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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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狗陳那句話讓楊佑一下子傻了眼。

“不會是哪個喜歡你的小姑娘怕你餓着了,偷偷給你打的飯吧?”

楊佑沒理他,伸手把他手裡的飯盒拿了回來,反反覆覆地看,看了幾分鐘,像是想起了什麼,臉色忽然變了。

黑狗陳忙問:“怎麼啦?”

楊佑直接把飯盒揣進書包道:“我有事兒,先走了!”

“喂!不去我家打遊戲了?”

“不去了,改天!”

距放學時間不久,校園裡還有許多人在逗留。楊佑匆匆跑下教學樓,然後按照腦海中的記憶往遠處的另一棟教學樓衝過去,他心裡不停祈禱着程方儒還在學校。

程方儒的班級在三樓,楊佑跑到程方儒所在的教室門口時,裡面幾個學生正在打掃衛生。

楊佑氣喘吁吁地站在門外,一個個掃視過去,連飄在空中的粉筆灰塵埃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可程方儒不在。

擦黑板的女生注意到他,磕磕巴巴地問他有什麼事。

楊佑搖搖頭沒說話,轉身就走了。

斜挎着的書包裡飯盒沒放好,硌到了背側。他連忙把書包拿下來拉開拉鍊,藍色的圓形兩層小飯盒在裡面靜靜地躺着,由於之前沒蓋好,盒蓋半掉不掉着在裡面晃動。楊佑拿出飯盒,蹲在地上盯着它。

上一世,程方儒和他在綁架事件中獲救後,明裡暗裡總會給他送飯或者送一些美味的點心,不管是送什麼,都會用一個兩層的藍色圓形保溫飯盒裝着。這種飯盒很常見,學校門口的便利店和超市都有賣的,紅黃藍綠什麼顏色都有。

因爲簡單好看,很多喜歡帶餐到學校的學生基本都用的是這種飯盒。

而這個大衆的小飯盒在楊佑回到學校後,幾乎每天都會在抽屜裡看到。

楊佑記得最清楚的一次是在他腿剛好那時候的事。天特別熱,地面被烤得穿鞋出去走一圈彷彿都能感覺到鞋底被燙軟。楊佑這人什麼都不怕,最怕熱,若非人有三急,他真是一步都不想離開教室。

那次上廁所中途就已經打了上課鈴,這節課體育,體育老師很少管他們,楊佑也不着急,磨磨唧唧地出來後,看到有人趴着欄杆往下瞅着什麼,還一邊嘀嘀咕咕地念叨。

楊佑好奇心大,便也走過去瞅了眼,竟看到了程方儒。

男生站在不遠處的國旗臺下,腰板挺直,頂着炎炎烈日,大聲地背誦着什麼。近處的遮陰處一箇中年男人瞪着他來回轉悠,似乎是聽他背誦的成果。

旁邊一人嚼着口香糖道:“這也太慘了吧,背一百遍《勸學》,等背完,我估計人也烤熟了……”

其他人樂得哈哈大笑。

楊佑問:“他怎麼回事?”

一旁的人回道:“遲到了唄,其實就幾分鐘,是不是覺得太誇張了……可人家實驗班的,裡面老師出了名的狠,加上那傢伙的家庭原因,對他管的一直很緊……”

“爲什麼會遲到?”

“誰知道啊……”

楊佑沒再看了,回到教室,人大部分都出去了,個別幾個不願意和太陽接觸,窩在教室裡吹空調。他回到座位,剛坐下,就看到了抽屜裡的藍色飯盒。

楊佑愣愣地打開,一股涼涼的氣體覆上他的指尖。

裡面是一排切好的冰鎮西瓜塊。

中午他和黑狗陳一起去食堂吃飯的時候,吃了三分之一就吃不下了,說是天熱,沒胃口,要是有個西瓜就好了。

他死都不明白程方儒是怎麼聽到這句話的。

校內一般是不賣水果,尤其還是這種冰鎮過的。楊佑總算知道程方儒是怎麼遲到的了。

他拿起飯盒出去。下了教學樓,就看到了程方儒的背影,監督他的那個老師已經離開了。

楊佑走到他身後,拿着飯盒戳了他一下,程方儒扭頭看過來,太陽刺眼,他的眼睛微微眯着,等看清楚是誰的時候,怔了下。

楊佑說:“你傻啊,課間跑到校外買什麼西瓜!”

