躊躇不前

躊躇不前

在第五行政區作爲首都重地的這個城市裡,某個碌碌如常的下午。機構龐大、人員鬆散的刑偵部和刑警部共議要案,但除了用那條警界不朽的口號寬慰自己外,衆人一籌莫展。那句老話是:總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在古英語中這句話具有非常良好的語義。但在他們的業務上意味着一個無可奈何的等待時期。然而,正是由於行動毫無結果、探查一無所獲,這個所謂的“等待時期”實際上是一個充滿瘋狂、激烈、鍥而不捨的偵查行動的時期。這種行動往往是被動的;但同時,那個即將“水落石出”的真相也正潛行在它自己特定的時限之中——或許就是所謂的心理限期吧。大多數明智的警探處在這種狂亂而無效的行動期間往往採取一種保守的平靜心態——類似聽天由命的狀態。行動也就是純粹的體能付出,滿足一下盡職盡責的職業要求而已。

埃勒裡·奎因對這種狀況心知肚明,加之他沒有例行的職責,於是也靜下心來,耐住性子等待。然而那位令人尊敬的奎因警官身負維持城市治安的大任,爲此每年從財政廳領取五千九百美元的薪金,豈能坐等機緣;何況頭上還頂着來自那位凶神惡煞般的警局現任局長的高壓。局長大人原本正愜意地在陽光燦爛的佛羅里達沙灘上度假,突然被四處流傳得聳人聽聞的霍恩慘案勾回了警察局,一個美妙的假期就這樣泡湯了,滿腔怒氣不撒在奎因警官頭上纔怪。

雷霆怒吼之下,奎因警官無言以對,只有灰着臉聽訓的分兒。回到他的刑偵部,他才恢復了流暢的談吐和紅潤的臉色。對這個故事涉及的所有角色來說,這段日子都是一個艱難的適應期。

例行的公事都按部就班地進行着。巴克·霍恩遇害前幾周內的活動情況被反覆調查,以致刑偵組的探員對頻頻書寫這種報告已經不耐煩了,“乾脆就寫一份,複製它一打子算了。”瑞特抱怨道。瑞特自然是個動不動就牢騷滿腹的傢伙,然而這次公平地說,罪不在他;因爲第十二份報告與第一份沒有多大差別。受害者在他最後幾個星期裡的生活單純得就像丹麥女王瑪蒂爾塔;他所有的通信都被詳查過,內容清白,無懈可擊,像被榨乾的檸檬;他在東部的老朋友和老熟人們也都逐一盤問過,供詞一概稀鬆平常,無關緊要;懷俄明與紐約之間以及好萊塢與紐約之間的電話熱線飛速串接着問問答答,而最終收穫還是一個零。

看來問題至少可以這樣定論——天地之間並沒有任何一個人存在向巴克·霍恩索命的動機。當然,獨臂伍迪是個昭彰的例外,而他的殘廢又使他乾乾淨淨地被從惟一嫌疑人名單上劃去了。

至於霍恩遭槍殺的當晚那位到巴克雷旅館探訪他的神秘人物,經艱難查尋仍無下落,至今還是一個謎。

橢圓形運動場的所有出口仍然被掛鎖封門。這種封鎖之所以遲遲不撤銷正是由於奎因警官的頑固堅持和華爾斯局長日漸強烈的憤怒。因爲那支射出了導致霍恩心臟停跳的可惡子彈的自動手槍還沒有找到,運動場內的搜索還在繼續進行。瘋狂比爾·格蘭特在記者招待會上揮淚咒罵,發誓說永遠不再帶着他的騎術團到紐約這塊是非之地上來了。奎因警官盡職地如實向局長反映了藝術家的不滿,局長聽後只是無動於衷地聳了聳肩膀。

偵查還在繼續。他們對與霍恩案件相涉的市民進行了窮其所有的立項調查、交互調查、重複調查……不一而足,看似工作量巨大,實際上全無收益。惟一稍有進展的一項調查是在巴克·霍恩的錢財狀況方面。當新聞記者問及這個問題時,奎因警官變得語焉不詳。他不想回答(或不能回答),儘管他手下的探員們還在這一領域進行着種種神秘的調查。記者的問題是這樣的:究竟爲什麼被害者在事出兩天前從銀行裡提取三千元小面額的現金?而至今這筆錢仍然下落不明?

