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氏也不知怎地就打聽出張老七曾在西如手裡吃了虧,喜得眉開眼笑,讓一個叫金貴的家僕去辦這件事。
三碗黃湯下肚,金貴往張老七邊上靠了靠,低聲道:“其實兄弟今個兒是有求於張哥的。”
張老七一驚,王捕頭在宛縣也算是個人物,家裡那些奴才一向是眼睛長在頭頂上,有什麼事需要求到他頭上?不過,能賣個人情給王家也算燒高香了。
“有什麼事,你就說吧,能辦的哥哥必定給你辦到!”張老七高聲應道。
金貴忙低聲道:“知味齋那小娘皮不知怎地得罪了陸家,我們夫人想在陸夫人面前討個好,就讓我把她打發了。我從來沒做過這做事,不知道如何下手,不知張哥能否教兄弟兩招。”說着遞了個錢袋過去。
張老七一拎,心中暗喜,手上卻推道:“兄弟這樣真是見外了,就這點事值個P!張哥定是給你辦得比驢屎蛋還光!你就在家裡等好消息吧。”這事要是辦成了,不僅王家要承他的情,就是陸家也會對他另眼相看吧?
金貴見他誇了口,忙將錢袋又賽到了他懷裡,“那兄弟且等張哥的好消息,這點小錢哥哥給下面的小兄弟買果子吃。”
張老七這纔將錢袋揣了,歪歪斜斜的去了。
走到一半剛好看到慶生鬼鬼祟祟躲在條巷子裡,一個箭步過去扯了他的耳朵,“今兒得了多少,都像你這麼懶,爺不是要餓死了?”
那慶生見張老七吃了酒,早嚇得說不出話來,任他拖到巷子裡拳打腳踢一番,“今個爺高興,請你吃酒去。”
說着真在附近的鋪子買了酒,扯着慶生在城隍廟裡灌了個賊死,將嘴用臭襪子給捂了,用鞭子抽了一頓,拖到了知味齋的門口扔下,又捅了幾刀,大搖大擺的去了。
兩個時辰之後,慶生的血也該流得差不多了吧?
到那時候再讓十幾個乾兒子一起出來找他,看到死在知味齋門口,還不踹門、砸店,然後再把那小娘皮拖回去。
反正王家和陸家已經表明看這小娘皮不順眼,就是有人告,拉個乾兒子出來頂缸就行了。以後想對那小娘皮怎麼樣還不是他隨他高興?
張老七越想越興奮,又對着酒壺喝了幾氣,這才滿意的去叫人了。
說來也巧,西如一大早就把訂製的麻花和饊子送到了陸家和王家。回來之後,照舊開她的鋪子,到了晚上店門一關就收拾了東西,又僱了輛車,東西一拉,悄悄的開了門就想離開。
哪想趕車的老黑頭卻被門口什麼東西絆了一下,掌燈一看,卻是一個滿身傷痕的孩童。那孩童身上很多地方有鞭子留下的痕跡,整個背上的皮膚沒有一塊是完整的,胸前的傷口正在汩汩流血,假如不馬上止血,有可很會撐不過今晚。
唯一沒有傷痕的地方,是他的臉。
西如一眼看出,正是那日搶她錢袋的那位。
她臉色大變。
還好是準備現在走,要是多留這一個晚上,明晨起牀鋪子前死了人,那肯定是別想做生意了,不僅如此,還有陷進人命官司的危險。
牛老爹垂目片刻,悄聲向西如道:“車上多鋪一牀被子,將他擡上去,用鹽水將傷口洗了,然後給他擦上金創藥,流血太多的地方,先包紮一下。”說着遞了個瓷瓶給明輝。又動手開始剪布。
所有事情,都在車廂裡完成。
除了明輝的動作有點笨拙之外,其他一切正常。
牛老丈接診的時候,若是晚間,必定會帶上明輝,沒想到一來二去,他包紮的傷口也像模像樣了。
只能將這個孩童帶走,除此之外想不到任何辦法。
他們人去樓空,留下這個孩童在這裡自生自滅,只怕明天就會傳出:因錢袋丟失,知味齋的人將孩童毆打至死的消息。
一樣得吃官司。