程方儒看看他又低頭看看飯盒,一言不發。

楊佑道:“你倒是說句話啊!”

程方儒便說:“你吃了嗎?”

“你是要氣死我嗎?”楊佑瞪了他一眼,蹲下去用手掌扇風,“其實報恩也不是這麼個報法,再說救你的是警察叔叔又不是我,我當時就是一時衝動,如果給我時間多思考一會兒,我肯定就不去了。”

程方儒嘴一抿,眉一皺,也不看他了,繼續站的直直的,開始背《勸學》。

楊佑仰頭瞅着他,笑:“呦,還發起脾氣來了。”

程方儒:“君子曰:學不可以已。青,取之於藍,而青於藍;冰,水爲之,而寒於水……”

“再寒也敵不過這毒太陽。”楊佑打開飯盒站起來,從裡面拿出一塊西瓜,“張嘴。”

程方儒停下背誦,愣愣地看着他。

楊佑:“聽話,啊……”

程方儒鬼使神差地跟着他張開了嘴,楊佑一看,就立馬把那塊西瓜送到他嘴裡,可送進去後,卻見他不吃進去,人跟傻了一樣,便挑眉道:“怎麼不吃?吃啊,我洗手了的!”說着還用手戳了下他的嘴脣,軟軟涼涼的。

程方儒似乎受了驚,頭微微一偏,咬着那塊西瓜快速吃了。

楊佑很滿意,自己也吃了一塊,然後又拿一塊餵給他,如此反覆。

兩人把西瓜吃到一半時,操場那邊傳來哨聲,應該是老師臨時點名,楊佑起身道:“我先走了,你別管那老師,還是趕緊回班吧,別給中暑了。”

他走的時候把飯盒也拿走了,怕被程方儒的老師看到,後果更嚴重。

走到操場時,楊佑扭頭看了眼,程方儒已經沒在背書了,正擡眼望着他這邊。

好樣的,學會偷懶了。

點完名楊佑就拿着飯盒往回走,不過國旗臺下邊已經沒有熟悉的人影兒了,想來老師也不是真想讓他站那麼久,有個意思就行了。

可後來楊佑通過同學才知道,程方儒只是換了個地方,繼續罰站背書。

似乎是他自己請求的。

重生之前的高中時期的記憶對於楊佑來說,全都是爛谷的陳年舊事,偶爾想起或許會感慨一番,但從不會從裡面的細枝末節裡探尋什麼秘密。

何況很多時候,他基本都很難想起那些事。

楊佑也是在黑狗陳否認自己是送飯的人時,才猛然想起這段記憶。

凡事都是有因有果的,上一世程方儒給他送飯的“果”源自於綁架事件裡他奮勇插.進去一腳的“因”。可這一世,那個“因”並沒有到來,“果”卻存在。

楊佑很懊惱,他正要把飯盒重新放進書包,眼前突然出現一雙筆直而修長的腿。

等楊佑擡頭看到來人後,突然就咧起了嘴:“我還以爲你回家了。”

他的語氣沒有絲毫的尷尬,彷彿他們之前什麼事都沒發生。

程方儒半晌纔回道:“我在樓上。”

“在樓上做什麼?”

“辦公室在樓上,老師和我說學習上的事。”

“哦。”楊佑站起來,他忽然想起不管是前一世還是這一世,程方儒笑的次數都很少,“所有人都對你期望這麼高,是不是學得挺辛苦?”