這個問題可謂切中要害,但是(似乎)非常難以回答。

等待期間的埃勒裡似乎真的逍遙起來,一下子撲到輕鬆自在的社交活動中去了。這或許是他自畢業以來第一次嘗試一種放縱自我的生活方式。他穿上散發着樟腦味兒的燕尾服,晃到光可鑑人的舞池裡去啦。洗衣店的賬單因爲大量漿洗西服背心和小領襯衫而數額大增。他回家越來越晚,經常在凌晨時分帶着滿身刺鼻的酒氣撞進位於西八十七街的奎因公寓的宅門。由於體力消耗巨大,他睡得異常安穩和充足。這當然也得益於酒精的效力。早晨起來他則靠灌下大杯濃咖啡恢復大腦的清醒和舌頭的靈活。本分而規矩的迪居那看不慣了,禁不住生出怨言。

“我已經夠循規蹈矩的了,”埃勒裡負氣地哼着說,“上帝呀,我們簡直都成了殉道者了!”

正忙着剝雞蛋的奎因警官氣得嗤了一下鼻子;用做父親的特有的憂慮目光望着兒子。

“天天這麼折騰到半夜,你到底要幹什麼?”他嚴厲地問道,“想給我當個花花公子嗎?”

“論目的嘛,也是,也不是,”埃勒裡回答說,“論初衷嘛——理由一大堆。我對那些人物越來越瞭解了。多麼富於戲劇性,爸!就拿亨特夫婦來說吧……”

“你提他們做什麼?”奎因警官斥道,“我懶得聽他們的事兒。”

但不管怎樣,事實上埃勒裡已經開始接近他在馬斯包廂裡遇到的那些人了。他花了不少功夫湊在吉特·霍恩周圍;後者穿梭於種種社交活動之間,臉上造作着生硬的微笑,強作溫柔的顧盼之間泄露着拒人千里的冷漠和深不可測的思索。埃勒裡經常陪着吉特進出夜總會;而格蘭特父子不在左右的時候很少。幾個人最常光顧的則是妙不可言的瑪拉夜總會。在那裡可以有得天獨厚的機會就近觀察那位好萊塢幽蘭——即雍容華貴又略帶病態的瑪拉·蓋依,以及她那個大老闆丈夫——朱利安·亨特。埃勒裡甚至有好幾次還撞見了託尼·馬斯。另外,還有兩次意外地發現格蘭特騎術團的幾個牛仔扎幫結夥地到這裡來狂飲——朱利安·亨特的侍者端出多少他們就喝光多少。這個時期,夜總會日夜呈現出一種融融樂樂的假象,人爲地掩蓋着某種殘酷而真實的東西。埃勒裡日復一日地在這裡浪擲光陰、吞雲吐霧、談笑風生,舉手投足皆如夢遊。

然而,他的理智暗暗潛行在表面的浮浪之下。他不可能把分分秒秒都用在這個新友聚集的圈子裡。每天清晨他的身影便悄然出現在警察總署,仔細閱讀各種針對吉特·霍恩和瘋狂比爾·格蘭特的偵查紀錄,留做日後的參考。

在格蘭特的日常跟蹤報告中,他有點惱火地發現這位西部老漢幾乎可以說是一派天真、無可挑剔。他指望通過對格蘭特設置各種刑偵手段收集其日常活動、人員往來和對外聯絡等全方位的信息掌握其蛛絲馬跡,但現在看來都是徒勞。格蘭特也就是喝喝酒,管管騎術團——那當然不是件省心的事——然後就是緊盯着兒子柯利和吉特是否規矩;惟一的麻煩就是不斷糾纏奎因警官和警察局長,要求重新開放體育館,讓他的騎術團恢復演出。

關於吉特的報告倒是有些值得一看的內容。那姑娘拒人千里的眼神經證實的確是另有內涵而且居心叵測的。某位被派去監視她的探員在報告中陳述道,該天早晨突然出了件怪異而有趣的事情:兇殺案發生幾天後的一個夜晚,便衣偵探跟蹤吉特從巴克雷旅館到了瑪拉夜總會。苗條黝黑的吉特穿着一件雪白的晚禮服,冷淡而生硬地劈頭就問領班:“亨特先生在裡邊嗎?”

