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聯絡

“二十八年前吧,十方樓還是個普通車馬行,沒有正經名字。老闆溫煦,有天晚上喂完馬,在自家馬廄後面,撿到一名渾身是血的孕婦。”

屋內一絲光也沒有,因看不見趙洛懿的神情,李蒙感覺他沒有平時那麼冰冷,抽了抽堵得厲害的鼻子,往趙洛懿胳肢窩下靠了靠,幾乎靠在趙洛懿右胸,見他不反對,便安心靠着了。

“馬嗅見血味不會驚慌嗎?”李蒙問。

趙洛懿似是不耐煩,“就是個軟弱的孕婦,驚慌什麼?當十方樓的馬都跟你似的。”

李蒙遂不再吭聲。

趙洛懿語氣緩了緩,手掌無意識輕搭在李蒙肩頭,沉浸在過去之中。

那一晚溫煦自外地回到瑞州,才跑完一趟不很容易的鏢,本已睡下,忽想起馬還沒喂。

他披衣點亮一盞燈籠,去馬廄餵馬,迷迷糊糊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溫煦行走江湖也有十餘年,空氣中刺激的血腥味讓他一醒神。

燈籠照近馬廄,見一團渾身污泥的“東西”靠在馬廄角落裡,等看仔細了,才發覺是個孕婦。

溫煦爲人耿直,忙把車馬行的賬房、鏢頭等人都叫起來,給了十兩銀使個夥計趕緊去找大夫。

溫煦親手給泥團擦乾淨臉,纔看清是個女人,女人昏迷着,仍一手緊緊扶着高聳的腹部。

找出給自己吊命用的百年老參,溫煦親自切成片,看着火,煎成之後,讓女人靠在自己懷中,一勺一勺足費了大半個時辰才讓她都喝下去。

忙得滿頭大汗,溫煦守着火,打發衆人先去睡,也已快到天明的時候了。

溫煦盯着女人看,手指不住在桌子上叩擊。

他是生意人,看女人身上的傷勢,劍傷刀傷都有,嘴脣紫黑,像是還中了毒,手腳幾乎沒有一處好皮肉,多半是惹了了不得的仇家。這樣的麻煩,就算是自己送上門來,都該往外推纔是。

也許是看女人可憐,又或者是自己腦子一時糊塗。

“城中大夫對她所中之毒束手無策,溫煦花大價錢,請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鬼醫。鬼醫行事詭譎難以揣度,但和那女人認識。不過半年,女人養好了身子,還在石榴成熟的季節,誕下一名孩兒。”趙洛懿頓了頓,手指貼着李蒙的額頭。

“沒發燒了。”李蒙說。

趙洛懿聽他還醒着,“嗯”了一聲,繼續說:“半年相處,溫煦幾乎日日侍奉牀前,女人縱然鐵石心腸,也有些感動。但當溫煦說出願娶她爲妻時,女人卻決然告辭。”

“江湖險惡,你一個女人,帶着孩子,能走到哪裡去?”溫煦震愕,苦澀道:“若是在下有所冒犯,但請姑娘原諒,何必讓孩子隨去吃苦。”

那女人從不明白告訴名姓,生得俏麗,常年服黑衣,被車馬行的人打趣稱作“黑牡丹”。

黑牡丹看看孩子,她的孩兒尚未足歲,這時候離開確實不妥,便權作是爲了自己孩兒多留了半年。

雖遭到拒絕,溫煦對這孃兒倆依然很好,好茶好飯待着,不讓黑牡丹做粗活,只讓她幫着賬房先生算賬也罷了,還專門請了一個丫鬟服侍她。

半年後,黑牡丹留書一封,離開車馬行。

溫煦見信中將小兒託付給他,秉着對黑牡丹有情,他便將她的孩子當做自己親生兒子撫養,又如此度過五年。

“孩子剛斷奶她就走了,就不想念嗎?”李蒙自己沒娘,但他娘是早死的,他也曾不止一次想過,若是他有娘,他娘會如何給他縫衣,又會如何在他犯錯時訓示他。

“那得問她。”趙洛懿揶揄道,忽然覺得李蒙雖然小心眼多,卻也只是個還很單純的少年。

“後來黑牡丹回來看孩子了嗎?”李蒙猶豫了半天才問,畢竟趙洛懿的作風,很可能講到一半,就突然吐出三個字來——“她死了”,畢竟他經常都這麼做。

“嗯。”

趙洛懿聲音聽起來有些異樣,李蒙手鑽進他裡衣,放在趙洛懿右胸上,順手搓了一把。

“……”趙洛懿渾身僵硬,低頭,“做什麼?”

