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丁地被人用力一推,露絲踉蹌着摔出去老遠,一下子趴在了地上。
小芬哭着追過去,拉住露絲的手,喊道:“阿姨!你流血了,你要不要緊?”
那個女人驚詫地走過去,她有些不解地拉回小芬,訓斥道:“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和陌生人說話,你就是不聽?這麼晚了,要去哪裡?沒聽說過嗎?女人是老虎!”
小芬哭得更兇了,她委屈地嚷道:“這位阿姨是剛剛搬過來的,就住在邱大爺家的隔壁。她人可好了,還教我怎麼彈琴。阿姨不是老虎,阿姨還是好人呢!她這是要送我回家的,媽媽,你不該這樣對待阿姨!你看,阿姨都流血了……”
那個女人驚得張大了嘴巴,知道錯怪了露絲,滿臉愧疚地她趕緊俯下身子,拉住露絲的手,她掏出自己的手帕就去擦露絲額頭上的血,爲自己的冒失而不住地道歉。
“我是小芬的媽媽,”女人紅着臉,很不好意思地道,“錯怪你了,真是對不住啊!”
露絲咳嗽着,用一種豔羨的眼光望着小芬和那女人,然後搖搖頭,說道:“這就要到家了吧?小芬,阿姨就不送了,跟媽媽回去吧。”
“對不起啊!是我錯怪了你,讓你受到了傷害!”女人依舊很固執地跟着解釋,她顫顫地道,“這樣的世道,我不能不小心。哦,還是讓馬車送你回住地吧!”
女人說完,不容商量地對馬車上的車伕叫道:“幫我把這位姐妹送到小海路的喬家大院!那兒有人接應,你喊一聲邱叔就行,那個車錢就算在我的賬上。”
“好嘞!徐老闆,放心吧您吶。”車伕很爽快地就答應了,趕緊過來搭手拉起露絲,因爲露絲咳嗽得厲害,而且又受了傷,便也顧不得什麼男女有別了,趕緊送人回家是正事!
喬家大院,原本是京都有名的布商喬德旺的老宅,後來,喬家因爲落魄,舉家南遷,據說還遠涉重洋,投奔他四叔去了,至今音信全無。
臨走前,喬德旺就將這老宅託付給了他的一個世襲好友暫管,誰知,那位兄臺不知何時竟迷上了煙土,欠了一屁股的外債,便將喬家大院抵押與人,最後,曾經輝煌一時的大院就成了一個七十二家房客的外來人口集中營,再後來,由於這裡人員閒雜,經常出事,鬧得四鄰不得安生,有人上報大順朝廷,又恰逢朝廷下定決心要平定亂匪,便得了個藉口,將喬家大院收歸朝廷,遣散了租住戶。
可是,朝廷要這大院也無多大用場,但空着終究不是個事,這事兒也真是巧了,開朝皇帝陳順義愛聽戲劇,什麼京、黃、越、豫、淮,幾乎沒有不愛聽的。
於是,他的手下便設定了一個專門的班子——“戲文鼎”,劃歸鎮北侯兼管。
後來,每逢正月,全國上下大興戲文、欲求文藝繁榮!各個劇種都以能進京面聖,接受皇上的檢閱而爲榮,那一股熱鬧勁,絕不亞於後來的“徽班進京”。
因此,來京都的人就多了起來,這接待便是個問題,加之先皇是個寬厚仁慈的開明君主,就連這各個劇團的吃喝招待都歸朝廷來管,正好,這個剛剛收歸朝廷的喬家大院便真正派上了用場,凡是受朝廷之邀進京的,一律住在喬家大院。
於是,常年冷冷清清的大院便在每年的正月顯得特別熱鬧,但後來,兼管“戲文鼎”的鎮北侯平時也懶得管理,便又將喬家大院轉而託付給了皇家所屬的“大世界劇院”,並且,還有了效益,每年都能額外的收受一些所謂的管理費!鎮北侯也樂得開心。
“大世界劇院”將喬家大院收拾了一下,便分租給下面的幾個常駐劇團,隨他們自己怎麼管理吧,於是,地方劇團在京都有了常年駐地,而劇院又有了新的創收,鎮北侯呢,不費一點力氣,就能源源不斷地收受錢財,便是皆大歡喜了。
眼下,老邱他們所在的淮劇團就常駐於此,而淮劇團又將自己租來的幾個小房間對外租了出去,當然,都是劇團裡的一些熟人介紹的外鄉人。劉三卻因爲以前在鎮北侯家打雜,經常往來於喬家大院,跟誰都有點熟悉,其實,他早就租住在這裡了,只是,早出晚歸的,很少能和同樣是早出晚歸的老邱碰面。
喬家大院成了京都戲子的別稱,誰都不陌生!
那個車伕一邊答應着,一邊託着露絲的手臂,將她攙扶上了馬車,雖然離喬家大院並不遠,但是,徐老闆的姐妹,哪怕就是從馬頭送到馬尾的這一點點的距離,也無論如何是一定要服侍好的!
露絲再三拒絕,可惜咳嗽得厲害,經不住拉扯,也就罷了,只得隨車顛簸。只一會兒的功夫,就回到了喬家大院。
這一刻,小房間裡的人竟然多了起來,大夥都嘻嘻哈哈的,好不熱鬧!
