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喜歡?’
就連艾伯赫特自己都沒有覺察到, 當他在問出這句話的時候, 在他的聲音和語調裡究竟帶上了多強的佔有慾。
那種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感情讓林雪涅在那麼一瞬間裡懷疑起坐在她身旁的究竟是誰。
是她的綠眼睛男孩,還是那個在慕尼黑大學學習物理的藍眼睛男孩。
她花了好大的力氣才說服自己——這個生活在和平年代的男孩只是在變得成熟之後就和她的戀人更爲相像了。
這個男孩似乎真的很着急要得到有關這個問題的答案。
可他又還按捺着那份情緒, 並控制着自己不去催促對方。
但是先前推進的每一段路程都在不斷地提醒着他們, 留給他們共處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因而, 林雪涅便在掙扎了一番後給出了坦誠到毫無保留的回答。
林雪涅:“應該是很喜歡很喜歡的。雖然說……在他出現之後, 有段時間我會覺得,比起你來,他更能滿足一個女孩對戀愛的所有幻想,並且他也是讓我更捨不得的人。
“可現在回想起來,其實和你在一起的時間會比我那時候以爲的還要更快樂。只是當一個人, 一件事物看起來隨時都會失去時,它總是會讓人更想緊緊地抓住。”
對於一個女孩來說,向她曾經喜歡過的男孩承認這樣的事當然會是很難的。
因爲那可能意味着她並不像對方所想的那樣好。
並且那也可能意味着她其實只是一個看起來像好女孩的“壞女孩”。
可林雪涅又真的覺得事情並不只是那樣, 於是她又和身旁的這個男孩說起了很多。
有關她認爲當時的自己是真的以爲他們倆是一個人。
有關她認爲她那時遇見的藍眼睛男孩和綠眼睛男孩只是同一個人在不同的時空所長成的兩種模樣。
而後她又說道:“直到後來你問我他知不知道你的存在。我也明白了對他隱瞞那些其實對你們兩個都不公平。所以我……我也向他提起了你。”
林雪涅不會知道,她的這些在她看來雖然坦誠卻顛三倒四,甚至還沒說完後語就已經忘了前言的話究竟會這個男孩的世界帶去怎樣的衝擊。
在林雪涅還在糾結着那些細枝末節的時候, 男孩用那種帶着離別前惆悵的喜悅說道:“所以我們不論在何時,在何地相遇, 最後都會相愛的。”
可那樣的話語卻當然不是現在的林雪涅所能理解得了的。
但她還未來得及向對方詢問他的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時,一種令她感到心悸的抽離感就已經出現了。
那讓她再顧不上其它地大聲問道:“我們現在距離華沙還有多遠?”
艾伯赫特:“如果你指的是外城, 那我們現在已經到了。如果你說的是華沙的老城中心,那應該還有幾公里。”
聽到這個答案的林雪涅立刻就說道:“停車!現在我是真的覺得我們成功了!”
艾伯赫特很快就把車停在了馬路邊上,並急切地問道:“你感覺到什麼了?”
林雪涅:“有一樣對我來說很重要的東西正在離開我!我覺得它現在應該正在向我告別。”
那樣的話語讓藍眼睛的男孩立刻就以他最快的速度, 從後備箱裡拿出他們之前就已經準備好的那個帶着不起眼拖杆的皮箱。
適合在1943年穿的冬裝已經被疊好放在行李箱裡了。
而除此之外,艾伯赫特又還從醫療箱裡拿出了好多張紗布敷貼,以及用來塗抹傷口的藥膏,把它們一股腦兒地塞進了行李箱裡。
在做完那些之後,他便把行李箱放到了轎車的後備蓋上,也拉着林雪涅那沒有受傷的手,讓她緊緊地抓住了行李箱上的拖杆。
此時的藍眼睛男孩已經顧不上掩飾任何事了。
他把雙手放到了林雪涅的肩膀上,並說道:“聽着,雪涅,我在你的行李箱裡放了一個大的文件袋。那裡面裝着的東西很重要很重要。你得一見到你的綠眼睛男孩就把那個文件袋交給對方,好嗎?”
林雪涅:“那裡面裝的是什麼?”
