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槍聲在雪原迴響，領頭的日本兵被一團血霧所包裹，在那穿透胸腔帶出的嘶啞叫聲中，益子重雄分明聽到了“臥倒”！
“藍玫，你這傻瓜！”青璃。
“都別怕！衝上去！”益子重雄呼喊起來。
日本機槍手向槍響的大致方向瘋狂的開火，只有不斷的扣動扳機才能平抑他心中的恐懼。
砰！
一個鋼盔突然跳起來，那日本兵的腦袋就像搗爛的西瓜，紅的白的黑的，一股腦的蹦出來。
連發兩槍，益子重雄也發現了藍玫的位置，日本兵齜牙咧嘴的用步槍還擊，幾百米的距離，須臾便至，將近三十多號人，你總不可能全部射殺吧。
就在這日本鬼子猛衝的時候，青璃突然從樹下雪坑中躍起，一梭子彈就將衝在最前面的那個鬼子兵射殺。這個距離其實已經是衝鋒槍射程的極限，命中完全是奇蹟，臥倒在地的益子這才發現，青璃腿上有包紮！
益子重雄大喜過望，斷斷續續交火將近十天，死了上百人，凍傷無算，終於擦中了雪女！只要能抓住其中一個，另一個一定也會落網！楊靖宇的下落豈不是唾手可得嗎！
“快快滴！衝！”
砰！
鮮血迸在益子臉上，他話音未落，一名挺進隊員同時中彈，當場栽倒。日本兵剛剛衝去沒多久，一顆手榴彈精準的落入人羣，短短一分鐘，討伐隊五死六傷，這些被櫻木涉寄以厚望的精英，當他們被當作普通步兵用的時候，傷亡率幾乎沒有什麼區別——血肉之軀而已。
一個潔白的影子剎那間就閃了過去，藍玫不由分說，一把抓住青璃的領子，把她往樹林深處拖去。幾十米外就是緊追不捨的日本兵，他們躲在參天大樹後面，亦步亦趨，鬼子已經瘋了，在近距離上憑着三八吹火筒，堅決的追殺。
斑駁血跡，深刻雪痕，青璃坐在地上，一路被拖着走，她的衝鋒槍口始終瞄準後方。日本兵不要命的追趕，每一次躍進都是生死抉擇，面對蜂擁而至的鬼子，兩人一邊拖行，一邊還擊。子彈在雪地上打出陣陣飛花，這是日本人在盲射，而青璃每一次掃射，都能聽到一聲淒厲的慘叫。有時候什麼聲音都沒有，那是被打中的鬼子一聲不吭的倒下。
益子想要兩翼包抄，卻發現只要向兩邊移動，失去掩護的鬼子兵馬上就會被精準的火力擊斃，他終於意識到，在一百米距離，雙方的火力根本不在一個檔次上。即便到了如此絕境，拖着戰友撤離的藍玫仍然在天黑時甩開了討伐隊，或者說，討伐隊無力再追。
樹林之下，血泊處處，哀嚎連天，益子挺進隊一戰陣亡十八人，幾乎人人掛彩，隊員們毫無表情的坐在雪地上，任憑風雪吹打，嚶嚶啜泣不知從哪裡隱隱傳來。
“八嘎！你們是大日本帝國的勇士，再有哭泣者！切腹！”
益子重雄牙齒氣得咯咯打顫，他自己是這麼說，但這些隊友已經無法再戰，好在聽到槍聲就會有自己人過來，天黑下來以後，果然有一隊人打着火把來了。
“怎麼只有九個人！”益子質問道。
“報告太君，弟兄們凍傷過半。”唐隊長小心的回答。
“沒關係了，把火柴拿出來，還能走的都跟我來！把火把熄了！”
益子重雄裹着行軍毯，提起機槍，順着微弱的火柴光，循着雪地中的血跡和深深的拖痕，堅決的執行着櫻木的命令。
儘管隨時有可能從黑暗中飛來一顆子彈，但是他毫不在乎。
“好妹妹，放下我吧。不幹掉這羣鬼子我們跑不掉。”青璃突然不再要求留下，“只剩下一顆手榴彈，你留着，我們不能落到鬼子手裡，如果到了必要的時候，你應該知道怎麼做！”
“姐！不要這麼說，張大哥就在路上，我們一起走！”
青璃點頭，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傻丫頭，我要怎樣才能讓你明白。她坐在一塊石頭上，把最後的子彈都壓進彈夾。
黎明之前，黑森森的樹林，星星之火，一閃一滅。
“太君，這不對勁啊，太安靜了。”