“是的,霍恩小姐。他在辦公室。要不要我去……”

“不必了,謝謝。我自己會找到他。”

她沿着一排排私密雅座,走到吧廳的後面亨特專門保留的豪華包間門口。探員存好衣帽,跟足潛蹤,尾隨着她到了後面,在距那個包間最近的一圈桌椅旁坐下,叫了一杯摻冰水的威士忌。時間還早,夜總會裡就已經顧客雲集;亨特那支有名的爵士樂團已經開始演奏具有非洲野性韻味的樂曲;一對對情侶也臉貼臉地滑入幽暗的舞池;熱鬧而昏暗的環境正好爲探員的觀察提供了良好的掩蔽。

他從桌邊站起身來,繼續監視吉特·霍恩。

他看見她擡手去敲一扇門楣上標有亨特先生私用字樣的房門;不一會兒,門開了,屋裡射出的燈光反襯着亨特衣着筆挺的身影。

“霍恩小姐!”他聽見亨特興奮地叫了一聲,“請進,請進。見到你太高興了。我——”接着門就關上了。

探員四下看了看。周圍幾乎沒有服務生的影子,也沒有人注意到他。於是他把耳朵貼到那扇門板上凝神細聽。

聽不清具體的對話,只能聽出一點兒語調的抑揚頓挫。

這名探員也是受過嚴格訓練的專門人才,竊聽是他的看家本事;他聲稱自己可以在人們對話極難聽清或根本無從分辨的情況下根據對方的神情手勢準確判斷他們交談的內容。於是他的報告索性寫成了一份主觀的心理分析。

“一開始只是一般的寒暄,”他在報告中寫道,“霍恩小姐的語氣聽起來很平靜,好像在等待着什麼,而且像是有備而來,胸有成竹。亨特高喉大嗓,聽得出態度還算友善,但也顯得虛僞和居心叵測。聲音有點嘶啞,他使勁兒咳了咳嗓子。我感覺他們在兜圈子,似乎不知如何切入正題。後來霍恩小姐急了,嗓音越來越高,越來越尖。字字鏗鏘,擲地有聲。似乎在就什麼事對亨特攤牌。亨特顧不上友善態度了,語氣變得冰冷生硬,不時還發出冷笑。話越說越急,忽然慢了下來,接着又變得飛快,間或的冷笑似乎是想掩蓋自己的窘迫。她似乎沒有察覺,因爲她自己也很衝動。我很快判斷了一下,覺得他們可能要打起來了。我正想衝進去,突然聽見他們停止了爭吵。於是我趕快躲到離門稍遠一點的暗處聽着動靜。不一會兒門突然大敞而開,霍恩小姐衝了出來。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臉,很蒼白,兩眼氣得冒火,嘴脣緊閉,呼吸急促。她怒氣衝衝地從我身邊走過,但沒有發現我。亨特在門口站了一兩分鐘,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黑暗中。他的臉我看不到,但藉着他側面透過的燈光能看見他的拳頭攥得關節都白了。然後他返身回了辦公室。霍恩小姐叫了輛出租車回了巴克雷旅館,下半夜再也沒有出來。”

奎因警官伸手拿起一個電話聽筒:“總算有動靜了,”奎因警官恨恨地說,“我非得查清楚這裡到底耍的什麼把戲!天哪,那個弄得你神魂顛倒的西部小妖精!”

埃勒裡衝過去按住了他撥電話的手:“爸!先別!”

