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懷疑是自己高度不夠，站在那裡想了想，開始四下尋找，發覺牆角斑駁的青痕邊有塊大石頭。
我快步走過去，蹲下身子去搬，太沉，搬不動。
正對偏窗的是一棵大樹，我定了定神估算了一根樹枝離地的距離，順着樹幹爬了上去。
手腳不算靈活，好在只是攀到第一根樹枝而非樹冠，難度小很多。
使出吃奶的勁兒爬了上去，在高處，院內的風景一覽無餘，甚至能瞧見隔壁院子的山牆內，有個正坐在花架下看書的大夫。
我在樹枝上慢慢移動了身體，正對着偏窗，往裡看去。
的確是沒有人，屋內一片寂靜！
不過須臾的功夫，人能到哪裡去？我遲疑了片刻，還是決定先下來再說。
剛動了動手腳，樹枝發出一聲短促的聲音，我嚇了一跳，怎麼剛纔爬上來的時候好好的，現在要斷了？！
回想景嵐說我運氣好，真是個笑話！
樹底下傳來低低的笑聲，樹枝未斷，我手腳打滑，失去了平衡一個倒栽蔥就往下掉。
蕭楚接住我，又好氣又好笑的看着我道：“這不是桃樹。”
我靜靜的在他懷裡擡起頭，跟他對視。
好些日子沒見，他整個人清減了不少，身上的白衣也顯得寬出了些，也只有他這般的人物，衣袂紛飛間不見病骨支離，倒是更添了清風朗月般的氣韻。
他的笑容轉瞬即逝。望着我怔了怔，擡手下意識的往我手腕上貼近，我壓住他手臂飛快地推開他，從他懷裡下來道：“我等景嵐，她約我在竹林喝茶。”
我垂低了腦袋，不敢再對着他明麗的雙眸，那雙眸子感覺能洞察我，看穿我的內心。讓我無處可躲。
蕭楚牽了牽嘴角道：“你跟我說她約你在竹林喝酒比較可信。”
不提酒還好，一提酒就上了火我忍不住扣緊了手指，蹙眉道：”有個人身上舊傷纏綿，怎麼都好不了，居然還敢喝醉，大夫，你說拿他怎麼辦好。“
良久之後，蕭楚脣邊漾出笑渦，他溫柔的道：”過來。我告訴你怎麼辦。“
”最好的方法，就是這樣......”
......”小林，東苑那邊怎麼了？景大夫說你了。因爲藥典的事？“
陳師打量我幾回。目光不斷的從我臉上滑過去，見我情緒有別平日，終於忍不住問了一句。
”你回來之後，情緒一直不對啊。“
他觀察的細緻入微，擔心我是在景嵐住所受了氣。
我臉上紅了紅，壓低聲音道：”老師。跟她沒關係，哦，我是說沒什麼特別的事情，她還對我說讓我替她謝謝您。“
”藥典會在離開應天回石崤山前還過來。“
陳師的眼神掠過我的臉，頓了頓道：”小林。快要出宮了，以後這些人也難得遇上。一輩子能跟這麼多同道在一起的機會不多，即使有些齟齬，也要看開。“
我當然明白他的意思，更知道他願意開口說出這番話，是實實在在的爲了我好。
我心中一熱，望着陳師懇切的說：”我知道，您不用特意關照。“
脣邊掠過一抹笑容，我注視着老師道：”一樣米養百樣人，每個大夫的個性都不同，但是聚集在這裡，最重要的就是看到醫書上看不到的。“
”別的，沒那麼緊要。“我從容不迫地道。
”再說哪怕有人爲難我，我也不是很在意。“
”萍水相逢，短暫相聚的人，各有不同的道路，聊得來，便是交流心得，聊不來，大路朝天各走半邊就行了。“
我歪着頭想了想，平靜的道。
”你能這麼想就對了。“陳師走過來，望望屋子裡已經睡着的另外兩個人，”爲師堅持自己的觀點，始終不想你後天晚上去清思殿的宴席，是怕你趟進宮裡的這蹚渾水。”
陳師端起桌上的茶壺，倒了杯茶送到嘴邊，眼神暗了暗道：“以前就算是有流言，畢竟也只是半隻腳進去渾水塘，拔出來就是了。”
“這一回公主宴請在清思殿，她幾番推遲，還以爲不會辦了，誰知道改了日期也要舉行，我擔心......太醫院提點下了指令，說是都要去，一個不能少。”
陳師走近我，低頭看着我關切的道：“徵求一下你的意見，跟老師說說，你心裡怎麼想？”
我手握緊了筆，沉默不語，眼光瞟到架子上層層疊的書，心中一動道：“老師，明日我去藏書閣整理，看進度吧。”
“如若來不及，這個缺席的理由也比較說得過去。”
其實，我心裡想的是，可以跟蕭楚再商量一下。
