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無能,辜負了娘子素日的看重。”馬臉婦人不安的向陸淑惠道。
“一個野丫頭罷了,多她不多,少她不少,不算什麼事。”陸淑惠擺擺手,示意跟前伺侯的丫頭繼續給她上妝。
以往都是那些人巴巴的將人送來,如今她們去接,人家卻不願意來,據說還是惠娘子當着別家的娘子誇過口的。
惠娘子越這樣平靜,說明她越生氣,不知哪個又要倒黴了。
馬臉婦人這麼想着,忙擠出一個笑臉:“娘子,你放心好了,我孃家侄兒是學堂裡的廚子,只要想,還怕捉不到程家的錯,到時候定要讓他們好看。”
陸淑惠淡淡一笑:“有賣菜的妹妹,估計做哥哥的早在學堂裡擡不起頭了,我們這樣的人家,必定不會持強凌弱。”
馬臉婦人低頭應是,見陸淑惠再無吩咐,忙退了下去。
還沒來得及喝口熱茶,又聽人喊:“保柱家的,太太正找你呢。”
忙又小跑着去了。
“聽說你忙到現在?”陸太太慢聲細語的問了一句。
馬臉婦人的腰比平時更彎了,恭敬的道:“都是奴婢不好,讓太太失望了。”
這時候不把責任攬下來,只怕等下責罰更重。保住家的本是陸太太的陪房,自是明白這個理兒,索性把自己知道的全說了。
陸太太聽她這麼一說,果真放緩了臉色,“惠娘小,不懂事,你們就該攔着。”
“都是王家那庶出的丫頭調唆的,說是要幫那一家子的忙,哪知那些鄉下人,根本不知好歹,賣給咱家的哪裡是什麼菜,根本就是野草。”
保柱家的根本不會知道,她口中的野草,此時卻正讓陸老太太讚不絕口。
切得細細的薺菜,拌在豆腐丁做的湯裡,白綠相間,煞是好看,端在手就一股子香氣,沒胃口也有了胃口。老太太一口氣喝了兩碗,倒是一桌子大魚大肉,動也沒動。
吃完後直誇陸淑惠孝順,懂事。
陸老太太本來上了年紀,又整日人蔘桂圓之類的補着,以往還好,近兩年剛好大旱,早落了個溼盛中滿、食積氣滯的毛病,此湯基本對症。
老太太吃完,第二天進食也香了,氣也順了,見到媳婦來請安,直接告訴她開始準備惠娘後年選秀的事情。
陸家一共八個女兒,符合進宮的有七人,好事能落到陸淑惠頭上,自然早早有人去告訴了她。
當陸太太把程家的事拿出來說教的時候,陸淑惠掩嘴一笑:“娘,女兒能得老太太看中,可全是那薺菜的功勞。那丫頭也算是我的福星,嗓子不錯,好好調交一下,等我進宮,必定能派上用場。”若是不能,家裡無緣無故沒了的丫頭還少嗎?誰敢說個不字?
陸太太此時方明白了女兒的用意,不禁對程家的不識好歹又恨上了幾分。
“不就是個野丫頭麼?你就等着,娘自有辦法讓她乖乖的找上門來。我的兒,你的心地還是太善了些,這樣以後到了宮裡怎麼辦。”陸太太摸着女兒的頭道。
月西如哪裡知道,她此時已經成了陸家惦記的對像,她正在收拾東西。
虧里正夫婦帶着人來主持公道,讓她跟程明輝不僅有了五畝薄地,還有了一口鍋,兩升高粱,四個碗,一個木勺,幾雙筷子。
鍋是明輝父母留下的,因長時間沒用,生滿了鐵鏽,她花了兩文錢,買了塊豬油,才把它重新又擦乾淨了。
明輝不會講話,幹活卻是點都不含乎,就在月西如發愁這高粱要怎麼辦的時候,他已經從牀下搬了一個石臼出來,將高粱在裡面搗成了碎粉。
第二天中午二人就在野菜里加了高粱粉煮了兩碗粥,明輝還特意將紅糖拿出來放了進去,先給西如盛了一碗。
這孩子,彆扭歸彆扭,心腸倒是不錯。他不肯喝到紅糖水,怕是不願意一個人吃獨食吧。
西如喝粥的時候,心裡酸酸的。
要是在她的前世,這麼大的孩子,正在父母的寵愛中度過吧。這麼一想,她的心就柔軟起來,盤算着趁天氣好,多弄一些柴禾回來,好度過這個寒冷的冬天。
哪知她一碗菜粥還未吃完,已經聞到一股肉香。
伍氏殺了三隻隔年的老公雞留着過年,正在燉着的卻是打死的那隻黑母雞。
爲了慶祝明輝和西如分出去,伍氏不僅燉了一隻雞,還打了酒,買了白麪饅頭,又吩咐程長山和麪擀了麪條。
明諾和明楠也都回來了,進門就先抱怨:“咱程家也算耕讀傳家,怎麼讓妹妹去城裡賣菜,那幾個破銅子,值什麼啊,弄得咱倆在學裡擡不起頭來。”
