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聽到了布呂寧的這番話之後, 艾伯赫特不禁與自己的友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在那之後, 他開始飛快地思考,有什麼是能夠讓這位新上任的共和國總理在才當選的時候就着急地想要來找他的外公, 而他的外公又會不留餘地地就這樣拒絕的。
可不等艾伯赫特想到幾種說得通的可能, 布呂寧就說出了他的真正來意:
“我想要請求親王殿下幫忙聯繫到流亡在外的威廉殿下, 並且向他表明來自共和國的善意和誠意。”
誠然, 這樣的事是一國總理不應當也不會願意與艾伯赫特這樣的年輕人訴說的。可如果這個年輕人是他需要說服的對象,海因裡希親王的外孫,那麼情況就會很不一樣了。他需要儘可能地在見到親王本人之前獲得這個年輕人的好感,以及贊同。
如果能夠讓這個年輕人願意在他離開之後給他的外公施加一些可能只是微不足道的影響,他都會覺得這很值得, 並且是一份意料之外的巨大收穫。
可沒曾想,他才只說了這一句話,就在艾伯赫特所給出的細微反應中意識到這可能並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種年輕人。
艾伯赫特問布呂寧:“所以, 您是想要迎回德意志的皇帝?這可是一件十分重大的事,閣下。”
布呂寧說:“是的,十分重大。所以我首先想要得到海因裡希親王的支持, 打消威廉殿下的疑慮。”
是的,想要迎回德皇, 共和國政府當然需要先打消德皇一家的疑慮。
早在1919年的11月9日,德國宣佈投降之前, 德皇威廉二世所信任的帝國宰相馬克斯·馮·巴登親王就在未與威廉二世協商的情況下宣佈了德皇的退位,在那個時候,這當然是一項違背憲法的, 令人此生難忘的背叛行爲。
更不用說,巴登親王在宣佈德皇退位後就直接任命了在此前一直被德皇壓制的社民黨的主席弗里德里希·埃伯特爲新的帝國總理。而社民黨人則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11月9日的這天下午在柏林宣佈了德意志共和國的成立。
在那場世界大戰結束之後,陸軍元帥興登堡將戰爭的失敗引至政治層面,並聲稱德國陸軍被人在背後捅了一刀。
然後?興登堡元帥的這一說法當然獲得了很多人的支持。
更不用說,在戰爭剛剛結束的時候,協約國曾提議要絞死德皇,而共和國政府之中則似乎對此沒有太大的反對聲音。也就是說,一個非常屈辱的事實就是,德皇一家之所以能夠在他們的流亡地荷蘭平靜地過了這麼多年,或許全應該仰仗協約國對於這樣一個帝國皇族的同情與憐憫。
試問,當這樣一個軟弱的,甚至是與那次大戰中的戰勝國媾和而生的共和國政府說他們想要迎回德皇的時候,他們將會面對的是怎樣的阻力,以及猜忌。
即便退一萬步來講,德皇威廉二世,甚至是威廉二世的長子威廉皇儲爲了能夠回到自己的祖國,重新獲取那一部分可能只是很小的權利而願意冒這樣的風險。可是這個國家現在的掌權階層真的還會願意讓地位尷尬,卻是高貴無比,在人民的心中依舊佔據着重要一席的威廉二世重新回來嗎?
不,他們不會願意讓威廉二世回來的。
在布呂寧帶着讓人很難去質疑的誠懇說出那句話語之後,艾伯赫特這個到底還太過年輕的,被德國參謀部稱讚有相當遠見的年輕人向布呂寧問道:“所以,您想迎回的是威廉皇帝陛下,而不是威廉皇儲,或者是皇儲的幾個孩子中的一個嗎?”
沉默在一旁的克勞斯還沒意識到兩人說的那幾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的時候就已蔓延開來。
“您以爲,我們想要迎回的是哪一位?”
“我不知道你們是怎麼想的。但最好的人選一定是威廉皇儲。他參加過戰爭,也反對過戰爭。因此和興登堡元帥和魯登道夫元帥之間有了不可磨合的裂縫。但是請恕我直言,總理先生,如果您想要將皇儲殿下迎回,那我的外公一定不會同意。因爲興登堡元帥現在凌駕於整個共和國的地位,親王不會願意眼睜睜地看着威廉皇儲回國受辱的。”
當艾伯赫特說完這句話,他們所在的這間屋子門口響起了敲門聲,於是艾伯赫特很快起身,走過去開門。而站在門外的則正是他的母親。親王殿下的這位愛女給他帶來了海因裡希親王現在已經知道了總理先生的來訪,並決定見一見他的消息。
在經歷了這樣的小聲交談後,艾伯赫特告訴他的母親,他知道了,並且會在待會兒親自把布呂寧先生送到他的外公所在的書房。
接着,艾伯赫特又關上了門,並走向已經看到了他和母親交談那一幕的布呂寧總理,向對方做出了一個請跟我來的手勢。
在帶着布呂寧走出房間,並向着樓梯走去的時候,艾伯赫特不禁問道:“請原諒,總理先生。只是您能否告訴我,您想將德意志的皇帝迎回究竟是想要做什麼?”