奎因警官驚愕地問,“什麼?這是幹什麼?”

“求你先別打電話,”埃勒裡急急地說,“你會把事兒攪黃的。看在老天的分上,放下電話。先等一等。我們可輸不起……”

奎因警官折回身來,氣吁吁地問:“這叫什麼?派出偵探,全天盯梢,到底有什麼神聖的用場,啊?發現了情況,卻——卻不採取行動?”

“有點語無倫次了吧,”埃勒裡笑了——他知道這一回合是自己贏了,“但儘管如此,你問的還是很有道理。原因是這樣的:在我要求你對吉特實行監視的時候,我還不知道亨特與吉特·霍恩之間會有糾葛。”

“就算像你說的這樣,”奎因警官嘲弄地說,“那麼話說回來,你也會有料不到的事情呀?那麼好吧,眼下我們發現了亨特與那姑娘有某種衝突,幹什麼還要坐失良機?也許從中會挖出新的線索呢?”

“我告訴你爲什麼吧。我並不低估那兩人這種出乎意外的關係可能具有的重要性,”埃勒裡說,“暫緩行動有兩個理由:其一,你不大可能從他們任何一方口中瞭解到實情;其二嘛——目前這是成敗攸關的顧忌——那樣會泄露我們的底牌。”

“什麼底牌?”

“事實上,吉特·霍恩正處於監視之下,對吧?”埃勒裡耐心地說,“一旦那姑娘知道有人盯她的梢,我們可就失去了……”

“什麼?”

埃勒裡聳了聳肩:“非要鑽進去查這點事兒有什麼用?我承認我們有可能失去一些浮出水面的線索,但是現在所有對枝節問題的偵查都應該給那個主要線索的出現讓出道路——這樣主體事件的冰山浮出的時候我們纔不致措手不及。”

“你也是進過大學的人了,”奎因警官咕噥着說,“怎麼說起話來像個腫着腮的肯塔基山民似的!”

另有一件事使奎因警官的惱火又添了幾分。有天早晨吃飯的時候,一份電報送到了埃勒裡的手中;奎因警官很清楚,在這個時候一份電文有可能承載着照亮全部混沌案情的重要信息;然而埃勒裡草草看了一眼,不動聲色地把那張電報紙扔進起居室的壁爐燒成灰了。奎因警官的自尊大受傷害,但他還是強忍着好奇心一聲沒問。埃勒裡不可能感覺不到父親的反應,但他就是緘口不語。假如奎因警官洞悉到那份電文是來自加利福尼亞的好萊塢的內線消息,他無疑會棄尊嚴於不顧地拼命問出實情。然而不幸的是,老人家直到最後才發現了那張電報的內容。【注】

泰迪·萊恩斯還在興致不減地翻炒着與霍恩案件沾邊兒的各種小道消息。

在這個期間,另一件麻煩事發生了,讓託尼·馬斯平添了不少白髮,惹來瘋狂比爾·格蘭特更多的咒罵,也在奎因警官的臉上多刻了幾道皺紋。格蘭特與馬斯之間曾經訂下契約,把橢圓形大運動場租給格蘭特四個星期作演出場地使用。根據合同條款,目前格蘭特仍然持有這座運動場的使用權,而且應減除發生兇殺案的那一天。然而三個星期過去了,運動場仍然被警方封閉着。假如託尼·馬斯沒有其他安排,這個問題並不難解決;可是早已在日程之中的湯米·布萊克重量級拳王挑戰賽漸漸迫近了。一應文件早已在數月前簽署,日期豈可隨意變更。開賽的日期剛好排在瘋狂比爾·格蘭特騎術團演出閉幕式後的那個星期五晚上。

現在離這兩個活動的交接日期還有僅僅一個星期了,馬斯感到自己處於進退兩難的境地。入場券早就印製好了,各方經紀人和各界相關人士起鬨似的不肯讓步;格蘭特則堅持自己的權利——一旦警方撤出封鎖,他的演出必須繼續舉行到足夠的場次……中央大道成了一條繃緊的危弦,而警察總局就在這條弦上顛來蕩去。

