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餐結束, 林雪涅便被艾伯赫特的母親領去洗漱了。這是因爲, 艾伯赫特他們爲了能夠趕在第二天的早上回到自己所在的城市而訂了這一天半夜的火車。
雖然林雪涅並不像他們,需要着急趕回去過一個忙碌的星期一, 可艾伯赫特、克勞斯還有路德維希全都回去了, 只把她一個人放在這裡, 也讓她在天亮之後自己一個人回德累斯頓這顯然會讓林雪涅感到很奇怪, 並且那也會讓艾伯赫特放心不下。
但是在出發之前,林雪涅總算還可以在洗漱之後稍稍休息一會兒。除她之外,克勞斯和路德維希也是一樣的,這或許可以讓他們在乘坐了一夜的火車之後也不感到那麼那麼的疲憊。
可艾伯赫特卻並不打算和他的朋友們一樣,並在他們各自都去忙碌之後又去找到了他的外公。
當時, 這位老人正站在他的書房裡看着時而寧靜,時而咆哮起來的基爾入海口。
“外公。”
聽到艾伯赫特的這個聲音,海因裡希親王轉過身來。平靜的目光看向自己的這個外孫, 並說道:“我就知道你會在走之前再來找我一次。”
聞言,艾伯赫特笑了,並說道:“我本來也會在去火車站前來您的臥室向您告別的。”
這個總讓人覺得不苟言笑的老人, 曾經的海軍元帥就這樣看着自己的外孫,而窗外那一片漆黑中的海浪聲彷彿也能就這樣透進來, 被他的耳朵所捕捉到。良久,他到底還是笑了起來。
雖然他還有別的兒子, 以及孫子。可不知道爲什麼,他就是這樣偏愛自己的這個常年不在身邊的外孫。這或許是因爲,這個有着綠色眼睛的孩子與他的愛女十分相似的五官, 卻又比愛女堅毅得多的性格。無疑,這是一個純真而純粹的孩子,可在他的骨子裡,別人很難看到也不輕易顯露的地方,卻有着一種德意志式的強硬。
當他認定一件事的時候,任何人都很難,甚至是完全不可能讓他改變主意。
而當他擁有了一個目標的時候,他也不會去顧忌那究竟會有多麼的難以實現。
這恰恰是海因裡希親王最欣賞的。
海因裡希親王:“布呂寧和我盛讚了你。他說你是他見過的,最出色的年輕人。”
艾伯赫特:“但他應該知道,在您這裡這樣稱讚我並不可能讓我改變主意來勸您答應他的請求。”
當海因裡希親王望向艾伯赫特的眼神中透露出了某種讚許的時候,艾伯赫特走向他的外公,並與他一起站在了書桌後的落地窗前。而當他從自己的外公那裡聽說了總理先生對他的讚歎時,他顯然是高興的,可隨即,他還是說出了這樣的話語。
可沒曾想,他卻從海因裡希親王那裡得到了一個讓他所未曾想到的回答:
“不,一開始的時候,他是在向我詢問,能不能從威廉皇儲的兒子裡挑選出一位皇太子,並擁護他成爲德意志的立憲君主。可是他似乎對威廉皇儲的四個兒子都不夠信任,生怕他們之中又出現一個像我哥哥那樣激進又冒失的傢伙。不僅如此,他還對聲勢浩大地迎回流亡荷蘭的皇太子感到擔憂。於是他又問我,如果他想要擁立你,艾伯赫特,你也同樣是腓特烈三世的子孫,擁有純正的皇室血統。如果他這樣做了,我會不會盡我所能地幫助你。”
這樣的話語可真是把艾伯赫特給怔住了。因爲這根本就是他從出生起到現在都從未想過的,也認爲絕無可能的事。這一次,他可真的是再無法繼續保持他的冷靜自持了,並且他也在遇到這樣的問題時,無法正確地去判斷它了。
於是他只能看向自己信任而崇拜的人,並問道:“然後呢?您是怎麼回答他的?”
海因裡希親王笑了起來,他說道:“我說,尊敬的布呂寧先生,雖然我和我哥哥威廉的確都是我們的父親僅存於這個世界上的男性繼承人。但恐怕您還沒有這樣的權力,可以隨意在皇室的子孫中挑選您最喜歡的那一位,讓他就這樣簡簡單單地成爲德意志的皇帝。哪怕那個孩子也是我最喜歡的。”
於是艾伯赫特也笑了起來,而且是在恍然大悟之後笑了起來。他說:“我們去那裡坐一會兒嗎?我有話要告訴您。”
接着,祖孫倆就一起坐到了那張原本是用來會客的長沙發椅上,開始敞開心扉。
儘管,綠眼睛的貴族就要去到參謀部工作的事需要保密,可他相信,自己的外公在這一生中所保守的秘密一定會比他的這個小秘密要重要得多得多。並且他也相信,在這件事上,他的外公的意志一定是與參謀部完全一致的。
於是他說道:“在過去的幾個月裡,一直都有參謀部的專員來和我聯繫。最一開始的時候,我並不知道他的身份。所以我就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受到了他們的考察。但是在三週前,我收到了他們的正式邀請。”
“你要進參謀部工作了?”