伍氏就罵起來:“鳳子就是耳根軟,被人一鬨,就跟着去了,也不管人家心裡藏着啥歹念。”
明楠和明諾就問東鳳被誰唆使她去的。
東鳳巴不得一聲,馬上供出了西如。
明楠跟明諾就一人端了碗雞肉,進了東廂房。
“月娘,你看你,好好的雞肉不吃,偏喜歡鬧事,弄得大除夕的還吃野菜,真是丟人現眼。”明楠道。
他說着話,把雞骨頭扔得到處都是。
明輝氣鼓鼓的瞪着他們。
明諾就嚮明輝笑道:“想吃嗎?想吃等我們走了撿起來,慢慢啃,比你們碗裡那豬食強多了。”
明輝滿臉通紅,攥緊了拳頭。
西如實在是忍不住了:“這豬食,在沒分家之前,天天被我做了端給伯孃吃呢,要是我們吃的是豬食,不知伯孃吃的是啥東西,你罵我倒也罷了,怎麼連伯孃一塊罵進去了。”
“你個賤人,信口開河!”明諾碗一放,朝西如紅了眼。
西如忙站到門口:“好女不跟男鬥,也不知先生都教你們些什麼,一言不合就想動手,書都白讀了。”
明楠忙攔住明諾:“唯小人和女子難養,弟弟不必跟婦人一般見識。”
明諾當真停下來,“她不過是嫉妒我們吃得比她好。”
西如冷笑一聲:“我不是嫉妒,是鄙視!前些天明輝腿砸了,流了那麼多血,伯孃說沒銀子請大夫,如今你們的酒是哪來的?面是哪來的?饅頭又是哪來的?要不要我敲鑼打鼓喊莊子上的人全來評評?”
伍氏跟東鳳可以胡攪蠻纏,這倆讀書人還是自認爲講道理的,聽了西如的話,有瞬間的尷尬。
“二叔好歹也是個秀才,怎麼讓媳婦跑去賣菜,讓我們一點面子都沒有。”明諾指着明輝道。
明輝把臉別到一邊去。
“士農工商知道嗎?商人是最下賤的職業!你倆腦袋真是進水了,好好的陸家不去,居然還把陸娘子給得罪了!估計二叔要是知道,恐怕要氣得從棺材裡爬出來。”明楠的手,只差沒指到明輝的鼻子。
月西如冷冷的看了明楠一眼,“要是我們真去了,就是你們以後中了舉人,考了進士也是污點,你們的親妹妹在跟人做奴才!”
明楠怔了一下,馬上又不甘示弱的回道:“陸大人愛民如子,不日就能高升,得罪了他,就是我們做了舉人,也會受到陸家的報復。”
“愛民如子的朝廷命官會逼良爲奴?”月西如冷笑。
“蠢才,跟你說話,真是對牛彈琴,你不給陸家面子,陸家如何會給你面子?算了,說了你這個婦道人家也不懂。”明楠非常遺憾的搖頭。
月西如也懶得跟他多說,“大堂哥,我和明輝已經分家,你想跟陸家好,自己去不就行了?或者讓東鳳去唄,她那麼想去。”
兄弟倆對望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同意。
倆人的雞也啃光了,生怕西如和明輝不知他們吃的是啥,又把饅頭的皮揭得到處都是。
氣得西如拿起掃把就在屋裡掃了起來。
煙塵四起,兄弟倆這纔去了。
不一會兒,只聽伍氏在堂屋裡高聲笑道:“明天是大年初一呢,你們想吃啥,趕緊說,你爹的工錢也全部結了,足足有三百文呢,想吃啥就給你們弄啥。”
原來,所謂的工錢沒結,蘿蔔皮過年,也是做給他們看的。
西如正在苦笑,只見伍氏已經端了和粉條一起燉的雞肉過來,“月娘,你大伯工錢結了,今天做了好吃的,你們也嘗下。”
西如想到明楠和明諾臨去時憤怒的樣子,就不肯要伍氏端來的東西,哪想她早把碗丟下不由分說就去了。
莫不是伍氏良心發現了?
西如忙招乎明輝過來吃。
明輝卻一把打掉西如手裡的筷子,搶過碗,捻了一筷子粉條扔到了外面,雞羣涌過來,幾下吃個精光。
西如吃驚的看着明輝。
再過不去,也不能跟吃的過不去吧?莫非這食物有問題?
果不出其然,片刻功夫,吃粉條最多的雞就開始在院子裡撲楞起來。然後就不動了。
明輝臉色發白,使勁的把碗扔了出去。
不一會兒,程氏養的雞倒下了大半。
西如悄聲問明輝,“我們要不要報官?”
明輝堅定的搖了搖頭,反而拿了鋤刮和筐子,示意西如跟他一起出去。
死了這麼多雞,等下伍氏發覺,只怕會鬧翻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