這又是一段令新聞界忙得炸窩的日子。上躥下跳鬧得最火的當數那個像領了頭銜的將軍一樣神氣活現的小報記者泰迪·萊恩斯。在擠幹了馬斯——格蘭特——中央大道三者之間口舌大戰的所有消息之後,他又把目光投向了即將登上擂臺的湯米·布萊克。

這天早晨,在事先絲毫沒有預警信號的情況下,萊恩斯的專欄突然像天降飛彈一樣爆出了一個新熱點:“瞧那個讓老拳王膽戰心驚的人!”他寫道,“世道真是變了……那個風頭正盛的拳王挑戰者,怎麼把賽前訓練課上到人家的後花園裡去了?恐怕科目也換成爵士樂入門兒、風流之道、尤其是栽培蘭草了吧?那株好萊塢幽蘭現階段的本主兒——開句玩笑——就是那個被前面提到的粗野拳師奉送了一頂綠帽兒的大佬兒幹什麼去啦?腦筋正常的人可都看出來了。回來吧,回來吧,先生,你家後院兒起火啦!”

這場爆炸在衝擊過摩天樓宇之間人煙稠密的街區後,僅半個小時其回波就蕩進了警察總局。

朱利安·亨特走進了萊恩斯那份小報的編輯部,斯文地把他的帽子和手杖放在一臺閒置的打字機旁邊,接着一腳踢開了萊恩斯工作間的門。狂嗜玩笑的職員們見此陣勢心花怒放,紛紛聚攏來抄着手看熱鬧。亨特脫去大衣,邀請專欄作家那雙舞文弄墨的手過來跟他比劃比劃。萊恩斯不屑一顧地哼了一聲,若論拳腳功夫,他跟大師才肯交手呢。他悄悄按下了桌子邊上的警鈴按鈕,於是亨特很快就發現自己已經被扔到了房間外的地板上,旁邊站着一個塊兒大膘肥的警衛。亨特先生匆忙地收集起自己的衣物,滿眼含恨地離開了。第二天一早,萊恩斯的專欄加強火力,更加肆無忌憚地向對方實施刻薄而兇猛的掃射。

第二個回波於當天夜晚到達。而該衝擊波就源自瑪拉夜總會這塊風雅之地。

奎因警官很見老。霍恩案件的線索變得更加撲朔迷離;埃勒裡的消沉和冷漠越來越叫人受不了;媒體起着哄地叫囂着催促警方行動;中央大道涌動着一股潛流,有口皆道,“乾點兒什麼嘿!小子們,來點兒真的!”心灰意冷的警官絕望之中把突破點設在了朱利安·亨特的身上。眼下萊恩斯正把醜聞吹得昏天黑地,狗屎淋頭的亨特也正窮兇極惡。

“我早就跟你說了吧,”那天傍晚奎因警官對埃勒裡抱怨道,“亨特知道的事情遠比他承認的要多——我是指關於霍恩的交易。埃勒裡,無論如何,我們總得乾點兒什麼了。”

埃勒裡的目光含着些憐憫,但仍然固執:“我們必須等待。現在沒什麼可乾的。時間,老爸,只有時間能化解這個謎局。”

“今天晚上我就要到那個鳥人的俱樂部去!”奎因警官恨恨地說,“你跟我一起去。”

“去那兒,目的是什麼?”

