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府管家名叫薛泓,本是薛如煙的遠房表親。
丫鬟將他領進大廳,便退了下去。
楚悠然居高臨下端坐正位,林蕭坐在下首。薛泓目不斜視腰身筆直進了門,率先恭敬行了禮。
“見過王妃和郡主。”
楚悠然壓根不待見他,一臉不耐:“有什麼話,就趕緊說。”
薛泓做管家多年老奸巨猾,知曉兩家淵源。要事在身也只是訕訕一笑,腰板微微向前一傾:“老奴過來有要事相告。
事情是這樣的。今早楚小姐去陸府探望大夫人,正巧大夫人外出不在,楚小姐便準備離開。可行至門口時卻和大少爺巧遇。當時大少爺喝得醉爛如泥,身邊又無下人,楚小姐好心便送大少爺回自己的院子。不料……”
說到此處,薛泓望着楚悠然的臉□□言又止,似有難言之隱。
楚悠然蹙眉:“繼續說下去!”
“是。”薛泓硬着頭皮繼續道:“不料大少爺不慎冒犯了楚小姐,所以大夫人這纔派我前來,想詢問一下王妃如何解決?”
楚悠然當場就惱了,重重一掌拍在桌案上,案上茶杯晃了幾晃,緩緩有茶水溢出。
眸中泛着怒意:“陸明軒今年已經十八,又有兩房通房,就如此管不住自己?我倒想問問薛如煙平時是怎麼管教兒子的?”
薛泓訕訕一笑:“王妃息怒,大夫人那時恰好不在府中,等回來後才發現木已成舟,爲時晚矣,所以便派奴才前來。不過我家大夫人說了,對於楚小姐她還是喜歡的,只要王妃肯鬆口,便同意讓楚小姐進陸家大門。”
楚悠然冷呵一聲:“讓芊芊以什麼身份進門?薛如煙只知包庇兒子,哪管別人死活。”
“……”
楚芊芊身份卑微,這個時候嫁去陸家是連姨娘都做不成的。
陸明軒尚未娶正妻,不能後來居上先納娶姨娘,地位和那兩名通房沒什麼區別。
屋中氣氛冷住。就連林蕭聽了也蹙了眉。
薛泓又道:“老奴只是先來傳個話,具體如何處置還請王妃定奪。老奴這就回去等候消息。”
話落,也不能楚悠然說什麼,再次衝堂上二人行了一禮,徑自離去。
楚悠然生氣地從木椅上站起身,兩道彎彎秀眉緊扭:“真是荒唐!陸明軒這是什麼行爲?強佔!若在民間,可以報官立案。這事絕不能就這麼算了。”
“既然薛如煙管不好兒子,讓官府替她去管。否則她只會覺得我南平王府的人好欺負。”
林蕭思來想去怎麼都覺得哪裡不對勁兒。
她站起來走到楚悠然身邊,壓低聲音:“娘,先等等。我有話想和你說。”
楚悠然頓了頓,目光望着她:“你說。”
“其實上午去陸府時我看見表姐了,她特意拿了貢茶和水果去看望陸夫人,當時還說讓我和她一起,不過被我拒絕。”
“我倆一前一後進門,後來我在晚池園待了小半個時辰,卻沒聽到任何動靜。如果陸明軒真是強佔,那你想,表姐爲何不呼叫?”
楚悠然怔住。
“蕭蕭,你說得可是事實?”
林蕭點頭:“千真萬確。”
“你可聽清楚了?”
“陸三爺的書房可安靜,屋裡一個人都沒有,我說話都不敢很大聲,怕惹他不高興。”
“……”
楚悠然的心思忽然亂了,臉上表情一言難盡。
“你說芊芊拿了禮品特意去看望薛如煙?”
