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驕陽炎炎,我徘徊在衙門之外,準備爲林溪擊鼓鳴冤,看守的一聽我爲鄭林溪而來,轟我快走。“鄭林溪的案子已經了結,宗大人體恤他年幼識淺,已准許將他無罪釋放!”
大門吱呀一聲敞開,走出一個神色落寞的少年,他擠出一絲笑容,輕聲喚道:“驀秋。”
“走吧,我想回家看看。許久沒有回家,不知家中景況。這次多虧了宗家大小姐,若無她從中奔走,我跳進黃河洗不清!”
宗家大小姐,就是上次在門客居所的那個女孩?她對林溪,似乎賞識有加,連下獄這種事都肯出手相助。
行至鄭家,映入眼簾是一條白花花的喪幡,屋內,香火漫漫,哭聲悽悽。靈牌上,赫然刻有林尤氏之名,林溪一見,頓時癱軟在地,“娘!”
“孩子,你終於回來了!”林父走出來將他扶起,臉上老淚縱橫,“你娘一聽說你被官府抓了,一時承受不住,就……”
林溪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他最孝敬父母,還沒來得及報答父母的養育之恩,母親就先一步離開人世,這叫他如何承受!
我照規矩給林母上了一炷香,便請林父到外面,小心問道:“林溪被抓一事只有教坊中人知道,連書社和宗府都不一定得知,你們是怎麼得知的?”
“是一位姑娘來說的。她說林溪因犯污衊罪被官府抓了,要麼就拿錢贖出來,要是沒錢,只能給他收屍。孩他娘本就有心痛症,一聽這話,當場暈過去,沒幾天就死了。現在孩兒能放出來,他娘在天有靈,也該安息了!”林父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訴說,我暗自驚心,捕捉到兩個有用之字——姑娘。是哪位姑娘?莫非,是邱雯?事不宜遲,我速速找來筆墨,極力將邱雯的樣貌繪於紙上,林父看後,果然驗證了我的猜測。
“這位姑娘來的時候好大的排場,我還以爲是官家的千金,卻是你們教坊中人!若非她煽風點火,孩他娘也不會急火攻心而死!她是不是故意來搗亂的!”林父提起髮妻之死老淚交加,我將手中的畫像狠狠捏成一團,恨不能衝回去掌摑邱雯,她瘋了麼?無緣無故來林家胡說八道!邱雯,你要對付的人是我,何必牽連無辜?
入夜,林溪食慾寡歡,他剛出獄,本已憔悴支離,現又逢母親過世,禍不單行,傷心欲絕。我柔言相勸,林母若在天有靈,也不希望你太傷心。
他孱弱的臉僵若白牆,驀秋,你是未嫁之人,天色漸晚,免得落人口舌。
我在旁邊的蒲團上跪下,定定的告訴他,都什麼時候了,還講這些,我不怕落人口舌,只要你平安無事!
日後,林母遺體下葬。我回到久蕪館,呆望窗外景緻。
夏末,外頭繁花似錦,去年,也是這個季節,我踏入千紅樓,一時風頭無二,聲名鵲起。院裡院外的楊柳卻因此遭了殃,幾乎被拔了個精光,如今時過境遷,曾經風靡一時的柳葉眉也淪爲俗物,再無人畫了。
自古只聞新人笑,誰聞舊人哭?
好在白承南在林溪的書社謀得學職,耽誤了怎麼久,他的詩書退步太多,所以日日焚膏繼晷,只求在科舉中嶄露頭角。如此一來,卿喬便總一人呆在賀家,華姨忙着耕種,稷良又小,我擔心她獨自在家胡思亂想,便邀她來教坊走走。
烽火臺上,神都美景盡收眼底。階下,一隊人捧着玉盤經過,喬紅脣微動,蹦出兩個字“芙蓉。”
可不是嘛,爲首的大丫環,正是芙蓉。
她如今在靈蕉身旁如魚得水,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別提多神氣了,連伺候靈蕉多年的玉屐,都被她搶盡風頭。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攀權附貴乃人之常情,誰又能看扁人家!
“這裡太高了,我害怕。”
下樓時,不巧迎面碰上了雙娥,“唉呀,你們在這兒啊,害我好找!柳姑娘,你帶我家小姐來教坊,也該通知我,免得我亂找!”
我機警的眼神掠過她的面頰,好想從她堆滿笑容的臉上尋到一絲破綻,可惜她毫不怯場,直面審視,似已習慣逢場作戲,觀察許久,她從未露出一點點不妥……
舞池內,仙樂飄飄,羣娘蝶舞。卿喬最喜歌舞,我拉着她坐在臺下,看着臺上的女孩練完一支又一支,直至天黑。
“柳姑娘,今夜就讓我帶小姐回賀家吧,她習慣了賀家,在此恐怕睡不好。”雙娥嗲嗲的聲音響起,在外遊玩一日,給卿喬準備的糕點還擱在屋裡,我叫她們在原地等着,自己跑回去拿,誰知回來後已不見了她們的蹤影。
糟了!中計了!我真傻,容留卿喬和雙娥單獨在一起,雙娥花言巧語的幾句話,又將我騙得團團轉!
荒山的草叢裡,依稀有哀號聲傳來,我撥開草叢拼命搜尋,大聲喊着卿喬之名,卿喬,你若有個三長兩短,我永遠不會原諒自己!
崖下的幾間廢屋,似有異響,卿喬正被人勒住脖子,掙扎不止。
我衝進去一把將那狂徒推到一邊,解開卿喬頸上的繩子,那狂徒轉過身來,星空下,兇光惡現。
“是你!原來你一直想害卿喬!你配做人表哥嗎?!”
哈哈哈哈,張真建狂躁的笑聲響徹黑夜,張牙舞爪逼來,“是她自己不要臉!大爺我好心好意納她過門兒,她居然敢不從!我能看得上她是她的福分!我在揚州殺不了她,到了洛陽,無論如何也要殺掉她!”
我擋住卿喬,步步後退,“那姬夫人呢?是不是也是你殺的?”
“那臭婆娘敬酒不吃吃罰酒,家道都敗了,還敢在我面前充門第,不殺她殺誰?我殺了她,再推到她女兒身上,治她一個弒母之罪,真是痛快!”張真建殘暴的面目毒如蛇蠍,我渾身顫抖,好怕他再靠近。
“本來你要是不來,我可以饒你一命,現在你既然送上門了,就休怪我手下無情!”他驀得衝上來揪住我的頭髮,哐哐打得我頭破血流,黑暗中,我摸到一塊石頭,猛地朝他後腦砸去,他吃痛,拳打腳踢如暴雨一般襲來。
突然,他一聲慘叫,兩眼一直重重的倒下來,我拼盡最後一絲力氣躲開,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
“林溪!”
溪扔掉手中的大石頭,見張真建已沒了鼻息。“不好,你們快走,回去以後躲在房裡,這裡由我處理,快走,快走啊!”
我拉着卿喬踉踉蹌蹌的跑回久蕪館,哆哆嗦嗦的熬過一夜。怎麼辦!我又殺了人,這已是第二條人命了!衣上的血跡斑斑點點,怎麼擦也擦不掉,還越擦越多,越擦越濃,淋淋漓漓,彷彿下了一場瓢潑血雨。
天亮後,林溪歸來,見我渾身血漬,矢口喝道:“這衣服還穿着幹什麼,還不銷燬了!”他燒掉我的血衣,囑咐稱病不要出門,屍體他都處理好了,無論誰問都要裝不知情。我惟命是從,眼下六神無主,他的話奉爲圭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