“只要血止住,小命就丟不了,暫時先帶着吧。”牛老丈如是安慰西如和明輝道,“合該這小子和咱們有緣,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他說着已經拿了個鍋鏟,將地上的血跡鏟得乾乾淨淨,和水一攪,倒進了茅廁裡。若是別處,只怕也不是那麼好清理,只是知味齋外面全是土路,每日來往的人又多,浮塵很厚,很容易就弄乾淨了。
好在如今是太平盛世,城門並無守衛,一路無阻的回到了張莊,天剛麻亮。唯一不好的是救的那個孩童一直昏迷着,身上熱得嚇人。
幾人將他扶到屋裡,安置好,牛老丈就吩咐明輝道:“你再進一次城,抓些藥。還坐這位老哥的車回來。”說着進去看了那孩童一會兒,提筆寫了一張藥方。
西如忙向那老黑頭塞了些銅錢,“老丈,等下到了城裡,您先買點吃的罷。”
那老黑頭一聽說還坐他的車回來,本是有些不願意的,聽西如這麼一說,倒也沒有反對,而是低聲向牛老丈保證道:“上次我家老太婆生病,多虧牛大夫只收了藥錢,不然照我們家那個條件,哪還有錢治好,我就是虧了良心,出去也不會亂說話,牛大夫儘管放心。”
他出了夜車,年紀也大了,白天本是要休息的,但是出了這種事,主家派人跟着自己雖有些不好看,但人家也算自保,想通了也就沒什麼。
況且人家給的錢比平時多了三倍,又是受過恩惠的,咬咬牙,也就做了。這些趕車的,哪個不想多掙幾個呢?
家裡突然之間多了這麼一個大活人,有人問起,西如就說是爺爺的的病患,倒也相安無事。
西如乘着那孩童昏迷的時間,請人砌了院牆,又把朝西的房門砌死,改成朝東,又在院子裡砌了個花壇將那四個紅薯給埋了進去,又種了兩棵桃樹,直待看到花苞,這死小孩才悠悠醒來。
他看着西如的眼神,如同猛水洪獸,除了明輝喂他吃飯的時候,居然連眼睛都不睜。
就這樣躺了近一個月,今個兒明輝不在,要好好審他一下才行。幹爺說他已經無大礙了,只是挑斷的腳筋是沒辦法了,以後會是個跛子。即使這樣,也不能就任他這麼一直躺下去。
喊他也不理,她就直接將他給扯了起來。
那孩童和她一般的年紀,又黑又瘦,滿臉陰沉,見被西如盯着,又彆扭的別過臉去。
西如杏眼圓睜,“你不準備說點什麼嗎?”
那孩童僵硬挺背站着,一動不動。
“我想張七把你打成那樣,也根本不指望你說些什麼了。若是我們沒有救你回來,只怕你已經死在知味齋的門口了。”
那孩童惶惶轉身,瞪着西如道:“你胡說,老大才不會這麼對我!”其實他心裡已經信了西如的話。
“不會嗎?就是養條狗沒見了也會找一下,他把你扔在我鋪子外面到現在,來看過你嗎?他敢來嗎?不過是指望利用你死的事讓官府來找我麻煩,你就是被他丟棄的狗!你活過來還不如死了,你現在可是他的把柄。”
西如的話,讓他的氣息變得粗重起來,卻又無可奈何的蹲了下去。
被牛老丈救起的時候,他已經醒了,那時候他心中裝滿了不安,寧願裝死都不願意睜眼,心中卻一直在想:天那麼黑,他們會把他扔在哪個溝裡喂野狗吧。
沒想到,他們居然救了他。
“若是不信我的話,你現在回去找張七,看看還會不會有命。”西如又下了一劑猛藥。
想到張七,那孩童的臉色變得更難看。
是啊,自己被打得半死,沒起到任何作用,相反還成了他的把柄,肯定不能再活。
想到這兒,他絕望了,扭頭朝牆上撞去。
“別人都能好好的活着,你只能偷偷的去死?枉明輝照顧了你一個月,要知道這樣早該把你扔到山上。”西如冷冷的開口道。
這話讓他生生頓住腳步。
是啊,別人都能好好活着,爲什麼他卻只能讓別人喝來罵去?