“八嘎！划着火柴！繼續追！”益子重雄根本不聽這漢奸的辯解。
唐隊長戰戰兢兢的划着火柴，昏暗的光轉瞬即逝，在這無風的夜晚，彷彿鬼火一般。
忽然！
唐隊長的身體就像抽風一樣，血霧從胸腔裡噴出來，槍聲疾如烈風，鋼針一般鑽進耳膜，這是他腦子裡重複過無數次的聲音，鬼魅般淒厲的槍響。
這十幾個中日混雜的討伐隊知道後退必死，無不猛衝求生。衝鋒槍幾個點射，又有人中彈倒下，接着就是盒子炮清脆的槍響。
“他沒子彈啦！”益子重雄用憋足的中文喊道，“突擊！”
砰砰！
重雄話音未落，子彈從他身邊呼嘯而過，嚇得他身形一低，彎得更矮了。在漢奸的掩護下，三個鬼子趁着青璃換彈夾的機會，一擁而上。
剎那間，衝在最前的鬼子腦門上多了一個彈孔，青璃丟掉衝鋒槍，手臂劃出一條弧線，一支盒子炮瞬間從腰間甩出。
她傾斜着出手，一槍一個，鬼子倒在地上，還試圖抓住她，青璃後退一步，又補上幾槍，這幾個鬼子再也不動了。
益子重雄眼看自己的挺進隊員一個一個魂歸九段阪，也死了活捉的心思，對着青璃的雪坑甩起了手雷。漆黑一片的黎明，手榴彈炸起的煙霧完全把戰場遮擋起來。
青璃意識到，如果要走，這是最後的機會。不由多想，她滾出雪坑，拖着傷腿，往樹林深處走去。
突然！身後一陣巨力涌來，趁着爆炸的煙塵，一個漢奸趁機撲上來，從背後把她抱住，膝蓋正好頂在傷口上，鮮血霎時間噴涌而出。青璃忍住劇痛，用還沒有被控制住的左手抽出匕首，反手出刀，噗哧一聲，刀入腰間，青璃用力一擰，這個傢伙一聲呻吟都沒能發出來，喉嚨裡只是發出“呵……呵”的聲音。很快，生命從他體內流走，青璃用力踹上一腳，卻發現這個傢伙臨死前死死抱住自己的腿。
這時候，又有一個鬼子端着沒有刺刀的槍衝上來，青璃情急之下，一個翻身，左手甩出一把匕首，這鬼子腹部中刀，一個趔趄也倒在不遠處，他掙扎着爬起來，盡全力把槍口對準青璃。
砰！
那鬼子的腦袋突然飛到一邊，整個脖子都被子彈削掉。
青璃側坐到地上，用力蹬開屍體，攀住樹根，右手努力的去抓槍，因爲她覺得日本人應該不止這麼多。
果然，就在她抓住槍穗的一剎那，一陣寒光閃過。
“啊！”
益子重雄躲過藍玫這一絕命狙殺，用一把30式刺刀，把青璃的手直接釘在樹根上。他瞬間壓住無法行動的青璃，制住關節，用她的身體擋住射彈的方向。
“藍玫！不要動！”益子重雄高呼道。
砰！
最後一名趕來幫忙的日本兵瞬間被打倒。
晨風吹過血腥的屠場，益子重雄這才發現，自己手下這十幾號人已經沒一個站着的了。晨曦下，不遠處那個嬌美的身影伏在陽光下，一層金色餘輝將她的身形勾勒出來，這是雪女的光環。
益子重雄知道，她只是在顧慮青璃而已，如果開槍，子彈將毫無懸念的穿透兩個人。
“藍玫姑娘，我久仰你神槍大名，櫻木長官也曾是你的戰友，我保證你們會受到人道待遇！投降吧！”
砰！
重雄心中一凜，這是衝着自己那隻拿槍的手去的。
“投降吧！中國軍隊已經攻下錦州，你們當不了幾天俘虜的！”益子重雄說到這裡心中黯然神傷，大日本帝國完蛋了，而他們需要用這種方式證明自己，證明自己沒有失敗。
“藍玫！”青璃大喊，“別拖時間！開槍啊！”
青璃分明看到，那支槍在顫抖。
“好妹妹別哭！咱不能落到鬼子手裡！開槍啊！”
益子重雄害怕了，爲了讓青璃閉嘴，他試着用手去捂他的嘴巴。這是一個非常錯誤的決定。
“啊！”一聲慘叫，益子重雄的手指被硬生生咬成了兩截。
“妹子你開槍啊！鬼子增援要來了！咱們倆要活一個！”
砰！
益子重雄的表情凍結在他臉上，搭在扳機上的手指輕輕鬆弛，血沫從嘴裡不斷的翻出來，手腳因爲失血和冰冷不住的抽搐。
“好槍……”
雪瀟瀟直下，藍玫把全身的力氣都壓在槍身上，彷彿就在爬行。
“保護好大佬楊。替姐姐幸福下去。”