今日倉促，沒來得及多說幾句話，有限的時間也沒用在討論那些事上。
陳師頷首道：“這理由不錯，還能讓老辛出面解釋一句。”
“太醫院提點總會賣他三分面子。”
“老師，其實不想那麼多，就當成一次普通的離別前宴席也是可以的，不過幾日就要各自走天涯的，留下的也有錦繡前程。”
......晨曦映照，太醫院的藏書閣沐浴在朝陽中。
我一早起來猶豫了很久，才換下平日裡最多穿的顏色暗沉的衣服，從隨身包袱中選了件淺色的衣袍。
屋內沒有鏡子，我藉着院中池塘裡的水面照了照，不料同屋的小弟子也起得早，見我蹲在那裡左右顧盼，上前問道：“小林，你一大早的蹲在池塘邊做什麼？”
我站不住一個趔趄，險些摔倒，鬧了個大紅臉，胡扯一句：“我看看有沒有魚啊。”
“有麼？”他來了興致，跟我一樣蹲在池塘邊看客好一會兒，纔打哈欠道，“哪來的魚啊。”
他問了我話，轉過頭打量我，似乎才注意到我今日換了衣着，眼神亮了亮，他笑道：“明晚纔是清思殿宴席，今日你穿這麼好看做什麼？“
“小林，你今天不去藏書閣做事？”
“要去的，要去。”低頭回避他的目光，得到認可，我微微的鬆了一口氣。
我站起身，離開池塘邊，回屋取了點東西，手拂過枕頭，遲疑了片刻，還是沒有將底下那個寫好的信封取出來拿在手上，反倒是往裡推了推。
藏得更深些。
......還沒走到太醫院藏書閣的正門，遠遠地，我就看到辛大夫站在門口正等着我。
眼神凝了凝，看清那個白髮老人的確是辛大夫，我加快腳步走到門口跟他行禮。
辛大夫跟往常一樣看着我爽朗的道：”小林，你沒有失信。“
”嗯，“我點頭回應，”當着兩位老師的面，我許下的承諾當然是要作數的。“
辛大夫眼中閃過一道光，他從懷中慢條斯理的取出來一疊紙張，遞到我手中道：”這是我新列的書目，你爭取在出宮前替我找齊，若是找不齊，我就跟陳大夫討個人情，多留你在太醫院幾日。“
乍然一接到單子，看着上面羅列的大堆書名，我頭皮都麻了，這要怎麼找啊，天曉得！
聽到後一句我咬了咬牙道：”我一定盡力找全，留在宮中的機會，您還是選擇其他人啊。“
”太醫院有大把的弟子想趁着這個機會留下來，我不是其中之一。“
辛大夫大笑道：”當初留老陳在宮裡，他也想方設法逃，隔了這麼多年，他的關門小弟子還是一樣。“
”真是有什麼樣的師傅，就有什麼樣的徒弟。“
”行，我不會強人所難的，你盡力找，完成多半就行了。“
我也沒再多囉嗦，跟辛大夫寒暄了幾句，就徑直進了太醫院樓上的屋子開始完成要找的書目。
蕭楚不在，我的進度跟他人在這裡的時候有天壤之別。
今日的太醫院分外熱鬧，全然不同平日裡那種安靜有序的氣氛，我聽到樓下一撥撥的人來了又去，似乎都是來借閱書冊的。
我感覺很納悶像是有什麼我不知曉的事情！
難道是快要臨近歸期，各地的大夫們預備來個突擊的灌輸？
還是說臨走前，太醫院提點要考校各位？！
我手上的活沒有停下，一個多時辰過去了，爬上爬下的核對紙上的書目。
門口足足擱了五，六個大箱子，要把它們中的大部分填滿了，纔算圓滿完成任務，當然，若是都能填滿，那就好上加好了。
有人聲上了二樓，樓梯口一個不留神，忘記阻攔來客的藏書閣宮人連忙阻止住對方的腳步。
我心中一驚，放下手中的書，擡起頭凝神聽着！
“聽說清思殿的宴席會考校醫理，樓下有用的書冊都被人拿得差不多了，請行個方便，讓我們上去找幾本，取完就走。”
“抱歉，不是我不通融，在上面做事的是太醫院提點的人，惹惱了他老人家，我們這裡的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宮人擡出提點的名號來趕人！
我聽到那兩個下去的大夫邊走邊說話。
”聽說備了好酒，好菜，考校醫理會怎麼考呢？“
”你不知道麼？有風聲說公主要給那幾個狂妄的異族大夫臉色看，其實大約是沒我們什麼事的......”
“話雖這麼說，總覺得心頭不安，擔心......“
腳步聲漸漸走遠，我坐在地上，霎時改變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