透過隱約的燈光看,原本就有些醉意的劉三更是興奮,在衆人的追問下,正興高采烈地大讚露絲的溫柔與甜蜜。
“今兒個也是巧了,大家都有空,便過來爲一對新人祝福!哦,那個,是這樣的,今晚的演出讓給了新來的滬劇了,我們才能得空早點回來的。”一個小夥子大聲道,“呃,怎麼不見新娘子啊?新娘子出來與大家見見面嘛!”
“是啊!總該和大家見見面的,以後,相處的日子也還久着呢,打個招呼嘛!”大家都跟着起鬨。
車伕停下了車,朝院裡嚷道:“邱叔!”
屋裡,剛剛舉起酒杯的老邱答應一聲,就爽快地跑了出來。
“徐老闆讓我帶過來的她的一個姐妹,叫你接一下。”車伕和老邱一定也很熟悉,他很簡潔地對老邱說道,“哦,剛剛摔了一跤,額頭磕破了呢。”
“怎麼會這樣了?”老邱遲疑了一下,便朝屋裡喊道,“劉三,接老婆!”
衆人一聽這話,就都笑了起來,哄叫着“喔,接新娘子嘍……”
望着額頭帶血跡的露絲,劉三心疼不已,他連忙跑上前去,一把抱起露絲,連聲問道:“露絲,你這是怎麼了?”
過了一會兒,露絲緩過勁來,她讓劉三將自己放下,然後,輕輕地咳嗽一聲,再抱歉地笑笑,說道:“放心吧,小芬被她媽媽接走了。哦,我,這是不小心,磕破了一層皮而已,沒什麼大驚小怪的。我們的月老呢?”
“你是說,督察?他忙着呢,你一走,他就急急忙忙地走了。他還有好多事情要辦呢,臨走時,還連聲說了幾句對不起,並且要我轉告你,以後,有什麼可以幫得上忙的,儘管說一聲,呵呵,我們還真是遇上好人了。露絲,你看,這麼一大家子,都是淳樸善良的好兄弟,好姐妹!”劉三朝衆人努努嘴,很激動地告訴露絲,“他們都是我們的好鄰居哩!”
“哦?!”露絲潮紅了的臉龐露出一絲欣慰的笑,感激地朝大家點頭,以表謝意,然後,還吩咐劉三道,“給大家發了我們的喜糖了嗎?”
“嗯,都給了,不過,是先欠着,等明兒個一早,我就去街上買去!”劉三高興地道。
大家又都善意地起鬨,跟着笑道:“明天的話,要雙的!”
正熱鬧着呢,門外又傳來小芬的清脆地呼叫:“阿姨!——”
露絲趕緊轉頭,驚疑地問道:“小芬,你怎麼又回來了?媽媽知道嗎?”
“阿姨,我媽媽說了,讓我跟着你學古箏!她也來了,就在後面。”小芬一臉興奮地跳着說話,還一個勁地朝後面喊道,“媽媽,你快點!”
旦角就是不同,到底是花步走得慣了,依舊是不急不慢地朝小房間走來。
“徐姐!”小夥子和小姑娘們都這樣稱呼小芬的媽媽,個個都是一臉的崇敬。
“玉蘭!”老人們都是這樣的熱情地一聲呼叫,顯得格外親切。
這時,所有人都站着,包括剛纔一直坐着的幾個老樂師也都站了起來,看得出,他們對這個徐老闆也挺尊重的。
徐玉蘭頷首微笑,朝大家揮手致意,並且示意大夥趕快坐下。
古代,對唱戲的大腕都稱呼爲“老闆”,而這個大腕,在劇團裡的地位可與劇場的老總相媲美!
簡單點說,劇場裡發出的預告,誰誰誰唱哪一齣,都得和這些個大腕協調。就連樂師們,誰起調早了,誰起調高了或者低了,都得挨他(她)們的批。名角嘛,沒辦法的事,人家聽戲的就衝着他(她)們的名氣來的,把他(她)們得罪了,就是得罪了上帝,得罪了生活的本錢,您說,就爲這個,還有人敢和他(她)們唱反調啊?!因此,全團上下,就數大腕最牛,稱呼他(她)們爲老闆,一點也不過分。
小芬的媽媽——玉蘭,走進屋子,就對露絲鞠了一躬,說了聲“對不起!”,惹得一屋子的人都側目圍觀,一時間竟不知徐老闆是什麼意思了,就都怔怔地望着露絲,看她的反應。
“哎呀,這可折煞我了!”露絲趕忙回了一禮,急道,“沒什麼的,我……”
“露絲小姐!”徐玉蘭打斷露絲的話,很乾脆地道,“我能聽聽您的演奏嗎?如果方便的話,就現在。”
大夥都訝異地瞪大眼睛,心裡想道:跟人家說對不起,還這麼不客氣地要聽人家演奏?
唯有老邱不聲不響地回自家屋裡,拿來古箏,放好了,鼓勵地盯着露絲,朝她點頭,暗示她千萬要答應下來。
小芬也嚷嚷道:“阿姨,我要跟你學琴!”
“那好吧,我試試!”露絲謙虛地朝大家點點頭,然後從容地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