“你們爲什麼救我?”他不是偷了她的錢袋,還差一點讓他們惹上人命官司?
“湊巧而己。不過我告訴你,好死不如癩活,活着要比死難得多,敢死不算什麼,重要的是敢活着。”
那男童半天沒動。
“我要好好的活着!你們救了我,我的命以後就是你們的,你們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西如搖頭:“我們救你,是想讓你好好的活着,不是想要你的命。”
“反正我以後就跟着你們,我叫慶生。”
“那得做好吃苦的準備,我們不偷不搶,憑自己的雙手吃飯。”她說完,盯着那孩童。
“我也能做到,只要別趕我走。我沒有父母,除了張七那幫人,不認得別人。”
西如想了下,點頭允了。
沒有一技之長,沒有父母,讓他出去,不成爲宛縣的乞兒,也是別處的乞兒,那跟沒救他有什麼不同?張七在他受傷的時候沒敢找上門來,過後更是不敢。
西如絕對不會想到,張家的祠堂就在張莊,張老七剛好就是從這莊子上被趕出去的。
不過,張老七不敢找來,不代表別人不敢,這些日子,一直有人小心翼翼的打聽着西如的事,只是她自己不知道而己。
“夫人,打聽過了,說是姓莫。”那婆子說着,悄悄看了駱氏一眼。
西北莫家,富可敵國,據說最先也就是做小食的販子。
“那莫家唯一的一個嫡出娘子嫁到了關中的月家,頭胎生了個女娃,這位女娃一出生,據說……”她停下來,四周看了下,這才壓低聲音,“據說長了條尾巴,請道士看了,說割了就好了,只是不能養在家裡,要送給別家。”
“月”這個姓氏比較少見,本朝也就只一家人姓月,那就是當今聖上的母族。別人不清楚,駱氏卻是再清楚不過,定是容不下這樣一個孩子。
“繼續說下去。”
“女娃被送到了幾千裡之外的一個小莊子上,那莫家娘子怕沒人照看,索性一狠心許給了一個秀才的兒子做小兒媳婦,說是‘永生不會再見’了。
走的時候,確實留了一本食譜,那女娃在莊子上稱月娘。這月娘的命也真夠硬,克完父母,又克公婆,還不到十歲,就剋死了程秀才夫婦。可惜那本食譜,也隨着程秀才夫妻下世而不知所蹤。”
見駱氏眼睛閉上,那婆子忙退的出去。
此時的駱氏,雖然面上平靜,內心卻早已經翻起驚天巨浪。
難怪會有這般的手藝!
若有莫氏的食譜,怎樣都不爲過。
沒想到查來查去,居然查出這麼一個結果。
若是不知道也罷了,可現在知道了,她就多了些顧忌。
俗話說:龍生龍,鳳生鳳,耗子生的會打洞。
可是,假如鳳生了耗子呢?它自己可以把耗子殺了,剮了,剁了……猶不解恨。但殺那耗子的若是別人,這別人有可能就會遭殃。
難怪那丫頭一份秘方獅子大開口喊到三百兩。
可這確實是個機會,要麼大富大貴,要麼破釜沉舟。
誰讓她的母親安平郡主在新帝登基之前,押錯了對像呢?還好她已經嫁人了。可這日子並不好過。現在劉家話裡話外的意思,都覺得是受了母親的拖累。
駱氏一咬牙,就朝外面喊了一聲,“來人啊。”
自有心腹婆子小跑了過來。
“去趟知味齋,告訴月娘,她隨時可以過來。”
“夫人,知味齋月初就換掌櫃了。”
可不是,她的人雖然把人家的家世查得清清楚楚,知道有利可圖,卻錯過了機會。
駱氏十分懊惱,“着人去她那莊子上看看,若是還在,言語間別怠慢了。告訴她生意上的事可以慢慢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