“我正調查亨特呢,這就是目的。”

午夜前一個小時,奎因父子來到瑪拉俱樂部排場的門階前。身材高大的維利警官在馬路對面的暗處監視着四周的動靜。奎因警官精神矍鑠,平靜如常;埃勒裡則如芒刺在背,很不自在。兩人進了門,奎因警官要求見亨特。開始他們竟遭到阻撓——顯然是因爲老先生沒穿晚禮服(儘管埃勒裡衣着適度);但是奎因警官一掏出閃亮的盾形警徽,誰也不敢再討沒趣。

在靠近舞池的一張大酒桌旁,他們看見亨特正坐在那裡獨自喝着悶酒。那傢伙的臉像山羊一樣蒼白,眼眶凹陷得把眼袋都繃緊了。他死死盯着手中的酒杯,侍者像機器人一樣反覆爲他斟滿威士忌。

他的神情像是置身世外。同桌另外兩個人——風情萬種的瑪拉和黝黑粗壯的湯米·布萊克——也對亨特視若無睹,情侶似的並坐一處,頭挨頭、腿碰腿、臉貼臉、眼對眼,親親熱熱地說笑。拳擊手那雙毛茸茸的大爪子還摸着那女人白皙的小手兒。兩人當着亨特的面兒打情罵俏,好像他根本不存在一樣。還有一個人也坐在同桌的一個角上,那就是託尼·馬斯。他穿着件邋里邋遢的晚禮服,焦灼地盯着手中的雪茄,似乎那就是警察局長攥着的權柄。

奎因警官走到桌邊,埃勒裡彆扭地跟在他身後。奎因警官用非常友好的口吻招呼道:“各位晚上好啊。”

馬斯有點驚訝地站起身來,繼而又坐了回去。瑪拉·蓋依止住浪笑,嬌嗔地望着小個子奎因警官:“哦,瞧瞧誰來啦!”她尖聲尖氣地叫道。她略帶醉意,兩眼放光,豐滿的身段在低胸晚禮服的襯托下盡展妖嬈,“歇諾克·福爾摩斯也來啦!快來跟我們樂樂,歇諾克——你也來,老爺爺,嘻!”

朱利安·亨特放下手中的杯子,壓着氣說:“閉嘴,瑪拉。”

布萊克把攥着拳的兩隻大手放到面前的桌布上,肩膀上粗壯的肌肉羣聳動了一下。

“你好啊,警官,”馬斯粗聲大氣地說,“稀客呀,見到你很高興咧。我整天算計着給你打電話呢。什麼時候能給我把運動場的封條撤掉哇……”

“看情況吧,託尼,”奎因警官微笑着說,“啊——亨特,我想跟你聊上幾分鐘。”

亨特擡頭看了看他,很快又低下頭去:“明天再說吧。”

“我明天恐怕沒空。”奎因警官和氣地說。

“跋扈。”

“倒是有人這麼說我,亨特。你能不能找個地方咱們單獨談談,或是就在這兒說?”

亨特冷冷地說:“隨你的便吧。”

埃勒裡衝動地上前一步,被奎因警官悄悄攔住:“好吧,那就當着你朋友的面兒談。我一直在調查你呢,亨特。而且,我發現你有一些挺有意思的事兒呀。”

亨特微微晃了一下腦袋:“還在倒騰那件謀殺案吶?”他嗤了一下鼻子,“乾脆把我當做兇犯抓起來得了,大家省事兒。”

“把你當做謀殺霍恩的兇手?你怎麼會這樣想呢?不,不是爲這個,亨特,”奎因警官雲山霧罩地說,“你另有問題,開賭場的問題。”

“什麼?”

奎因警官吸了一撮鼻菸:“你樓上開着賭場呢,亨特。”

亨特抓着桌子邊,費力地站了起來:“你再說一遍?”他噎着口氣低聲說。

“你在樓上籌建了本市規模最大的賭場,別看你戒備得滴水不漏。”奎因警官不急不火地說,“哦,我知道提這事兒我可能會丟了飯碗,但是事實就是事實,你們的勾當不就是有市政廳那幾個惡棍給撐着腰嗎?”