復辟帝制嗎?
如果是那樣,就太讓人感到不可思議了。
緊接着,這名共和國的總理說:“我想要效仿英國,讓德意志也擁有君主立憲制的政體。敵人太強大了,我們又太弱小,沒有戰勝他的力量。如果讓他奪取到德意志的最高權力,那一切就都完了。我們必須要以這種方式才能阻止他的入侵。”
當布呂寧說完這些話的時候,艾伯赫特已經把他帶到了那間書房的門口,並敲了敲門。而他的臉上則出現了疑惑的表情。
“阿道夫希特勒,阿道夫希特勒和他的納粹黨。我們曾經挫敗過他一次,但現在我們已經沒有力量了。”
此時,門已經從裡面打開,打開房門的正是路德維希,他和海因裡希親王之間的談話似乎早已結束,卻是在裡面留到了現在纔出來。他向布呂寧點頭問好,而布呂寧也是如此。
這名剛剛上任的共和國總理走進了海因裡希親王的書房,帶着一份堅定,甚至可以說是決絕。
這名執政時間很短,在歷史上譭譽參半,曾在希特勒當選後逃難去美國,卻在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之後終究還是回到了自己祖國的魏瑪共和國總理在這天的下午和海因裡希親王進行了一次長談。這次談話的時間很長,以至於他們甚至都推遲了晚餐的時間。
可布呂寧卻並沒有在這棟洋房中和海因裡希親王還有他的家人一起享用晚餐,而是選擇了在會面結束之後匆匆忙忙,又風塵僕僕地離開了這裡。
在吃飯的時候,艾伯赫特並沒有向自己的外公問起他和布呂寧之間究竟都談了些什麼。這讓林雪涅都不知道今天下午都發生了些什麼,並且來拜訪他們的又是怎樣一個她所知曉的,魏瑪共和國混亂時期的一任總理。
總的來說,林雪涅在海因裡希親王家所吃的這唯一一餐在剛開始的時候雖然顯得有些沉悶,就連平日裡最活躍的路德維希都不怎麼說話,但好像艾伯赫特所想的那樣,就算他的外公海因裡希親王再怎麼不希望他娶一個平民女孩,這位老人都不會當着他的面做出任何會讓他所喜歡的女孩感到不愉快的事。
並且,在餐桌上,他們也都默契地沒有去提及艾伯赫特與林雪涅的婚事,以及任何與之相關的話題。
可接着,在艾伯赫特的母親和繼父開了個頭之後,路德維希說起了許多他在柏林大學裡的趣事,克勞斯則說起了他在班貝格軍團裡的一些事。顯然,這纔會是海因裡希親王更感興趣的話題。他在克勞斯主動提起這個話題之後問起了許多更爲細緻,卻並不涉及需要保密的機密問題。
這位老人已經在遠離權力中心的地方過了太久太久的平靜生活了,雖然偶爾也會有曾經的部下來看他,但他需要避諱的東西總是有很多很多。因此,當這個這個如此年輕的陸軍軍官向他說出那些的時候,他肯定會感到很高興。
餐桌上的氣氛就這樣熱絡起來,大家彷彿也都忘了他們究竟是因爲什麼纔在這樣的一天聚在這裡。
克勞斯說起了他在軍團裡的趣事;路德維希說起了現在開始流行起來的滑翔機俱樂部,以及他和他的滑翔好夥伴一起的飛行初體驗。
這兩個海因裡希親王從前就曾見過的,對老人來說還能算是孩子的年輕人給這頓晚餐帶來了許多歡樂氣氛。雖然,艾伯赫特並不像他的這兩位朋友一樣,“擅長說故事”,但飯桌上同時有了克勞斯和路德維希就已經很足夠很足夠了!
到了後來,連林雪涅都放下了拘束,並在身旁戀人的鼓勵下加入了兩人的話題。顯然,在這樣的聚餐中,林雪涅所展現的是與這個時代的許多女性都不同的氣質。她明亮而生動,又像是林間的一道清風。她不因旁人的身份尊貴而膽怯,卻是哪怕只是一個眼神,一個不經意間的微笑都能告訴餐桌上的人,她很喜歡他們。
你不能說她的舉手投足即使是在這些最純正的貴族中也顯得足夠的高貴優雅,但你卻可以看到她不錯的家教,並且她的那些不足似乎也不傷大雅。更不用說,她還從小受到古典音樂的薰陶,對文學以及日耳曼的歷史文化也有相當的瞭解。
總的來說,她並不像是屬於這個時代的,真正的平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