這是青璃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茫茫雪原下，那個單薄的身影每走一步都要氣喘吁吁，寒風將她的斗篷獵獵吹起。
眼皮在慢慢的打架，身體也好像在沒有一絲力量，她似乎聽到了飛機的聲音，一定是日本人吧，只是她已經不在乎了，沒等它招來日本兵，自己或許已經倒在雪地裡了。
就這樣睡吧，睡一覺就不會這麼累了。
藍玫靠在樹下，意識慢慢的離去。
“藍玫！醒醒！不能睡！”
咦……是楊大哥呀。
一隻大手把她從地上拉起來，背在背上，嘴巴上一股暖流，這是熱水。藍玫貪婪的吸了一口，終於這口氣一鬆，徹底失去了知覺。
這……是哪裡？藍玫隱約記得，是楊靖宇把她背了起來，這裡應該就是密營了。
“藍玫同志！是我！”
藍玫睜開朦朧的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冷峻又有些帥氣的臉。
你……
“是我，關嚮應！”關政委話沒說完，連咳幾聲，臉色煞白。
“藍姑娘你可醒了，三爺揹着您一口氣跑了幾十裡山路！又殺馬煮肉，這才把你救起來。”老七一看藍玫甦醒，忙不迭的給掌櫃的說好話。“我去給三爺報個信！報個信！”
“關政委，你病了。”藍玫問道。
“小事，跟同志們的犧牲比起來，這算得起什麼！”關嚮應話音未落，又劇烈的咳嗽起來。
“關政委，扶我起來吧。”
“你這剛好一點，先休息吧。”
“不！我要找大佬楊，他還沒出來！”藍玫哭着說道。
關嚮應聽到這個名字，眼神突然閃爍起來。
恰在此時，張樂山三步並兩步從門外衝進來，看到關嚮應，立即立正：“政委！我來看望藍玫同志。”
“大佬楊怎麼樣了？”
張樂山渾身一顫，突然跪倒在地，嚎啕大哭：“我對不起黨！對不起人民啊！弟兄們奮力廝殺，只！只搶回了楊兄弟的屍首！你們打我吧！我沒用啊！”
“老張別這樣！”關嚮應雙眼通紅，“這不怪你，真不怪你！不要自責！”
張樂山嚎啕大哭一番，忽然抹掉眼淚站了起來：“政委，這回我得違反紀律，等中央打過來，那櫻木討伐隊老子是一個不準投降！”
“他們是警察，不是軍人，老張我支持你！”關嚮應很熟悉國際法，類似黨衛軍這種特務鎮壓組織不受保護。
“對！藍妹子你先養好身體，一開春！大部隊準來，老子一定把那烏龜王八蛋的心肝挖出來，祭奠楊兄弟！”
一個月後……
哭聲、叫喊聲、玻璃破碎聲，槍聲，連綿不絕。
磐石日本憲兵隊司令部，這個曾經威風無限，沒人敢惹的地方，如今已經成了日本人最後的墳地。人民軍坦克一路猛衝之下，東三省的日本兵和僑民都在向通化逃去，而磐石已經被徹底遺忘了。
櫻木涉靜靜的站在樓頂，透過玻璃窗看着圍牆外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狼煙四起，血沫黃沙，屍積如山，血流成河，只不過這一次的死者變成了日本人而已。日本軍隊剛剛撤離，躲藏在山裡的抗日聯軍就開始破壞交通，四處出擊，而失去了日本軍隊的強力鎮壓後，日本人成了中國人泄憤的對象，他的憲兵隊竭力維持，卻換來更血腥的屠殺。
當然，在勞動黨的記錄中卻並非如此，日軍敗退，撤退前有計劃的屠殺抗日誌士，掠走集團部落的存量，帶不走的直接燒掉，甚至槍殺在火中搶出糧食的中國人，無辜慘死者數以萬計。如此行徑，中國人怎能不怒！
張樂山手下這千餘人馬把司令部爲了個水泄不通，當地人民痛恨日本人，紛紛助拳，走投無路的日本僑民與軍人數百人，被包圍在這棟四層建築爲主的大院落裡。
“老五！你地形最熟，找個地方放火。”
“老大！你帶機槍堵住門口，不管是誰一律打死！”
“老三！等火滅了你帶人衝進去，記住，一片紙都別留下！”
“老四！這旮旯你最熟，帶人找到程斌，滿門誅殺！”