“是啊,娘,就是前陣子宮裡賞下來的精品貢茶,還有今兒一早外祖母讓人給我送來的荔枝和葡萄,表姐拿了一隻竹籃裝着。”
林蕭挽上親孃的手臂,輕聲道:“我回來沒敢和你說,就是怕你會生氣。”
萬萬沒想到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再不說不行了,不然娘還要被矇在鼓裡。
人啊,長期相處下來都是有感情的。若不及早提示一下,只怕她會被傷到體無完膚。
像楚芊芊這種白眼狼,根本不值得同情。
楚悠然臉色煞白,一股涼意冷的從頭到腳,突然腦子嗡一下,身體也不由自主微微晃動起來。
林蕭趕緊把她扶住,吩咐丫鬟搭把手將親孃扶回臥房。
廂房內的紗幔是淺暗的銀藍色,被褥也是配套的,躺在溫暖的牀上,楚悠然才覺得有了些許暖意。
心本來是滿的,現在卻有些無棱無角模模糊糊的東西,逐漸被抽空。
似真非幻,一點點的,消失殆盡。
*
隔日,楚悠然讓身邊的黎嬤嬤去了一趟楚芊芊的院子,問問她自己想怎麼辦。
黎嬤嬤是楚悠然從孃家帶過來的人,從小把林蕭照顧大,現在又負責照顧六歲的林熠。
跟在楚悠然身邊許久,身上除了本身自帶慈祥和細心之外,還有一股凌厲氣質,不怒自威。往牀前一站,就讓楚芊芊膽顫心驚。
楚芊芊從昨日回來,就一直在牀上躺着沒下地,飯也吃不下只喝了稀粥。
一天過去面容憔悴,再加上並未梳洗,躺在榻上如同蔫了的黃花菜。
不過黎嬤嬤知根知底,對她並無好臉色:“表小姐,王妃讓老奴過來問問你的意思。”
楚芊芊眼眸大睜,還未開口淚已成行:“我……嗚嗚……我也不知該怎麼辦。”
黎嬤嬤一翻眼皮:“既然如此,那就按照王妃的想法,直接去報官。反正表小姐是受害者,決不能讓兇手逍遙法外”
“啊!萬萬不可。”
楚芊芊大驚,顧不上什麼趕忙從榻上爬起,拉着黎嬤嬤的衣襟哀求道:“求嬤嬤回去告訴王妃,萬萬不能這麼做。”
自己的衣襟被扯,黎嬤嬤有點煩氣,便往後退了一步掙脫開。楚芊差點撲空,身子閃了兩下連忙往後縮回去,再也不敢隨便去拉黎嬤嬤了。
“表小姐出了事王妃很生氣,說陸夫人既然管不好陸公子,還不如讓官府管教。”
楚芊芊搖搖頭,淚水如同斷線的珠子,流得稀里嘩啦:“萬萬不可,若是報官,我這輩子的名譽就毀了。從小到大本就不幸,再沒了名譽後半輩子我可怎麼活?”
“……”
黎嬤嬤“呸”了聲,“果然和王妃想的一樣,一提報官你就激動的不行。”
楚芊芊愣了下:“黎嬤嬤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既然表小姐不想報官,王妃說了,就按照陸夫人的建議,讓你嫁過去。”
黎嬤嬤冷聲道:“不過王妃有話在先,這是表小姐自己決定的事,無論將來在陸府過得如何,都別再回來找王妃了。”
這意思其實就等於和她決斷,將來楚芊芊的人生無論好與不好,楚悠然再也不摻和。
楚芊芊緩緩垂下頭,簌簌淚水落在被褥上,開出一朵孤零的花。
但那隻放在被褥下看不見的手,始終緊握成拳。
“王妃還說會盡快派人去陸府走一趟,表小姐趕緊收拾一下,到底是下午就走,還是明兒走,那就得陸府說了算。”
黎嬤嬤丟下這話,直接轉身離開了。
已經到了這個時候,楚悠然還是想再次確認一下,便讓人去喊了小桃。
一進門小桃跪在地上,眼淚汪汪衝上座的楚悠然道歉:“對不起王妃,都怪奴婢沒有把表小姐看好。表小姐扶着陸公子回屋時,奴婢是在場的,可後來表小姐讓奴婢去給陸公子煮一碗醒酒湯,所以奴婢就去了廚房。沒想到等煮好醒酒湯回來,這事已經發生了……”
“嗚嗚……王妃您打奴婢吧,都是奴婢的錯。奴婢不該離開的。”
小桃愧疚極了,一張小臉哭成了小花貓,泣不成聲。
楚悠然微微嘆了口氣,目光落在她身上:“我記得你比芊芊年長兩歲,今兒有十八了吧?”