“喂,你這老蠢貨。”亨特吼叫起來,混濁的兩眼似乎要冒出煙火來。

“不僅如此,亨特,你還是參與拳王爭霸賽背後黑箱操作的大腕兒之一。你一手操縱了摩非與塔馬拉的假拳賽,跟帕格李茲聯手控制摔跤比賽的勝負,甚至還有人說馬斯也聽你的指使——只不過我並不信以爲真,因爲馬斯是個正派人。現在人們都在議論,說你已經給哈克與布萊克的比賽定下輸贏。而託尼是不會參與這種下作事的……老實坐着,布萊克!你那三腳貓的功夫在這兒佔不了什麼便宜。”

攻擂拳手一對小黑眼珠死死盯着奎因警官的臉。馬斯不聲不響地坐着。

“喂,你這多管閒事的小耗子!”亨特吼道,伸着爪子朝前撲去。馬斯急忙站起來把他推回座位。瑪拉·蓋依面無人色,呆若木雞,酒倒是醒了大半。

湯米·布萊克兇橫地瞪着眼叫道:“嗨,我非叫你從警署滾出去不可……你這老傢伙……叫你不得好死……”

奎因警官微笑着推開護駕的兒子,冷冷地說:“我以爲你是喝多了,現在看起來你是瘋了。你是自己把話收回去,還是想等我收拾你?”

一時間衆人不知所措,尷尬地呆住了。侍者紛紛聞訊而來。樂隊慌忙胡亂吹打起來,盡力掩蓋這邊的喧譁。大廳裡的顧客們也都朝這邊探頭探腦,唏噓一片。布萊克站起身來,抓住瑪拉的手臂,一聲不響地拉着她走了。亨特頓時心散神亂,口水從耷拉着的嘴角流了出來,兩眼瞪得幾乎爆出了眼眶。他朝布萊克的背影尖叫道,“還有你,你這沒良心的!你……”馬斯一把捂住他的嘴巴,把他按到座位上。

埃勒裡伴着父親走在通向百老匯大街的人行道上,心中憤懣,對自己、對現世、對所有一切都感到厭惡。奎因警官卻莫名其妙地還在微笑。維利警官悄然跟在他們身後不遠處。

“聽到裡面的暴亂了嗎,托馬斯?”奎因警官笑着問。

“暴亂?”

“差不多吧,這世道!”奎因警官解嘲地說,“冷血的傢伙!揭開華麗的罩子,你會發現這幫上流社會的大佬實際上有多噁心。亨特……呸!”

“發現什麼沒有?”維利警官問。

“沒有。但是那鳥人肯定與案子有牽連,我敢拿老命打賭。”

埃勒裡哼吟了一聲:“就算你指望從他嘴裡掏出點什麼,這麼幹也適得其反。”

“你這麼看嗎?”奎因警官譏諷到,“就像你瞭解那號人兒似的!我跟你說吧,我已經把他的外皮掀了。不錯,他會偃旗息鼓一陣子。可是,記住你老爸的話吧,用不了多久,他就又會張揚起來,這種人不長記性。我們很快就能知道全部真相了,埃勒裡,記着我的話,記着我的話!”

不知是給奎因警官僥倖言中,還是老人家真的明察秋毫,總之,踟躕不前的案件調查有了進展。

受了刺激的亨特氣急敗壞,反而更加肆無忌憚,於是一連串的事件發生了。

一開始就有兩件事相互裹挾而來。第一件事發生在次日清晨,警察局長華爾斯下令解除了大運動場的封鎖。

另一件事是當天的晚報登出了這樣一則消息:

根據既定日程,湯米·布萊克與重量級拳王傑克·哈克的拳王挑戰賽將於下週五晚在橢圓形運動場隆重舉行。其後,在下週六,據馬斯先生對本報記者透露,拳擊賽的一應設備,諸如拳擊臺、周邊座椅、媒體工作臺等,將“以鬼斧神工般的速度”被拆除;繼而,瘋狂比爾·格蘭特的牛仔騎術團的演出將繼三週的停演後於週六重新開幕,以滿足對“西部傳奇”樂此不疲的觀衆的好奇心。

——

【注】jj注:奎因先生經常遭遇讀者指責,在他與父親協同辦案的過程中常常沒心沒肺地不與父親好好合作。心理分析學家會輕而易舉地發現問題的癥結所在。只好請感興趣的讀者回憶一下《希臘棺材之謎》,事情就好理解了:那是奎因先生最早參與探案的經歷之一,他在智力上的自信反覆遭到一名極爲刁鑽的罪犯的傷害,他數次自認爲可的判斷被證實爲謬誤。故此日後他心生忌憚,沒有把握絕不妄言。