部署完這些，張樂山鬆了一口氣，說道：“弟兄們，成仙成佛就看今天！咱哥幾個齊心斷金！”
“兄弟齊心！”土匪，額不，團長們喊道。
當地百姓一聽說抗聯要火燒憲兵隊，紛紛把柴火拿了過來，憤怒的羣衆甚至把自家房子的門窗拆了過來，勢要燒死這幫日本鬼子。
張樂山的人炸開圍牆，用火力壓制鬼子憲兵，把門板木柴一捆一捆的搬到樓下，縱火焚燒。一時間哭泣聲、叫罵聲、吼聲、驚恐的嘯聲亂成一片，大火的熱量將建築內部的燃料點着，迅速蔓延開來。濃煙滾滾，日本僑民驚恐的向外逃竄，張樂山的大金剛不由分說，堵住門口，幾挺機槍交替掃射，打得日本人屍橫遍野，血肉橫飛。這些日本移民哭着喊着，在烈火與子彈中淒厲的哀嚎，慢慢的倒了下去。
在焦黑的屍堆裡，張樂山沒有找到櫻木涉，他的假腿很特別，而且帶有金屬，很容易識別身份。上下翻找的戰士終於在一個衛生間與他遭遇了，果然，櫻木並沒有死。這個傢伙雖說已是走上絕路，卻是虎威尚在，一番交火，竟造成了數人傷亡。
藍玫一聽，氣得嬌顏似火，抄起手槍就要上去拼命。
張樂山大爲驚慌，連忙攔住：“妹子莫急！這狗東西哪裡配得上你髒手，讓我捉了他，當衆活刮！”
櫻木技術再好也不過一人一槍，手下的日本兵早就不知道哪去了，張樂山帶人上去，幾下子就耗光了他的子彈。
張樂山拿起兩顆手榴彈一起拉弦，丟進門去。
在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中，櫻木和他的挺進隊一起，灰飛煙滅。
不久之後……
“張樂山同志，我是契卡成員，編號4667，楊尚昆，我有幾個問題想要詢問你。請你瞭解讀權利和義務須知，根據規定，關嚮應政委旁聽。”
“請……請組織放心，我一定配合調查。”
“張樂山同志，這並不是正式指控，僅僅是調查，我們想請你說明如下情況，一、1935年冬天，你與胡彪連長（老大）搶回楊靖宇同志遺體的細節。二、1936年春天，你帶部隊血洗日本平民及槍殺叛徒程斌全家的細節。請開始。”
“我……我從第二件事情說起吧。程斌這個叛徒，害死我抗聯幾百號兄弟，殺他全家算什麼！這個沒說的，我認了，要殺要剮隨便。血洗日本憲兵隊，那是日本人都躲了進去，我們強攻又攻不進去，情急之下就放了火。再說了，日本僑民都拿起了武器！”
“是的，這一點我可以證明，日本人沒穿軍裝但是拿起了武器，按照國際法屬於游擊隊，不受公約保護。”關嚮應補充道。
“至於搶回楊兄弟屍首的事情，鬼子剩下的人不多，我們一交火，那漢奸就害怕跑了。一開始我也不知道就是楊兄弟的屍首，我想日本人也不知道吧。”
“那爲什麼要燒掉資料庫，你要知道有很多漢奸因此逃脫的懲罰。”楊尚昆問道。
會議室外，詢問聲漸漸淡去，大家都看見，藍玫在外面等了張樂山一天。
調查的結果是公開張貼的，楊尚崑調查組認爲，經過詢問各方證詞對照，對張樂山搶回楊靖宇遺體的功勞予以認定，否認救援不力導致楊戰死的說法。同時，對張樂山殺害程斌及其家屬的事件，以特殊歷史背景下違紀行爲論處，從顧順章例，記過一次。對磐石解放戰鬥中的縱火事件，視爲合理戰鬥行爲。
“老張！”關嚮應咳嗽了兩聲，“恭喜你啦，雙喜臨門啊！”
“政委，不喝杯喜酒再走嗎？”
“我也想！可是醫生不許啊！他們要馬上把我送去……”關嚮應劇烈的咳嗽起來，鮮血從他嘴裡噴得滿地都是，纖細蠟黃的雙手顫抖着拿起一張方巾，想要去擦一下。
“老關！你一定沒事兒！我三兒這輩子，就服你一個政委！”
“好啦好啦，組織批准你結婚了，喜事好好辦，好好對藍妹子，再見了。以後給人民多辦實事，做個好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