兩側散開,擺成一面扇形。隨着源源不斷的士兵涌入,扇面在持續向兩側擴展着。
許元休看了許久,不禁也有些意外:
這一座看起來並不太大的宿城,居然能容納這麼多兵馬?
城中還有正常的百姓居住嗎?
自北方而來的軍隊,則像是一塊逐漸拉開的巨大幕布,不斷吞噬着地面的平原,漫布遍野,如同一羣掃蕩的蝗蟲。
黑壓壓的,又像是地面上長出一塊巨大的、在不斷生長的苔蘚。
宿城這邊的策略很明顯,中路防守、左右兩翼包抄。
北方軍隊的策略也很明顯,就是依仗絕對的數量優勢,雷霆萬鈞般碾壓而下,摧破城池。
大戰,一觸即發。
看到地面上這般景況,許元休等也知道一時間也進不了城了,便遠遠地飛在天上觀望。
宿城四周的天空上,也不斷有人出現,或腳踏飛劍、或踩着形狀各異的飛行符籙。
許元休掃了一眼,見這些人基本都是煉氣期的,應該沒有築基期出現。
這也難怪,除了像朝生觀這樣各州首屈一指的大道門,其它道門中本就沒幾個築基期。
至於散修中,那更是少見。
這些人,顯然也是聽說這邊有大戰,特地趕來參觀的。
許元休看了看不斷下降的紅日,有些納罕:
他們怎麼選擇臨近黃昏時分開戰?
等排兵佈陣完了,天早就黑了。
凡人間數萬人的大戰,胡云天、莫貞幹他們顯然也從未見過,都是一副好奇的模樣。
莫貞乾乾脆撤去飛劍,換成紙鳶符,以節約法力,準備觀持久戰。
胡云天作爲老牌和合期,顯然拉不下這個臉。
陳雅茹則是靠在許元休懷裡,腳踩他的飛劍,徹底省去法力消耗。
恍惚之間,許元休居然有種跟前女友去看電影的感覺。
突然。
咚——咚——咚——
沉重的鼓聲響起。
許元休極目遠眺,只見宿城邊的河面上,突然有二十艘大船,分別駛向東西兩側,在河上一字排開。
船頂甲板上,船頭船尾兩處,大塊遮布掀開,露出裡面一尊尊巨大的牀弩。
穿上的士兵,兩個壯漢擡起一杆一丈多長的弩箭,架在牀弩上。
然後,數十個壯漢絞動輪軸,給牀弩上箭。另有人操作推杆,將箭頭調轉,紛紛指向他們這些在空中觀戰的修士身上來!
宿城的東西兩門, 軍隊已經出動完了,只有河面上還有少許的士兵仍在蹬岸。
嗚嗚嗚嗚——
巨大的號角聲吹響,宿城東西兩門,又有兩隊騎象涌出。
近一丈高的大象上,各騎着一個雄壯的大漢。
這些大漢,身高居然也接近一丈,赤着上身,展露出一身結實的肌肉。
兩座城門之中,各涌出十乘騎象,他們各挎着一面巨大的盾牌,向外移動,走到距離城門五里之外方纔停下,一字排開,如淵渟嶽峙。
號角之聲早歇,只剩下人馬行走的沙沙聲。
四下裡,突然一片靜籟。
太陽早已落山,灰沉沉的天空,越來越黑。
在這片雄壯的荒野之上,天地間一派肅殺,無行的壓力像一座巨山一樣,壓在人的心頭,讓人喘不過氣來。
許元休可以明顯感覺到,陳雅茹的胸膛起伏着,呼吸也急促起來。
莫貞幹咋舌道:“好傢伙,這些個大漢,單打獨鬥,只怕我一個都打不過。”
當然,他說的“打不過”是指在不動用法術符籙的前提下。
這些大漢身邊掛着的巨大盾牌,只怕普通的飛劍也未必能夠擊破。
咚——
巨大的鼓聲,突然響起。
只一聲,聲聞十數裡。
一字排開的十名騎象巨漢,突然齊聲高喊道:
“我等凡人,在此交戰;諸位修者,請勿插手!”
鏗鏘有力的一聲大喊,聲明立場。
而配合着河面上大船上面的二十架巨大牀弩,則就隱含威脅之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