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讓景春告退,林蕭轉頭吩咐綠竹去廂房取物件過來。
貴妃榻前方桌案上擺放着一套水潤剔做工精緻的碧玉茶具,杯中新泡了銀毫,是她的最愛。
湯水清澈明亮,茶汁清甜氣如幽蘭,一根根小小的葉兒浸泡之後舒展開來,根根細絨清晰可見。只有這麼鮮嫩的好茶,才能讓人喝着心情舒爽。
她伸手端起茶杯淺酌一口,細品嚥下,飲完又將茶杯放回桌案。
身子微微傾斜半靠在紫檀木貴妃榻上,隨手用手捻起水晶盞中的一粒楊梅,塞入口中。
熟透的楊梅酸酸甜甜,一入口味道噙滿脣齒,汁水在口腔蔓延。實在妙極。
阿遠站在原地望着東廂那處,一臉糾結,林蕭覺得好笑:“事情很急?”
阿遠點頭,兩道濃眉擰成麻花。
“也很重要?”
“重要。
“那你站在這兒,就能解決問題了?”
阿遠愣住。
林蕭收回目光,又從水晶盞中捻起一顆楊梅,塞入口中。
“三爺分得清輕急緩重,知道哪件事重要,你在這裡揪心毫無用處不是麼?”
阿遠茅塞頓開,臉上佈滿笑容:“多謝夫人指點,屬下還是去問問三爺,到底如何是好。”
“這就對了,不過你先等一下。”
林蕭將清雨喊過來,吩咐她去把在廚房一直溫着的早膳裝些過來。
清雨自知她意,應了聲很快出了屋,阿遠看得一頭霧水。林蕭也不多說,繼續吃楊梅。
手腳麻利的清雨沒過一會兒就拎着食盒回來了。
“也不知三爺口味,奴婢就各撿了幾樣。”
她將食盒放在林蕭面前,林蕭隨手將蓋子打開,飯菜香味撲面而來。
一碟牛肉灌湯包、一碟扇貝燉雞腳、一碟蝦仁湯餃、一碟藕粉桂花糕、兩個驢肉小火燒、一份爽口小鹹菜、外加一碗蟹筍湯。
能看得出清雨拾撿時十分小心,各個都囫圇着保持原樣,姿態誘人。
“就這樣吧。”林蕭重新蓋好蓋子,“阿遠,你順道把這個拿給三爺墊飢。”
阿遠一臉驚訝:“這都什麼時辰了,難道三爺還沒用早膳?”
“我們今早去了一趟明月閣,耽擱了。”
阿遠秒懂:“是,夫人。”他接過食盒,又向她行了禮便往東廂去了。
深秋,晚池園的景色和之前來過那次又不相同,滿園翠綠早已變得五彩斑斕。
池塘旁邊的楓樹染上了紅霜,院子中央高大的梧桐此時已一片金黃,地面落滿枯葉,正有下人在負責清掃。而旁邊那顆粗壯的香樟樹依然綠的鮮嫩。
園中花圃養了大片桂花,微風拂起,花香涌動。牆角的薔薇卻是過了季節,枝葉上只剩幾朵枯萎殘花。
林蕭從榻上起身走到門口,目送阿遠敲開東廂的門,提着食盒走進屋,屋門又重新合上。
不一會兒綠竹從廂房出來手中抱着一本紅色大冊子,正是林蕭從王府帶過來的禮冊,上面記錄了她的嫁妝。
“夫人,冊子拿過來了。”
“好。”
林蕭轉身回到榻上而坐。
院裡事物有景春負責,無需她費心,但那一堆嫁妝卻得她親力親爲。先做好分類,等庫房重建之後再搬進去。
物品各式各樣,金銀珠寶、字畫古籍、碧玉雲珠、錦緞綾羅、糕點吃食……
光禮單就有二三十頁,厚厚一沓像一冊書,林蕭一項一項細細翻看,一邊感嘆自己爹孃的大手筆,一邊吩咐綠竹在一旁坐下記錄。
綠竹能文能武,不僅武藝超強,尚能寫得一手好字。
方纔去明月閣,陸老夫人給了一對金鑲玉鏤空鸞鳳頭面,二夫人給了一隻水透的翡翠手鐲,孟姨娘給了一支梅花白玉簪,白姨娘給了兩匹上好的羅錦。
大夫人中途離場,陸德指使丫鬟也送上提前準備的賀禮,是一串晶瑩飽滿的珍珠手串。個頭均勻,顆顆指甲蓋大小,算得上貴重。
當時林蕭還驚訝的不行,覺得薛如煙不該這麼大方。不過後來轉瞬一想,便想通了。
這怕是陸德的主意,薛如煙準備的指定拿不出手。
一想起自己曾經和陸明軒定親時,她給的五十兩銀子的聘禮,林蕭就想笑。
“綠竹,你再開個賬簿將這些往來記錄下來,等會兒取些禮品挨家過去回了禮。”
“是,奴婢記得了。”
林蕭正埋頭和綠竹商討嫁妝歸置問題,連嬤嬤從屋外走進來。
“夫人,楚姨娘往咱院子過來了,要不要老奴把她支走?”
連嬤嬤三十多歲,慈眉善目神色沉穩,眼角微有兩道淺淺的魚尾紋,穿戴乾淨講究。是林蕭從府裡帶過來的。
以前在南平王府,姐弟倆除了黎嬤嬤就是和連嬤嬤最親近。
林熠尚還年幼,離不開黎嬤嬤的貼心照顧,所以楚悠然就把連嬤嬤給女兒派過來了。
林蕭擡起頭面帶質疑:“她來做什麼?”
