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艾伯赫特租的公寓裡出來的時候, 林雪涅覺得自己整個人都是飄着的!
她嚴正拒絕了艾伯赫特要送她回去的提議。開玩笑, 就剛剛在對方的公寓裡待的那三個小時裡,他倆接的吻就已經比過去一個星期的還要多了!她都還沒問人拿到他的半裸.照呢, 自己就已經險些要壯烈犧牲了!
如果真的讓人送她回家, 然後再半推半就地讓人把她送上樓, 這個長得清純, 告白的時候也明明還純情得一塌糊塗的傢伙今天還會下樓嗎!
有關這一點,林雪涅覺得自己想都不敢想。因爲她一想就會開始咽口水!
啊啊啊啊啊!她在自己的腦袋裡這麼大喊大叫起來,並且喊着喊着還要用腳開始跺地。如果一定要林雪涅把她的這一腔感情化作一句話,那應該是——男孩,把你的裸身照片發來!
當這樣的話在林雪涅轉悠到了第五遍的時候, 她終於把想了起碼已經有了一個月的這句話給艾伯赫特發了出去。並且,比起她曾經想過的哪些委婉句式,真正被她發出去的這一句可以算得上是直白得簡單又粗暴。
在把這句話給發出去之後, 林雪涅就收起了自己的手機,然後帶着那種等待答案的緊張一路快步走回家。當林雪涅走上屬於她的閣樓時,她會發現艾伯赫特已經發來了回覆!
那是一張在浴室裡拍的, 就算是用再挑剔的眼光看過去也能夠稱得上是誠意滿滿的照片!
這個向來就喜歡運動的男孩赤.裸着上身,露出了比林雪涅所想象的還要有料又漂亮的肌肉。
像、像大衛!!
猛一下捂住了嘴的林雪涅腦袋裡頓時就衝出來了這麼一句話!但是在心臟好像被什麼東西猛地一撞所帶來的最初的衝擊之後, 再次仔細看起了這張照片的林雪涅卻又覺得——不對!其實也不是很像!
這是因爲根據人體比例來看,米開朗基羅最爲著名的那件雕塑作品絕對沒有她的艾伯赫特那麼高。更不用說, 常年運動的艾伯赫特還有着更爲強壯的手臂,以及……更性感的胸肌!
然後她再往下看,就會發現爲求能夠讓自己的女朋友滿意, 艾伯赫特根本就沒有穿上長褲,而是隻穿着一條平角褲就站到了鏡子前。可是老天,現在的平角褲真的是已經貼身到了連一點點的秘密都藏不住了。
這讓林雪涅有些破罐子破摔地一下躺倒到了牀上,又有那麼一點控制不住自己地想要把手機再擡起來看一看她的小男朋友發來的照片,並且就這麼如此往復起來。
或許是因爲在照片發出去之後很久都沒有得到對方的回覆,艾伯赫特又發來了詢問:
【有什麼地方是會讓你不喜歡的嗎?】
對此,就握着手機的林雪涅很快就給發去了回覆:【不會不會,哪裡都很好……】
發完這條短信之後,林雪涅可忐忑了,她生怕艾伯赫特接下去就告訴她——那你能不能也給我發一張你的照片?
到時候可就糗大發了!
可還好,還好還好,她的艾伯赫特雖然在之前的幾個小時裡表現得很是孟浪,但在這種時候卻並不會讓她感到爲難得不行。在收到了林雪涅所發出的回覆之後,這個物理系的學生只是給她又發了一句:
【那就好。早點睡吧,雪涅。我們明天見。】
可戀愛中文藝少女總是說風就是雨。看到這條彷彿隔着手機屏幕都能讓林雪涅感受到那種甜味的短信,並且也因此而想到了對方在給她發來這條短信時表情。可突然之間,林雪涅卻又感到那份遲來的悵然若失猝不及防地侵襲了她。
這是因爲她知道她的小男朋友就要回慕尼黑去了。以後,她就再不可能只要給對方發一句想他就能很快看到這個男孩就在她家樓下望着她的窗臺了。
這麼一來,林雪涅就在牀上翻來覆去起來,並且怎麼也睡不着了。
她的檯燈關了開,開了又關,在過去了讓她覺得甚至能用漫長這個詞來形容的時間後,陷入了失眠的林雪涅就猛一下坐起來。她的目光掃過自己那裝着長笛的小箱子,而後她就想起她在今晚的舞會上對那個綠眼睛的艾伯赫特所說的話,以及綠眼睛的艾伯赫特對她說的話。
【下次見面的時候,如果我帶上我的長笛,你會願意爲我協奏嗎?】
【德累斯頓離這裡很近很近,我可以每週末都來這裡,然後在查理大橋等着你。如果你還願意再見到我,就出現在那裡。】
咦?咦咦咦??
