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門不走，幹嘛非要跳窗戶，真不像你會做的事兒。”黑夜裡，牀頭邊瞪着一雙閃亮的大眼睛，呼啦呼啦地照在那一抹低調的銀白之上。
也不知鳳墨曦怎麼就能在進來的時候順手撈了杯茶，一邊喝着一邊輕聲笑道，“那以你看，什麼事像我這樣的人做？”
紅鸞歪着頭想了想，眼前驀地閃過一個模糊的影子。影子中的那人腳踩祥雲信步而來，帶着幾分流仙氣質的閒散模樣，四周隱隱有暗想浮動，讓人就算是瞧上一眼，也覺得安定舒心。再側首看看身旁坐着的人，目光不經意落在那修長手指端着的杯盞上，咬了牙，“鳳墨曦！那是本姑娘專程冷在那裡的涼茶！”
“哦，多謝照顧！”鳳墨曦擡頭溫柔一笑，無害，更無良。
紅鸞忍不住扶額，再一次敗下陣來的感覺。
“賀蘭殤被軟禁在王府裡，城中戒備森嚴，到處都在找你。”鳳墨曦垂下頭來，深深看她，“你是打算去自首呢，還是去救賀蘭殤？”
紅鸞一笑，眉梢微挑，“這兩件事爲何不能一起做呢？”
厲王府外，兵甲林立刀光森冷，長槍凜然，裡外三層，當真是圍了個周全。整個王府方圓百步之內，一片肅殺之氣，連空氣都沉悶異常，無人敢於靠近。
這種情況已經持續了月餘，卻在今夜五更時分被幾聲輕咳打破。
厲王府外長街之上，一人長袍銀白無風自起，端端地站在大路中央，一手背在身後，一手微握成拳停在脣邊，輕輕地咳。他到不是真的不舒服，只不過是懶得說話卻還想達到引人注意的目的而不得不做的舉動而已。
在被包圍後連只麻雀都不敢靠近的厲王府外突然出現一個人，果然很成功都吸引了大半的侍衛。嘩啦一聲兵刃揮動的聲響，整齊劃一，訓練有素地將那個不怕死的圍了起來。
百人之困下，但見那人於一偏月色中微微擡頭，溫潤的眸子渾不在意地掠過一衆刀槍，然後仰首，望進暗黑的蒼穹，脣角翹起，發出的卻是惋惜的感嘆，“多好的夜色啊，卻偏被這冰冷之物破壞了。”
侍衛中一人分撥而出，看其裝束該是這撥人的統領。
來人將鳳墨曦上下一陣打量，然後擡臂抱拳，“在下禁軍副統領華方，敢問閣下何人，到這裡來有何事？”
鳳墨曦回首，目光在華方身上一掠，露出一絲讚許之色。
不錯，這人到不似一般將領級的人物那麼張揚跋扈，看其審視的態度是個謹慎之人。
也不過就這樣一掠，眨眼間的功夫而已，隨即露出惶然驚色，“啊，我昨日才進城中，晚間喝多了酒想出來吹吹風，難道這裡是禁區？啊！我不知道！”
華方目露疑色，心下卻也瞭然幾分。
他負責看守厲王府，上頭交代下嚴令，別說是個人，連只鳥那也是不許飛出來的。同樣，自然也不許任何東西進去。這任務很重要，也很艱鉅。爲了保證不失職，他早已聯通了城內各個關卡上的弟兄，有任何風吹草動都要彙報到他這裡，還讓他做好萬全的防護準備。而昨日傍晚有高調奢華的馬車入城並且住進了涼州最大的錦裕樓，這在平日裡或許不算什麼事，可如今非常時期，自然也就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新聞而被人報到了他這裡。鳳墨曦易了容，可衣着飾物神態舉止依舊非常人可比，這華方在宮裡頭也算是個見過世面的，自然能夠看出鳳墨曦的非同一般。又聽得說是昨日剛入的城，除了那高調馬車的主人，實在再難做他想了。
華方是個很謹慎的人，但卻絕不是個衝動的人，在沒清楚對方真正意圖之前他絕不會先動手。打了個手勢，讓守衛讓出一條道來，對鳳墨曦道，“這裡算不得禁區，但看守着朝廷重犯。公子欲要賞月，還是到那風雅之地去吧。”
鳳墨曦微微一怔，隨即俯首歉然道，“啊！打擾了官爺們看守，是在下的不是。在下這就離去，離去！”
他說走，也就真的走了。只是轉身前回頭朝着王府方向望去的那一眼，含笑莫測，落在華方的眼中升出一絲莫名的不安。
厲王府內外，真可謂是兩個天地。門外重兵圍困，各個肅穆，門內歌舞昇平，美酒飄香。
時值冬末，冰雪尤存，園子裡梅花開得正濃，清幽的味道合着酒香，別有一番馥郁。花影重重下，一線影子被燈火拉長，極快地向着樂聲飄蕩處掠去。
呼！好險！
紅鸞長長舒了口氣，腳下卻不停歇。
剛纔趁着鳳墨曦引開侍衛注意力的一個空檔從角牆躍進來，要同時做到插縫精準動作迅捷，對她這個內傷初愈許久沒動過手的人來說，有難度啊有難度。所以落地時一個不留神踩斷了一根小樹枝，那輕微的“啪”地一聲響，着實讓她心驚肉跳了一番。索性的是這院子裡竟然沒有暗哨，害她貼在覆了雪的假山後捱了好一會兒子凍。