艾伯赫特:“他的‘第四裝甲集團軍’,他的‘冬日暴雪’行動。”
但是這樣的話林雪涅當然會不明白。
看着她這副疑惑模樣的藍眼睛男孩忍不住吻了一下她的眼睛,並很快解釋道:“現在他已經選好他想要走的那條路了。只是他還需要幫助,他需要在他‘突圍’的時候能夠幫助到他的東西。我讓你帶給他的那份資料,v2火箭的彈道精校算法和相關的解決方案就會是屬於他的那條出路。”
此時的林雪涅已經不會再問對方,他爲什麼會知道這些,又爲什麼會能夠拿得出這份資料。
當那份抽離感越來越強烈時,她只是問道:“那我是不是要把它再放得更穩妥一點?我擔心最後我只能帶的走行李箱的拖杆!”
看到對方着急又緊張的樣子,藍眼睛的男孩把人抱到了懷裡,並說道:“不用擔心,你能把它帶走的。”
林雪涅:“因爲這是你說的?”
艾伯赫特:“對,因爲這是我說的。”
當林雪涅又因爲他的這句能驅散一切緊張的話語而笑了起來的時候,艾伯赫特便沉聲說道:“等你回去之後,別那麼輕易就原諒他。”
林雪涅:“我會的。我會和他好好的提分手的。”
這樣的話語讓那種既甜又澀的感覺再次從艾伯赫特的心裡冒了出來。
隨即他鬆開了林雪涅一會兒,並說道:“但是更別離開他。”
這樣的兩句前後完全矛盾的話讓林雪涅因爲疑惑不解而皺起了眉頭。但是不等她問對方究竟是什麼意思,那種抽離感就彷彿節奏越來越快的鼓點,讓她每一秒都能夠感受到自己已經無法在這個時空停留多久了。
她擡起自己受了傷的右手來,而後她就會發現……自己的身體已經隨着她的一次次呼吸而不斷地在兩個時空中來回的晃動了。那就好像被風吹動的火苗一樣,並且她也根本就無法控制住這樣的變化。
“艾伯赫特,我可能……可能要和你說再見了。”
而艾伯赫特用來回答她的,則是一句:“我愛你。”
那讓林雪涅不解地搖起頭來,並說道:“我不明白,不明白你爲什麼要在這種時候……”
可藍眼睛的男孩卻根本不給眼前的女孩說完那句話的機會,並只是執着地重複道:“我愛你,雪涅。”
林雪涅的身影開始閃爍起來,而這個中間名爲“艾德里安”的男孩也在此時再一次地擁住了他所愛的人,並吻住了女孩的嘴脣。
這種熟悉的感覺讓林雪涅忘了掙扎,但在緊緊擁着她的男孩還要越吻越深的時候,她卻是在最後的一次閃爍後完完全全地消失在了這片時空中。
在對於林雪涅來說十分重要的時空溪流被徹底抽離的時候,她便被那因爲她而改變了未來的時空以令她無法抵抗的強大力量帶回了那裡。
此時正是另一個時空的日出時刻。
在1943年的1月23日,那個被改變了命運的男人便在斯大林格勒以北80公里處的一個山洞裡醒了過來。
他已在漆黑一片的雪地森林裡走了近一宿的時間,只在黎明即將到來時躲進了這處山洞中稍稍小憩了一會兒。
陽光照進了他的那雙綠色的眼睛。
那讓他的眼睛看起來顏色淺極了。它既帶着陽光落下後的溫暖,卻也因爲此刻那近乎透明的綠色而帶上了乍一眼看起來甚至有些不近人情的堅定。
這個貴族青年在睜開眼睛後很快就清醒了過來,並警覺地觀察期四周來。
當他把隨身帶着的那把小刀直插在洞口積雪中,並通過太陽照在刀身上所映下的影子以及此時的時間來測算起方位時,他不會知道,這原本應該是他的生命徹底消逝的時刻。
但他卻會在離開這個自己休息了片刻的山洞前又打開他從不離身的懷錶,在看了懷錶內側的那張戀人的照片好一會兒後,又吻了一下那張被疊了一遍又一遍的,將他帶來了這裡的電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