她覺得她似乎可以在她的男孩不在布拉格的時候也見到他了!
只要……
想到了這個絕妙辦法的林雪涅整個人都清醒了!她只是坐在自己地牀上猶豫了一小會兒,然後就從自己的衣櫃裡又拿出另一套衣服,在穿上它之後就拎上她的長笛衝下自己租住的閣樓。
她知道這很瘋狂,可或許……一旦她跑上查理大橋,黑夜就會被白晝撕裂,就好像今天她從舞會上出來時的那樣呢?
更重要的是,當她一想起似乎纔剛剛和她說了再見的那個綠眼睛男孩和她的約定,她就會不自覺地想起她和她“最最親愛的弗蘭茨”之間因爲並不相同的時間流速而鬧出的那些大麻煩!
如果那一端的布拉格時間的流速現在也和當年她給卡夫卡寫信時的一樣,那她“臆想中”的那個艾伯赫特很可能就已經在那裡等着她了。
這可不是等待一封承載着很多感情,卻可以更早或是更晚收到的信。
她的艾伯赫特會就站在那裡,傻傻地等着她。
那就好像當年小小的他守在那個小小的郵筒旁等了她三天那樣。
只要一想起這樣的畫面,她就會覺得很着急。她很着急很着急,着急着去出現在那個男孩的面前,着急着去對他說一聲“嗨”,着急着去聽他叫出自己的名字。
這真是太奇怪了。她是如此堅定地把那個綠眼睛的貴族男孩當成了她的艾伯赫特在她臆想中的重要映射,並認爲他們兩個從頭到尾就是一個人。可她卻又那樣輕易地就區分開了他們兩個。
就連林雪涅自己都無法解釋清這種複雜而又矛盾的情感。
但有一點她很肯定——那就是不論出於什麼原因,現在她很想見一見那個有着綠色的眼睛,並存在於另一端的布拉格的艾伯赫特。
林雪涅跑了起來,當她就要衝上她城堡區這一端的那條通往查理大橋的路上的時候,她聽到了午夜鐘聲的敲響。於是她繼續向前跑,而周圍的那一切就都在她的眼前出現了某種細微的變化。
她知道自己已經來到了布拉格的那一端,可她的男孩呢?
這一端的布拉格也依舊響起了午夜的鐘聲。那鐘聲以及漆黑的夜色提醒着她,現在正是布拉格城的午夜時分,街道上的樣子看起來和此時的氣溫一樣,清冷極了。
那讓林雪涅有些失落,她用力地呼出一口氣,而那些則就在這個寒冷的夜裡變成了出現即消散的白霧。
她還是繼續向前走去,因爲即便看不到那個她想找的人,在這樣的一個冬夜走上查理大橋,看看兩端的風景也會是讓人感到心生期待的。於是她繼續向上走去,卻是在擡頭看向遠方的橋頭堡時與那雙綠色的眼睛不期而遇。
那正是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如果不是那耀眼的金髮,就幾乎要融進黑夜之中的艾伯赫特。
這似乎已經是第三次了。他們之間的每一次見面都會以這樣的怔愣爲開始。並且他們也總是要怔怔地看向彼此好一會兒,然後再走近。
或許正是因爲才和在現代的布拉格這一端的艾伯赫特分別,當林雪涅再一次看到這個有着綠色眼睛的貴族男孩時,她會感受到一種強烈的反差感。
只需要對方看向自己的一個眼神,林雪涅就能夠知道,這是屬於她臆想中的那個艾伯赫特。可偏偏,這樣巨大的反差又會讓她僅是看到對方就能感受到心臟跳動的巨大響聲。
她甚至要按一按胸口才能將那些平復一些。
林雪涅:“你……”
艾伯赫特:“你……”
兩人幾乎是同時開口,而後就笑了起來。可再一次開口時,他們又是在同時說出了相同的話語。他們想要問對方,你怎麼會在這個時候來這裡。
可是當第二次發生這樣的情況時,兩人卻是不需開口就已經從彼此的眼睛裡讀出了這句話語。
“我坐的火車剛剛纔到這裡,出來走走。”似乎是明白對方想要聽自己先說出那些,貴族男孩這樣對林雪涅說道。
“我……我晚上睡不着覺,就出來散散步。”
在綠眼睛的男孩用帶着笑意的眼睛看向她,並等待屬於她的回答時,林雪涅說出了這樣的話語。而在她說出這些的時候,貴族男孩的眼睛則掃過了她手裡拎着的那個裝着長笛的小箱子。
可他卻並沒有說什麼,這個看起來比那個從慕尼黑大學來的藍眼睛男孩更青澀一些的貴族男孩只是很紳士地向林雪涅說出他的邀請。
“那麼,您願不願意帶上我一起,在這裡散散步?”