第六 話第七 話第7話 同班都是女同學⑦福爾摩沙第15話 班級代表決定戰 ⑥落跑新郎克爾凱郭爾chapter.1011chapter.6第1章 住在一隻鞋裡的人第八 話拳王終章深紅色的羈絆chapter.23支原體肺炎chapter.11chapter.3chapter.23chapter.7第14話 班級代表決定戰 ⑤chapter.10第4章 與月亮相關的秘密⑥chapter.1chapter.4chapter.18第3章 拔錨①第三 話第三 話序章chapter.3chapter.8支原體肺炎第三 話第3章 伊普拉傑魯的神話①第18話 班級代表決定戰 ⑨chapter.9chapter.7第2章 夢與現實的寂靜③第3章 拔錨①第2章 夢與現實的寂靜③第五 話第九 話第一 話zion.17第19話 班級代表決定戰 ⑩chapter.18chapter.6chapter.23第六 話第4章 與月亮相關的秘密⑤chapter.5序章chapter.6chapter.9chapter.2volume.1chapter.3落跑新郎克爾凱郭爾尾聲chapter.7chapter.22chapter.13chapter.821 走進時間的旅程第12話 班級代表決定戰 ③第1章 危險的啓航③vol.2第1章 住在一隻鞋裡的人第15話 班級代表決定戰 ⑥chapter.11終章深紅色的羈絆chapter.3chapter.18第一 話chapter.14chapter.1421 走進時間的旅程內論語太直20 空中樓閣尾聲第3章 伊普拉傑魯的神話②第五 話chapter.7加里波第chapter.10磨鏡片的斯賓諾莎chapter.9chapter.7第四 話chapter.11拳王第六 話chapter.3第1章 危險的啓航④第2章 夢與現實的寂靜⑥躊躇不前第一 話第2章 夢與現實的寂靜①第1章 危險的啓航②chapter.3volume.5
第六 話第七 話第7話 同班都是女同學⑦福爾摩沙第15話 班級代表決定戰 ⑥落跑新郎克爾凱郭爾chapter.1011chapter.6第1章 住在一隻鞋裡的人第八 話拳王終章深紅色的羈絆chapter.23支原體肺炎chapter.11chapter.3chapter.23chapter.7第14話 班級代表決定戰 ⑤chapter.10第4章 與月亮相關的秘密⑥chapter.1chapter.4chapter.18第3章 拔錨①第三 話第三 話序章chapter.3chapter.8支原體肺炎第三 話第3章 伊普拉傑魯的神話①第18話 班級代表決定戰 ⑨chapter.9chapter.7第2章 夢與現實的寂靜③第3章 拔錨①第2章 夢與現實的寂靜③第五 話第九 話第一 話zion.17第19話 班級代表決定戰 ⑩chapter.18chapter.6chapter.23第六 話第4章 與月亮相關的秘密⑤chapter.5序章chapter.6chapter.9chapter.2volume.1chapter.3落跑新郎克爾凱郭爾尾聲chapter.7chapter.22chapter.13chapter.821 走進時間的旅程第12話 班級代表決定戰 ③第1章 危險的啓航③vol.2第1章 住在一隻鞋裡的人第15話 班級代表決定戰 ⑥chapter.11終章深紅色的羈絆chapter.3chapter.18第一 話chapter.14chapter.1421 走進時間的旅程內論語太直20 空中樓閣尾聲第3章 伊普拉傑魯的神話②第五 話chapter.7加里波第chapter.10磨鏡片的斯賓諾莎chapter.9chapter.7第四 話chapter.11拳王第六 話chapter.3第1章 危險的啓航④第2章 夢與現實的寂靜⑥躊躇不前第一 話第2章 夢與現實的寂靜①第1章 危險的啓航②chapter.3volume.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