程方儒盯着他看了一會兒,搖頭。

楊佑:“……”

感情世上還真有誠心實意熱愛學習的。

程方儒開口道:“我以爲你會不想看到我。”

楊佑皺眉,問:“爲什麼不想看到你?你又不會害我。”

程方儒沒有說話。

楊佑嘴上的弧度緩了下來:“中午的排骨飯挺好吃。”

說完,清楚地看到對方睫毛重重抖動了下。

楊佑咳了聲,把飯盒遞給他,程方儒接的很緩慢。

有人陸陸續續從一旁經過,楊佑伸手把書包拉鍊拉上去,然後和程方儒一起往樓下走。

“我沒談過戀愛。”楊佑突然道。

程方儒本來踏出去的腳收了回去,在身後看着他。

楊佑繼續往下走,邊走邊道:“我不清楚怎麼樣纔算喜歡一個人,猜來猜去很麻煩的,所以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樓梯道里靜謐無聲。

楊佑轉過身,他看着上方臉色並不是很好的程方儒,語氣盡量平淡道:“你喜歡我對不對?誒,我說的不是好朋友之間的喜歡,是想一起談戀愛的那種喜歡。”

這些話,他終於說了出來,可話說出口的那一瞬間,對面的程方儒卻臉色刷白。

他直直地看着楊佑,眼裡瀰漫着某種絕望感。

楊佑繼續問:“如果真是那種喜歡,爲什麼是我?我們交際似乎不深。”

這一世,他們的交際的確沒那麼深,可也就是因爲這種不夠深,他纔會慢慢發現其中的不對勁。

程方儒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說。

他一直看着楊佑。

兩人就這麼站了近十分鐘,楊佑終於受不住了,他上去想要把程方儒拉到跟前好好說一說,實在問不出來就“嚴刑逼供”,就算否認也比現在這種狀態要好,總得有個結果。

剛擡起腳,對方便也做了跟他一樣的動作,迅速卻比他要快上許多,兩三步就下來了。

“爲什麼不能是你。”

他的聲音很低,可每個字都念得很重。

楊佑慣性使然,後退了一下下:“也不是不能……”

話沒說完,腳突然踏空,卻沒摔下去,因爲程方儒拽住了他的手腕,以及……上面的佛珠手鍊。由於坡度向下,手鍊從楊佑的手腕滑出去,脫落到程方儒的手心。

“呃!”

“楊佑!”

好在楊佑手快,及時抓住了樓梯扶手,免了一個大跟頭。

他擡頭,被程方儒慌張的反應嚇到了,連忙摸着鼻子道:“沒事兒……”

正說着,手再一次被拽住,走過來的程方儒把那個佛珠手鍊給他戴上,動作很輕,拽他的力度卻很重。

楊佑望着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弄完後,手也沒鬆開,程方儒道:“是,喜歡你。”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我們的交際不深。”

他的聲音輕輕的,像一片柔軟的羽毛撓在誰的心尖上,讓人酥.癢難耐,避無可避。

這是他對楊佑之前所有問題的回答。

楊佑一動不動。

明明已經有了答案,還是覺得難以置信。

程方儒並不意外,他扯了下嘴角,那個笑很快拉平爲一個自諷的弧度。

程方儒鬆開楊佑,從他身邊走下去。

楊佑這纔回了神,他望着前面的背影脫口而出:“我都說了我不知道怎麼纔算是喜歡上一個人,更別說哪哪都和我一樣的男生了!”

樓梯裡的腳步聲驟然停了。

楊佑往下走了幾步,他看着那個人,想起這段時間的糾結和煩悶,突然覺得那些似乎都沒什麼必要,是自尋煩惱,自找苦吃。

他是死過一次的人,理應活得坦然一些,痛快一些。

心裡的那根線終於斷了。

楊佑覺得很輕鬆,可他此時的語氣卻有些無奈,又有些矛盾而意味深長的笑意:“我不知道,可這些你都知道,而且還有經驗,你沒事兒教教我,說不定我就學會了呢?”

程方儒僵着身子咬牙切齒:“別開玩笑了。”

楊佑已經走到他身旁,盯着他的臉看了一會兒,便義正言辭道:“程方儒,我可沒開玩笑,我是個心理年齡二十多歲的男人,可比你這個小瘋子……要認真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