連嬤嬤哼了哼,“跟她沾邊哪會有好事,老奴見她丫鬟手裡提着一個食盒,誰知道這回又安了什麼心?”
林蕭略一思索,吩咐道:“讓她進來。”
連嬤嬤不解:“夫人,這種髒眼睛的人還見她作甚?打發了算了,眼不見心不煩。”
上月親眼見自家王妃黯然神傷,她特別擔心,後來聽黎嬤嬤說起過,得知楚芊芊的小伎倆,內心對楚芊芊半點好感都無。
難怪夫人會和她反目成仇,因爲這個楚姨娘爲人太不厚道。
明知夫人剛和陸明軒退了親,接着自己上趕着巴結陸府巴結薛如煙,還使計和陸明軒混在一起,真真狼心狗肺。
王妃將楚芊芊當親生閨女對待,不料她其實是一隻喂不熟的孤狼崽。
如今這隻狼崽長大想吃肉,狠狠咬了主人一口,然後踩着主人的身子跳出保護圈開始爲非作歹。
你說,憑着王妃的能耐,如果不想讓楚芊芊好過,不是易如反掌?之所以不忍心下狠手,還是因爲相處多年有了感情。
連嬤嬤輕輕嘆了口氣,神色被林蕭捕捉到。
“連嬤嬤,你說我往後在院裡住着,平日會不會悶?”
連嬤嬤楞了一下,不知夫人爲何會問這個,但還是如實回答:“肯定會。陸三爺不能無時無刻陪着夫人,夫人手裡所有鋪子也有掌櫃看守無需操心,錢財不缺人手不缺。夫人長期無所事事,悶是自然。不過沒關係,夫人沒事時可以練練琴棋書畫,出門見見朋友,都可以緩解……”
“停!”林蕭打斷連嬤嬤的好心提議,嬌嗔着瞪她:“虧着嬤嬤還是小時候看着我長大的,怎麼一點都不瞭解我。”
連嬤嬤怔了會兒,若有所思:“哎呀怪我。老奴明白了,這就傳話去。”
林蕭點點頭,吩咐綠竹先將冊子收起來,等會兒再記。
作爲一個長輩,有權拒絕晚輩的探望。雖然她懶得見到楚芊芊那張醜惡的嘴臉,卻不介意玩玩貓捉老鼠的遊戲,爲生活增添一些樂趣,百無聊賴之時權當解悶了。
很快,楚芊芊的聲音由遠及近,“蕭蕭,我來看望你了。”
連嬤嬤跟在後面眼睜睜看着她往裡走,一臉鬱悶:“楚姨娘這樣直闖不好吧?三夫人現在可是……”
話沒說完,已經被楚芊芊打斷。
“連嬤嬤,你都是王府的老人了,怎不知我和蕭蕭從小感情就好。”
楚芊芊臉蛋上掛着盈盈淺笑,一雙眼睛望向坐在貴妃榻上的林蕭。
“我們以前都是這般來往,關係情同親生姐妹,蕭蕭不會介意的。”
她神色自若,一臉自信。
一身桃紅的霞錦絲藕緞面長裙襯的肌膚豔若桃李,細長優美的脖頸高高揚着,臉上帶着一絲驕傲。
進門不到一個月,就把棲雲軒治理的井井有條,婆婆也誇她有本事,楚芊芊自然覺得自己能耐不淺。
連嬤嬤冷着臉,臉色有些不耐煩,這楚姨娘怎麼如此恬不知恥?若不是聽了夫人吩咐,她連屋門都不讓她進。
就在這時,林蕭忽然出聲了:“出去!”
聲音清冷,不摻雜一絲感情。
楚芊芊臉色乍變,跟在她身後的兩個丫鬟都冷冷瞪着林蕭。
連嬤嬤心中一喜,上前一步喝道:“楚姨娘沒聽見三夫人的吩咐嗎?”
“蕭蕭,爲什麼要這麼對我?”
楚芊芊眼圈微紅,對連嬤嬤視而不見,往前一直走到林蕭面前。
“我都不知道我究竟做錯了什麼,會讓你突然對我橫眉冷對。你若是不喜歡,可以和我說,我會改。可是你不應該去和王妃說這些,咱們從小就是姐妹,不是嗎?”
她認爲楚悠然之所以冷落她,是因爲林蕭去告了狀。
“我過來只是單純想看看你,好久不見十分想念。我還特意做了你最喜歡吃的鳳梨酥,蕭蕭,你看。”
楚芊芊示意丫鬟將食盒提過來。
那兩名丫鬟分別叫安心和安怡,是薛如煙派到楚芊芊身邊服侍的貼身奴婢。
提着食盒的是安心,她不太情願上前一步,將食盒打開,露出一碟精緻的糕點。
黃燦燦的色澤,帶着梨子清香,梅花形狀的樣子,色香味俱全。
林蕭並未多看一眼,只是又喚了聲:“綠竹!”
綠竹剛去廂房放好冊子走出來,聽見聲音上前一步:“夫人有何吩咐?”
“去把楚姨娘請出去,我要先教教她見長輩的規矩。”
綠竹應了,虎着臉朝楚芊芊大步走去。
楚芊芊小臉一白,嚇得連連後退,不慎將安心手裡的食盒撞翻。
鳳梨酥灑落在地,嘰裡咕嚕滾到好遠。
綠竹長得壯實,和清雨完全是兩個類型。手腕粗手掌也大,一看很有力量,武藝不凡。
當然對於她的來歷和能力,她更是瞭如指掌。
就是因爲林蕭外出遇到了賊人,楚悠然纔給林蕭找了個文武雙全的貼身丫鬟。
自己被綠竹抓到,肯定成了待宰的羔羊,往屋外輕輕一丟,她就會摔個狗啃泥。
想想就讓人膽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