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夥計站在隔壁的門口, 似乎很想進去看看,但又不敢的樣子。
“大清早的,你在這裡吵什麼?還讓不讓人睡覺了?”西如板着臉, 不悅的對夥計道。
那人見西如臉色不好, 又是陪笑又是作揖, “客官, 這人在店裡住了快半個月了, 一直沒給錢,又生了病,這樣拖下去, 小店利薄,可是陪不起啊。”
“你不讓他先看好病, 哪有銀子交房錢?出門在外, 哪會沒有個三災六難的, 誰也不願意啊。”西如理所當然的道。
夥計見她伶牙利齒,不是那麼好打發, 不得苦着臉道:“客官,裡面那位,得的是傷寒,又咳成了癆病,只怕是沒救了, 小店怎麼經得起他這般折騰, 如今只求人走了安心, 不然誰還敢住店。”
傷寒?應該是重感冒吧。
癆病, 是肺結核吧?
這個時代的醫療衛生條件那麼落後, 真是肺結核那就難辦了,並且這個時代人認爲這兩種病都會傳染, 客棧想趕他走,倒也情有可諒。
還沒等她開口,房內傳來急劇的咳嗽聲,好久才停了下來。
“冰糖燉雪梨,用姜水燉,多加點生薑,好了快些端來,我進去看看。”西如說着掏了把銅錢丟給了夥計。
夥計喊的厲害,又哪真敢把病人從店裡扔出去?如今有人給錢,少不得照着吩咐去了。
西如推門走了進去。
牀上躺了個又黃又瘦的少年,十五六歲的樣子。
見她進來,牀上的人一動沒動,似乎是睡着了。
西如知道他並沒有睡着,若是睡着的人,呼吸不會這麼淺,應該會更綿長一些。
“這位兄臺,你現在感覺怎麼樣了?”反正她穿着男子的衣衫,應該不用避什麼男女之嫌吧?
許久沒人吭聲,西如不由伸手去拉那被子,然而一雙骨節分明的大掌已經拿住了她的咽喉。
她掙了一下,居然沒有掙開。這人雖病了,沒想到力氣倒是不小呢。
手上火辣辣的痛了起來,連帶她的脾氣也開始不好,“我住在隔壁,剛好是個大夫,順便幫你看看,不願意就算了。”有這力氣,怎麼不爬起來?倒是會和她這個小女子使性子。
以爲她很想來麼?若不以爲他是明輝,她跟本不會進來好不好?
或許是她的話起了作用,或許根本是沒有力氣了,總之他的手垂了下去。
西如哪裡會診脈?
不過是像徵性的看了一下,心道:看他吃了梨子喝了姜水會如何?若是不好,要不就請個大夫吧。
正想着,夥計已經捧了燉好的梨子上來了。
西如示意他端給病人。
那夥計臉色倒是白了起來,不僅不上前,反而後退了一步,“客官,這人怕是染了傷寒和癆病,小人家裡上有老下有小,全都指望着小人呢。”
“有人幫他請過大夫?”西如問道,總要聽聽大夫怎麼說才行,她並不太懂。
“店裡的人都這麼說的,讓我也不要靠近他。”夥計說完,碗往桌子上一放,轉身跑了。
西如沒辦法,只得對那人道:“我讓人煎了藥,你要想喝,我就把你扶起來。”
那人動了動,卻沒有說話。
西如只得過去將他扶了起來,把碗端了起來,“來,吃下去就好了。”沒人看過,那怎麼就斷定是癆病,或許只是一般的咳嗽呢。
她打定主意,若是吃上兩頓,不好再給他請個大夫吧,能遇上也算有緣,出門在外,誰都困難的時候。
那人盯着梨子看了兩眼,皺眉道:“有姜!”
“生薑可以發汗解表,止咳,喝完睡上一覺,發一下汗,應該就好得差不多了。”西如道。
到了現在這位還在挑三揀四,真是服了他。
西如解釋了過後,他才皺眉把薑湯給喝了。
見他睡下,西如特意吩咐道:“出汗莫要掀被子,發了汗,就好了。”
出去後又吩咐店裡的夥計用薑湯煮一大碗麪條,等那人醒了送去。
看到那個病人,西如不知怎地就想到了離家出走的明輝,不得已,又在此處停了一天。
隔天一早,那人居然敲了她的門:“謝謝大夫,我已經好了。”
西如擺手,“不過是幾塊姜,一碗麪的不是,不用這麼客氣。”
那人愣了一下,才道:“那不如讓我多欠小大夫點,將來一併還人情得了。”
他那理所當然的樣子,不由讓西如挑眉:“雖是幾塊姜,倒讓我成了兄臺的救命恩人,受人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你都欠了我一條命了,還想再多欠點?那猴年馬月才能還清啊?”
“還不清就慢慢還,你總會有需要別人幫助的時候。”那人大言不慚。
得了,碰到賴皮了!
“你還想欠我什麼人情?”看他這麼可憐的份上,一併答應了吧。這麼驕傲的人,願意把頭低下來求人,也算爲難他了。
還有,她覺得似乎幫了他,明輝就可以少吃些苦。
“十兩銀子。”那人開口道,“還請小兄弟道出籍貫和名字,日後必將還上這份人情。”
這人一口官話,一看就不是本地人,西如根本沒指望他還錢報恩,只說出宛縣,名字卻是“程明輝”。
那人點頭,又從懷中拿出一面玉佩,“程兄弟若是去了盛京,可以去林家找我,我排行第二,認識的人都叫我林二。”西如點頭,看樣子還救了個自我感覺良好的?
若真有權有勢,怎麼孤身病倒在這小鎮上?
不過西如也不想點破,直接掏了十兩銀子給他,轉身離開了客棧。她的行程,比預計的要慢得多,而明輝一點消息都沒有。
她堅信他一定是好好的活着的,但是沒找到他,總是放心不下。
林二直到看不見西如的背影,才喊夥計結了帳,騎着匹灰色的馬離開了客棧。
其實,從她開口說話,他已經知道她是女份男裝,本以爲是兄長找來對付他的人,所以纔會那麼戒備,沒想到她會有那麼清澈的眼神,更沒想到她只是個路過的小商人。
這個小商人,居然讓他把那麼難吃的姜給嚥了下去!
都說經商之人唯利是圖,可他還是開口了。
沒想到她問都沒問,直接將錢給了他,或者根本沒打算他有還的時候吧。
他這輩子,從來沒欠過人,更別提還是個女人,不過在這之前,要快些把手裡的事解決掉,有命回京城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