李蒙實是燒得頭腦不大清醒,但覺身邊有個熱源,便不知怎的,只想揉他一把。被趙洛懿聲音一驚,陡然渾身哆嗦。

“……”趙洛懿眉頭一皺,捉住李蒙要縮回去的手,拉過他的手臂,令他環抱自己,“又不是講鬼故事,算了,要覺着身上冷,便抱着,別明日病得更重沒法上街。”

趙洛懿似是比李蒙更在乎能不能上街給他買新衣服,做師父這件事,對趙洛懿新鮮着,他私心裡想,要真把李蒙當徒兒看,就對他好一些。畢竟要是李蒙最後真爲了外人要和他作對,對百兵譜下手,那他自然無情。也算最後的補償,算做了一場師徒的緣分。

“你睡覺吧,不講了。”趙洛懿忽然說。

李蒙以爲他不高興了,忙道:“我再不亂動了。”

“不是。”趙洛懿想說什麼,他意識到方纔自己已默認了和李蒙的師徒名分,頓時拿出師父的權威,說:“睡覺。”

沒聽見李蒙吭聲,趙洛懿補充道:“下次再講,太長了。”

已經不早,李蒙雖不大滿意,但也知趙洛懿決定的事情,硬求也沒什麼用。手仍抱着趙洛懿,李蒙心頭七上八下。

師父會回去隔壁睡嗎?他什麼時候走?要不然等我睡着了再走。

男人胡茬沒刮的下巴抵着李蒙的前額,他胸膛寬闊,而方纔李蒙那一把,也感覺到與自己不同的是,趙洛懿是個成熟的漢子,肌肉堅硬,溫暖皮膚之下,涌動着習武之人的力量。李蒙已很久不得跟人如此親近,實不想鬆開趙洛懿,那一刻他恍恍惚惚竟然覺得自己是抱着兄長,他小時候但凡怕黑,便往他大哥屋子裡跑,丫鬟們不敢多嘴,要是李陵知道是要罵的。可李蒙自己不覺得有什麼關係,兄長憐他年紀最小,又沒有娘,少不得對他多幾分縱容。

大半個時辰過去,屋內兩人勻淨的呼吸聲幾乎重疊。

“大哥……”

聽見李蒙出聲,趙洛懿立刻睜眼。

李蒙磕巴嘴脣,把頭往趙洛懿懷中一拱,壓根沒醒。

趙洛懿於黑暗中,靜靜凝視李蒙良久,把滑下李蒙肩頭的被子往上提,裹住他的肩,閉目。

……

次晨李蒙已全然無事,趙洛懿讓他再喝一碗藥鞏固,飯後吃完藥,師徒兩人便上街去。

再消得一日便是除夕,攤販急着出年貨,多的是琳琅滿目的糖果、小孩玩意、乾貨雜炒、福字臨門,也有擺攤給人寫字帖的,紅紙鋪開,幫人書寫對聯。

成衣鋪子里人擠人,小孩十分吵鬧,李蒙擠在一羣半大蘿蔔頭裡,讓師父領着去量體裁衣,頗過意不去

趙洛懿看中藍地白點的綢子,再就是也想給李蒙做黑色暗繡竹紋的錦袍兩件,但是過年,手指又滑到鮮亮的紅綢上。

趙洛懿回頭看了眼李蒙,李蒙生得白淨,且恰是介於少年與青年人之間的清秀,到底想不出他穿一身紅是什麼樣。

李蒙看趙洛懿沒什麼表情的側臉被紅綢映得也發紅,倒像是趙洛懿在想什麼心事,想得羞赧起來似的,不禁覺得有趣,湊近趙洛懿身邊,“師父也做衣服吧?”