從第一次見到對方的時候起,林雪涅就已經明白,她或許根本就沒有對眼前的這個男孩說出拒絕的可能。可這一次,她卻是更爲清晰地感受到了這一點。
因此,她只是笑着點頭。
但是這一次,她卻並沒有帶着對方走過查理大橋,而只是轉身走向她來時的那個方向——布拉格的城堡區。
在這樣的天裡,有雪花飄落過的石頭路變得很滑很滑。這讓經過了如此漫長的一天,身體其實已經有些疲憊了的林雪涅在下橋的時候一個不小心往前滑了那麼一下。
站在她身邊的那個貴族男孩似乎一直都在注意着她,因而在她這麼險險地向前一滑的時候,男孩很快就向前一步,再是一個轉身,就這麼攔在了她的身前。
這讓原本還要繼續往前滑的林雪涅直接撞上了男孩的胸膛,並因此而呼吸一個急促。
“您還好嗎?”
貴族男孩皺着眉頭,並毫不掩飾自己對眼前這個女孩的關切。直到他得到來自於林雪涅的一個肯定的回答,他的眉頭才舒展開,並在確定這個女孩已經站穩了之後才又退了一步,回到她的身側。
可他卻又在那之後像先前在進入宴會廳時的那樣,向林雪涅勾起了手肘。
那只是一個無聲的動作,卻讓林雪涅讀懂了這個男孩未有說出的話——【如果不介意,還請您挽着我的手】
明明林雪涅已經在布拉格的另一端與她的艾伯赫特做過更爲親密的事了,可她卻並不能做到在面對綠眼睛的貴族男孩時也那麼自然地就挽起他的手臂。可這個有着綠色眼睛的男孩卻並不催促她。他只是站在那裡,等待身邊的女孩最終挽起他的手臂。
而後,他等到了。
當林雪涅挽上他那看上去並不十分強壯,卻格外有力的臂膀時,貴族男孩伸手按了按林雪涅挽着他的手,並輕聲說道:“下橋的時候,您可以再抓緊我的手臂一些。”
聽到到這樣溫柔的聲音,林雪涅向他點了點頭,挽着對方的手便更用力也挽得更緊了一些。
艾伯赫特:“這裡離我小時候住過的地方不遠。”
林雪涅:“是的,我記得。在路過前面的那條路的時候我們得向右拐。”
當林雪涅說出她記得那條路的時候,走在她身旁的貴族男孩突然感受到了一種很奇妙的力量輕撫他的心頭。那彷彿林間的一陣風,又是冬日暖陽曬過來那一瞬間的感受。就連他自己都已經模糊了記憶的童年住所,身邊的女孩卻告訴他,自己還記得那裡。
可林雪涅卻根本意識不到這樣的一句簡簡單單的話語究竟意味着什麼,她只是接着問道:“你現在還住在那裡嗎?我是說……這個週末?”