紅鸞一路向着那歌舞飄聲出掠去，樂聲是從賀蘭殤住的院子裡傳出的，還伴着女子低吟淺唱的嬌笑。紅鸞溜進院子隱在屋外的花叢下，很是咬牙切齒了一番。
這該死的賀蘭殤，她在外面差點死掉，他卻在這裡快活逍遙，枉費她擔心一場急急地趕來看他。
這是賀蘭殤平時會見賓客的正屋廳房，房門是關着的，門口也沒有守衛，只從窗門影子上看到有妖嬈的舞女身影在隨着音樂晃動。屋裡似乎有人在說話，卻又因着琵琶古箏的聲響而聽不真切。有低低的笑聲隱隱傳出，是個男人的聲音。
賀蘭殤是在裡面的吧，紅鸞聽到這笑聲後，原本有些驚疑不定的心略略安了下來。
身子一閃，從花叢裡晃出瞬間到了門邊，擡手打算去推門。
門開了。
就在紅鸞的手擡起欲要按到門板上，離門板只差了一寸距離的時候，房門被人從裡面打開。
眼前豁然大亮，滿室的璀璨光華連通着脂粉酒香一同撲面而來。強光之下，紅鸞忍不住眯了眼，雙目一眯的同時腳下一點，急急向後退去。
儘管紅鸞反應已經夠快，儘管她在察覺到不對的時候第一個瞬間就做了舉動，可還是晚了。她也就退了兩步，便自己停了下來。
身後，與她伸手推門，房門打開的同一時間，院子裡無聲無息冒出了黑壓壓一羣弓箭手，劍拔弩張，虎視眈眈地盯着她的後背。她相信，只要她再向後退上半步，立時就會被射成刺蝟。
“好久不見了，我們的大學士終於捨得回來了！”
舞曲已停，鐘樂已消，大開的房門裡，奢華的坐席上，女人盛衣華服，半靠椅背手指金樽，回首一笑間風情萬種又無盡嘲弄。
“南安王殿下在此日日笙歌企盼紅鸞回來，紅鸞還怎麼敢再在外面閒逛逗留呢！”紅鸞盈盈一笑，擡首直視坐在高榻上的賀蘭玥。
聞言，賀蘭玥亦是一笑，放了酒杯，起身而來，“的確是等你很久了，久得本王都以爲再也見不到你了。還好，你總算是回來了，也不枉我這些日子以來的辛苦。”
紅鸞含笑帶審的眸子在賀蘭玥身後屋內一掠，“賀蘭殤呢？”
賀蘭玥答得含蓄，笑得陰邪，“果然你還是最惦記我那叔叔的。先別急，你很快就能見到她了。來人，把這個夥同厲王刺殺女皇陛下的兇手給本王抓起來，就地正法！”
嘩啦一聲刀劍齊亮，瞬間便將紅鸞圍了個死死。紅鸞立在一衆閃亮的刀光之間，對那指在脖頸口的刀尖漠然視之，只看着賀蘭玥笑大聲道，“就地正法？哈！女皇未見，證據未出，罪名未定，你憑什麼在這裡殺了我？你說我夥同賀蘭殤刺殺女皇，證據何在？就算我因爲一時的消失而有嫌疑，但我相信女皇陛下英明神武，斷不會在未聽到我任何的辯駁的情況下就下旨殺我。南安王這樣做，是想假傳聖旨嗎？”
“假傳聖旨？你難道到現在都還不明白，本王跟母皇形同一人，本王的話，就等同於聖旨嗎？”賀蘭玥冷冷一笑，衝着手下人厲喝，“還愣着做什麼，還不快動手！”
“是！”
伴着響亮的迴應，數柄鋼刀齊舉，於這冷夜散出森然刀光，眼看就要劈砍而下，將紅鸞剁得屍骨無存。
“慢着！”
一聲清喝驟然響起，隨之而來的還有紛沓的腳步，火光驟亮，瞬間照明瞭偌大的庭院，恍如白晝。
曾經獨屬於賀蘭殤居住的獨院裡突然涌進一大堆的禁宮侍衛，打頭的赫然是內宮裡的大總管，女皇陛下身邊的貼身女官大學士上官盈。剛纔那一聲阻攔便是出自她口。
上官盈率衆而出，到了賀蘭玥跟前盈盈一拜，“上官盈見過南安王殿下！”
賀蘭玥笑容一斂，眉頭微皺，“上官大人這是何意？”
“陛下聽聞有了紅鸞大學士的下落，特派下官過來看看是否屬實。原來王爺真的找到了紅鸞大學士，又立下一大功，真是可喜可賀！”上官*臉恭賀欣喜之色，可不知怎麼的，紅鸞總覺得上官盈口中的那個“又”字咬得別有一番味道。
賀蘭玥勾脣冷笑，“不敢當！不過是盡了本分而已！”
“既如此，下官就把紅鸞帶走了。”上官盈上前，拉了紅鸞的手，轉身之際似是想起了什麼，又道，“對了，王爺不跟我一同回去嗎？大越新皇來我西涼的日子越來越近了，女皇陛下對這事很是上心，若是知道王爺還有功夫在這裡聽歌賞舞，只怕會……”
“知道了！本王做什麼還輪不到你來教！”賀蘭玥冷冷一喝，目露恨色。
上官盈再不多言，自拉了紅鸞離去。
“王爺，就這麼讓他們走了？那紅鸞若真的進宮向女皇說明一切，只怕是不好收拾了。”賀蘭玥身後，一勁裝女子湊到跟前低聲詢問。
賀蘭玥手攀在一旁花枝上，手指一挽，只聽“啪”地一聲脆響，完好的枝丫被她折斷手中。“怕什麼。只要她沒有證據，任她再怎麼牙尖嘴利，母皇都不會相信她的！”
上官盈拉着紅鸞往外走，一路走過來看到的盡是面目肅然嚴陣以待的侍衛，只是看其服色，竟分明是兩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