趙洛懿心不在焉地“嗯”了聲,拇指與食指搓那紅綢。

“要不師父做身紅袍子,老穿黑的,偶爾也該換個口味。”經過昨夜,李蒙覺得趙洛懿稍微沒那麼可怕了,平端生出幾分親近。

趙洛懿微一點頭,叫店裡夥計來。

李蒙晃着腦袋,看中一匹寶藍色卍字暗紋的緞子,剛想叫趙洛懿看,卻見趙洛懿向夥計一指自己,“給他量一下尺寸,用這個紅色的、那邊那匹黑色、上面的寶藍色,各做一套,式樣你帶他去選。”

“……”李蒙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夥計迎進去了。

等李蒙量完尺寸,看好式樣出來,外面鋪子裡扎堆擠着一大堆婦人,他站在那裡連手腳都沒處擺放,索性走出鋪子,在門口等趙洛懿。

也沒等多久,趙洛懿便帶着一隻盒子回來,李蒙猜測是糖果糕點一類。

趙洛懿沒多說什麼,只伸出短劍,李蒙握住劍鞘,與他師父兩個,一晃一晃在街上又逛足半天,傍晚時候裝着一肚子的羊雜湯和紅糖花生湯圓回去府衙。

才走進別院,霍連雲臉色不好地走來,看了李蒙一眼。

“把東西拿進去收好。”趙洛懿把買的東西給李蒙拿着,各式紙包盒子像小山似的,李蒙走起路來搖搖晃晃。

趙洛懿視線跟着他拐過走廊,才轉過來看霍連雲,“何事?”

一隻傳信竹筒被霍連雲拿出來,他說:“下午從靈州過來的消息,小七任務失敗,在靈州城外河中被發現的屍體,已送到靈州十方樓中。”

“何人所爲?”趙洛懿問。

霍連雲搖頭,“雖然不知道是誰做的,但我已向瑞州查實,此次任務的委託人,與委託我們去殺賀銳亭的,是同一個。用的都是化名,但樓裡‘貂兒’的招子,畫像裡是同一個人。”

“小七的任務是什麼?”

霍連雲看着他,十方樓裡規矩,不允許打聽別的殺手領取的任務,霍連雲躊躇片刻,才道:“我不知道。”

趙洛懿銳利的眼光看他半晌,方道:“找到東西之後,先回靈州。瑞州那裡,樓主可有傳來消息?”

“交給老大在查。”

“那我們就不便插手了。”趙洛懿說。

“你不管了嗎?”霍連雲急切地問。

趙洛懿沒有吭聲,走到走廊拐角裡,提起李蒙的衣領子,隨手將他攔腰往外一拋。

李蒙腳下滑出一大截,才扶着身後花架站住腳,花盆搖晃不已,李蒙一個躍身,將花盆立住。

趙洛懿已回房去,霍連雲握拳站在原地,沒對李蒙說一句話,朝前院方向走了。

當晚趙洛懿休息得很早,連晚飯也沒吃。霍連雲不在府衙裡,李蒙不敢離開別院,白天他只隱約聽見趙洛懿和霍連雲說的話,他連小七都不認識,只是覺得,同一個人發出的任務,另外的執行者被殺,趙洛懿他們可能會有危險。

也許這陣子一直在逃避追殺,正面撞上殺手的次數也不少,神經一直在緊張之中,李蒙反而不覺得害怕了。

他一條腿搭在廊下,月光照在他的側臉上,他撮弄蕭萇楚放蟲子咬他的那根拇指,傷口已經看不見了。

蟲子在身體裡也感覺不到,到底他真的會死嗎?