小桃一愣:“奴婢確實十八了。”
“十八,那也該嫁人了。”楚悠然點頭,“你是想許在府裡,不愁吃穿?還是嫁到別家,辛苦操勞?亦或是做個姨娘,盡享榮華?”
小桃怔住:“王妃,奴婢難道不用陪着表小姐嫁入陸家嗎?”
“不用,她一個人足以。”楚悠然斬釘截鐵道:“你本來就是南平王府的人,現在表小姐要嫁人,你的使命也到了頭,不用再跟過去做牛做馬。”
“真的嗎?”小桃立刻擦擦眼淚,脣角忍不住微微上翹。
“嗯。”
她認真想了一會兒,回道:“奴婢願意嫁到別家,就算辛苦操勞也無怨無悔,只要勤快,生活就有奔頭。”
“很好,比你主子有志氣。”楚悠然語氣淡淡:“我儘快讓黎嬤嬤幫你打聽個好人家,這幾日你就先歇歇吧。”
“多謝王妃。”
小桃高興壞了,走得時候感恩戴德,連連磕了三個頭。
等小桃離開後,林蕭從偏廳走出來,楚悠然對她苦笑:“你說得對,她連和她從小一起長大的小桃都算計,何況是我?陸明軒已經爛醉如泥,哪裡還有力氣做那種事?這事肯定有鬼。”
林蕭走過去,挽上親孃的胳膊:“娘,你也別太難過。既然發生了,既來之則安之吧。”
楚悠然輕輕拍拍林蕭的手:“幸虧不是我的親生女兒,娘不難過,只是覺得不值。罷了,既然她想去陸家,那我就成全她。”
“……”
整個上午,楚芊芊屋中並無任何動靜。
楚悠然沒去看她,她也心虛,不敢輕易出現在衆人面前。
清白盡失,這可是非常丟臉的事,儘管內心其實是愉悅的。
很快到了下午申時,薛泓又來了,這次並不是單獨一人。
身後有一名媒婆兩名喜娘數名丫鬟嬤嬤,還有若干挑着擔子彩禮的家丁。
家丁足有二三十號,挑着大紅木箱只只油光燦燦,上面扎着大紅綢。箱子是用貴重的檀木精心雕琢,花紋精美純銅鎖釦,從箱子來看裡面的寶貝一定價值連城。
楚芊芊隔着窗戶遠遠望見五六十隻大紅木箱魚貫而入,臉上笑成一朵花。
看來陸公子果然是重視她的,有了這些錢財,就算在陸家孤身一人,又能混得有多慘?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再望望榻上自己的兩個包袱,全部家當,忍不住一把丟在地上。
這時寬敞的院子中央已經擺滿箱子,楚悠然從屋裡出來望見有點吃驚,不敢相信薛如煙會這麼大方。
林蕭同樣震撼的不行。
薛泓笑吟吟上前一步拱手:“老奴是替我家大少爺來迎娶楚小姐的。”
楚悠然冷聲道:“那就走吧。”
“謝王妃,不過老奴還有一事未說。”
薛泓話語一頓,從袖口中掏出一張紅紙遞過去:“這是禮單,請王妃過目。”
楚悠然沒接,“一起帶走,王府不需要。”
薛泓笑了:“可是王妃,這份禮單並不是給楚小姐的啊。”
“那是給誰的?”
薛泓目光往林蕭身上看去:“是給郡主的。老夫人吩咐老奴特意準備的,還請王妃同意長亭郡主下嫁三爺。”
“……”
衆人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