雖然,共和國政府對於參謀部的重建幾乎可以說是毫不知情,可海因裡希親王卻顯然並不會是一個也被隱瞞了參謀部存在的人。他當然知道一些與參謀部相關的事,甚至他本人還與主導了參謀部重建工作的國防軍總司令塞克特將軍有着不錯的私人關係。
也正是因爲這樣,親王纔會更吃驚於自己的外孫已受到這個“不存在的部門”的邀請,並即將成爲他們中的一員。
畢竟,自己的這個外孫從未進過任何兵團,也沒有去過軍校學習。他甚至……甚至可能對那些在這一百年間發生在歐洲大陸上的大大小小的戰役都並不知曉。
可就是這樣一個男孩,他卻快要進入塞克特的參謀部了,他即將成爲德國陸軍,甚至是即將重建的海軍以及空軍的大腦的一部分。
這或許會是海因裡希親王一年來最吃驚的時刻。
他是這樣的不希望自己的外孫也像他的父親一樣,死於戰爭。因此他曾極力避免讓自己的外孫對潛水艇或者是戰艦產生興趣。後來,他發現自己的外孫並不像其他很多他曾見過的德國男孩一樣,對軍隊以及成爲一名軍官抱有嚮往。
不僅如此,他的外孫還喜歡畫畫和拉大提琴,並且他在學校裡的成績也很好。這讓親王安心了不少。而直到他看到艾伯赫特,這個被他所偏愛的外孫去到德累斯頓理工大學學習機械工程,他就更是覺得自己已經能夠放心了。
可現在,艾伯赫特卻是帶着雀躍的心情帶給了他這樣的消息。
這又要讓這位老人如何面對這一切。
他應該高興嗎?不,他或許是欣慰而爲自己的外孫感到自豪的,可他卻並不會爲這件事而感到高興。
所以,他應該對這件事表示反對,並極力阻止嗎?不,無論是作爲一名希望德意志重新偉大起來的,曾經的海軍元帥以及皇帝陛下的親弟弟,還是作爲這樣一個對於未來充滿了希望的年輕人的外公,他都不應該這樣做。
這種感覺實在是複雜極了。
那會讓這位老人不由自主地想起他第一次見到自己外孫的父親時的情景,他告訴那個才華橫溢的年輕人,想要娶他的女兒就必須參軍。並且,他也會想起那個過於溫柔的男人對他說他做不到的時候,他究竟是怎樣嚴厲而嚴苛地斥責了對方。
直到最後,他聽說格羅伊茨伯爵所指揮的潛水艇爲了嚴格執行皇帝陛下和宰相的命令而被英國海軍僞裝成了美國商船的獵潛船擊沉……然後他才知道,其實那個年輕人並不是怯懦膽小,自己外孫的父親只不過是和他們都不一樣罷了。
現在,他又從自己的外孫身上看到了那個年輕人的影子。
只是他的外孫要比那個年輕人更爲強大,內心也似乎從沒有過猶豫與搖擺不定。
就是在海因裡希親王的這份注視下,艾伯赫特說道:“他們說,我在機械上的天賦已經讓他們感到驚訝和驚喜了。可他們堅信,如果我去到參謀部,我所能對德意志做出的貢獻會比我留在研究所裡做出的更巨大。我考慮了很久,然後我覺得,他們說的或許是對的。我選擇機械工程,其實並不是因爲我喜歡它,而是我想要爲這個國家做些什麼,而機械上的革新或許正是現在的德意志急需的。但現在,我有了另一個選擇。
“而且,我去了柏林之後,並不是只在參謀部工作。因爲我們需要僞裝成研究部門,所以我應該每天都還會有半天的時間需要繼續研究冷星型發動機在民航飛機和軍事戰機上的互相轉接。”
在這天的夜裡,艾伯赫特和他的外公說起了很多,很多很多。當時間臨近他們的出發時間,並且他也必須得去叫醒他的朋友們,以及自己的戀人時,他不禁又想起了這場談話開始時他們所提到的那個人。
於是艾伯赫特到底還是在離開這間屋子前向他的外公問道:“有關布呂寧先生的請求,從威廉皇儲的四個兒子中選出一個皇太子,您最後是怎麼……怎麼……”
“我是怎麼回答他的,有沒有給他一個承諾?畢竟我們在一起聊了那麼久?”海因裡希親王這樣笑問道。當他看到自己的外孫有些不好意思地朝他點了點頭後,老人說道:“我同意把他的這一意願轉達給我的兄長。但並不打算在這件事中擁有任何立場。”
“艾伯赫特。”老人在這個綠眼睛貴族走向門口之前又一次地叫出了他的名字,並說道:“布呂寧是一個對於未來的秩序有想法,想要打破規則也想要制定新規則的人。他有着很強的政治野心,只是他並不具備與之相等的能力和魄力。他甚至不是一個值得信任和託付的盟友,就更不用說成爲人民的領袖了。這是我對他的判斷,但你也可以試着從你對他的瞭解出發,對他也做出一次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