夾雜在鳥聲之中,幾聲短促的竹哨從院牆外傳來。

李蒙臉色煞白,差點從坐着的地方滑下去。

也不知道是因爲緊張,還是蠱蟲感應到什麼,一股鑽心之痛自左腹襲來,將李蒙打了個措手不及。

隨着竹哨聲急促,左腹疼痛也愈加劇烈,李蒙張了張嘴,疼得都沒力氣說話。

月亮將牆頭人影拖長在青灰石板上,長長拉到李蒙的面前,他順着影子看向牆頭。

霍然有個人影長身立於牆頭,一觸到李蒙的目光,人影便閃入牆後。

竹哨戛然而止。

李蒙左腹疼痛隨之消失,但額頭冷汗滴落眉梢,真切提示他方纔都不是幻覺。他站起時兩腿打戰,扶住柱子,慢慢走到牆邊,左右觀察片刻,看見東側不遠有一扇角門,便向那裡緩慢走去。

牆外黢黑一片,但空氣裡飄蕩着淡淡的油氣。

似乎是府衙裡的煉油房,也無人看守,李蒙扶牆邊走邊四處察看,方纔那人沒有點燈,這院子因無人住,也不像隔壁別院裡那樣廊下點燈,中央一片空曠的荒地,半人高的枯草無人打點,黑影幢幢。

哨音又短促響了兩聲。

李蒙手掌成拳,抵着左腹,稍減疼痛,扶牆循聲走去,沒發覺已漸漸偏離府衙,那聲音引着他翻牆躍出,離開府衙緊閉的後門,又從後門巷子裡,一直響至另一條街上。

李蒙疼得受不住時,那竹哨便緩少許時候,再響起時,必定李蒙已能提氣上牆。

小半個時辰後,李蒙來到一間掛着白燈籠的大宅門口,竹哨不再響起。

巷子裡沒有別的人家,李蒙微微蹙眉,想了想,前去敲門,手指一碰到門扉,門就從裡打開。

89.八十九122.一二二84.八十四124.一二四64.六十四29.改頭51.五十一100.一〇〇124.一二四140.一四〇146.一四六57.五十七21.故舊89.八十九171.一七一53.五十三101.一〇一109.一〇九68.六十八76.七十六123.一二三103.一〇三4.兵器112.一一二99.九十九99.九十九99.九十九159.一五九142.一四二31.幼獸71.七十一47.四十七151.一五一35.試試138.一三八48.四十八67.六十七128.一二八69.六十九94.九十四88.八十八56.五十六18.蠱蟲158.一五八42.四十二17.閒人38.三十八131.一三一61.六十一50.五十130.一三〇163.一六三7.任務146.一四六97.九十七14.夜逃13.馨娘18.蠱蟲142.一四二46.四十六6.問題61.六十一158.一五八70.七〇30.出城112.一一二16.師父177.一七七30.出城167.一六七83.八十三149.一四九100.一〇〇178.一七八173.一七三30.出城88.八十八18.蠱蟲30.出城70.七〇98.九十八82.八十二97.九十七98.九十八69.六十九37.玉鼠21.故舊27.罩你42.四十二48.四十八51.五十一145.一四五150.一五〇109.一〇九9.殺心166.一六六29.改頭121.一二一142.一四二167.一六七
89.八十九122.一二二84.八十四124.一二四64.六十四29.改頭51.五十一100.一〇〇124.一二四140.一四〇146.一四六57.五十七21.故舊89.八十九171.一七一53.五十三101.一〇一109.一〇九68.六十八76.七十六123.一二三103.一〇三4.兵器112.一一二99.九十九99.九十九99.九十九159.一五九142.一四二31.幼獸71.七十一47.四十七151.一五一35.試試138.一三八48.四十八67.六十七128.一二八69.六十九94.九十四88.八十八56.五十六18.蠱蟲158.一五八42.四十二17.閒人38.三十八131.一三一61.六十一50.五十130.一三〇163.一六三7.任務146.一四六97.九十七14.夜逃13.馨娘18.蠱蟲142.一四二46.四十六6.問題61.六十一158.一五八70.七〇30.出城112.一一二16.師父177.一七七30.出城167.一六七83.八十三149.一四九100.一〇〇178.一七八173.一七三30.出城88.八十八18.蠱蟲30.出城70.七〇98.九十八82.八十二97.九十七98.九十八69.六十九37.玉鼠21.故舊27.罩你42.四十二48.四十八51.五十一145.一四五150.一五〇109.一〇九9.殺心166.一六六29.改頭121.一二一142.一四二167.一六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