才一走上查理大橋就來到了另外一端的布拉格,這讓林雪涅弄不清楚現在這裡究竟是什麼時候。但她還記得之前見到對方的時候,這個名字的後面也跟着一個貴族頭銜的男孩告訴她,會在週末的時候從德累斯頓坐車來這裡。
而聽到了這句話語的貴族男孩卻是用帶着笑意的聲音給了她一個否定的回答。
“不,那套房子已經不屬於格羅伊茨家了。母親在三年前的時候就賣了它。”
三年前,那正好是由魯爾區被法國人和比利時人侵佔而引發的通貨膨脹結束前的,對於德國人而言最爲黑暗的那段時間。但貴族男孩卻並沒有與林雪涅說起那段往事,而只是輕描淡寫地說出了事情的最後結果。
隨後,他又說道:“不過我讓人又在這裡給我買了一間房子,它並不很大,但看起來很溫馨。而且也在這附近。”
也在這附近?
聽到這樣的描述,林雪涅的臉上出現了很明顯的疑惑。這正是因爲她也住在這附近。那不禁讓林雪涅產生了有關布拉格城真小的感慨。
可貴族男孩卻似乎是誤會了她的意思,只是繼續說道:“是的,就在這附近,只要順着這條街走過去,然後再走上坡,我們就能看到它了。它是一個頂層的閣樓,但是屋子不會很矮,也被佈置得很溫馨,據說等到白天的時候那裡光線很好,還有一個視野很棒的陽臺。”
林雪涅原本應該順着貴族男孩的話向他表達出自己對於那個小閣樓的好奇以及稱讚,可現在她卻是疑惑得不行,因爲她總覺得……對方所說的就是她租下的那套公寓。
但一切的疑惑都因爲貴族男孩接下去的那句話而被拋到了腦後。那是因爲這個綠眼睛的男孩對她說:“對了,我還把我父親的那把大提琴帶來了。”
“出自四百年前的名家之手的那把?”
“是的。”
“我……我可以去看看嗎?”
“當然,只要那是您希望的。”
對於林雪涅的這個請求,貴族男孩沒有任何猶豫就給出了這樣一個肯定的答案。於是身邊的那個女孩臉上出現了彷彿花朵盛開一般的笑容,她依舊挽着貴族男孩的手臂,卻是並沒有藉着對方的力就走上這段上坡路。事實上,當她聽到對方說可以讓她看一看那把大提琴的時候,她就拉着這個男孩一路向着對方所指的那條路快步衝了上去。
而後,他們就在那棟在半個多世紀以後被林雪涅租下了頂層閣樓的房子前站定。
直到跟着貴族男孩踩着嘎吱作響的木頭樓梯走向那個讓她感到熟悉又陌生的閣樓時,林雪涅才能夠確認,這真的就是她所租下的那個閣樓!
只是在1926年的這個時候,這棟樓的頂樓還沒有被隔開成三套公寓。也正是因爲這樣,當艾伯赫特帶着她走進這間頂層的閣樓,並打開屋子裡的燈時,她會看到一個視野更爲開闊的,讓她的眼睛裡閃過驚豔的頂樓公寓。
而在進門的客廳桌子上,則就擺着一個大提琴的琴箱。
但是在走向那個琴箱之前,林雪涅會想起貴族男孩曾經告訴過她的,自己的父親還在世的時候曾反覆叮囑他的那句話。
【艾伯赫特,只有當你真正懂得了什麼叫珍惜的時候才能用它來演奏曲子。】
這真是傾注了無比愛意的一句話,那不僅僅是說出這句話的男人對於這把大提琴的愛意,還有他對於自己獨子的愛意。讓人一想起來就會感覺到溫暖極了。
於是她叫出了男孩的名字,並在貴族男孩轉頭看向他的時候問道:
“所以,你已經真正懂得了嗎?”
這聽起來真的是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可那個綠眼睛的男孩卻能夠聽明白她的意思。只是他依舊會對於眼前的這個女孩還記得年幼的他所說過的那些話語而感到驚訝,或者……那也可以說是驚喜與感慨。
“是的。珍惜。”
說着,艾伯赫特走到那張桌子前,並打開琴箱,讓這把在四百年以前就已經來到這個世界上的大提琴展現在林雪涅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