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將自己關在昏暗的屋子裡近一個多月的時間,再加上化妝師的的出神入化的上妝技術,蔣陌然此時此刻看起來蒼白虛弱的好似風一吹就能被風颳走那樣單薄。她的眼底有着一層濃厚的陰影,好似說不完的苦衷和哀愁。她將衣服和圍巾穿戴整齊,將那頭原本利落的長髮隨意的披在肩頭——
黑色寂寞的眼,修長卻黯淡的長髮,宛然就是劇中那個爲愛落魄的李愛詩。
醫院的走廊裡如此忙碌,卻又顯得如此空曠寂寥。清晨的微光透過破舊的玻璃窗映在地上,原本應當充滿朝氣的色澤,卻讓這方土地顯得更加蕭索破敗。
李愛詩坐在走廊的長凳上將臉埋在臂彎裡,雙手合十,像是在無聲祈禱着家人的平安,也在無聲的懺悔着以往的過失。
“進去看看他吧,你還想坐到什麼時候?”醫生站在她面前,似乎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病人家屬如此不屑,“沒臉見他?”
李愛詩一動不動,像是對醫生的話充耳未聞。
醫生的眼睛看了下病房裡的男人,言語越發的尖銳刻薄:“人都要沒了,你都不肯親口對他說對不起麼?”
面前落魄的姑娘渾身一震,擡起頭時,她的目光極痛苦又脆弱。這樣的眼神讓她面前的醫生愣在那裡,這樣的神情,也絕對不是這個年紀的女人該有的。李愛詩站起來,緩步走進了病房裡。她走的很慢,步子還有些微的拖地,似乎是某種常年的習慣。慢慢靠近牀邊坐下,李愛詩懊悔的看着牀上的人,紅了眼眶。
帶着呼吸機的男人疲憊的看着她,嘴角想要揚起一抹笑,卻有些力不從心了。他將手放在愛詩的頭頂,像觸摸珍寶那樣愛不釋手。
“爸爸。”很多很多的話都哽在了喉嚨裡,她將臉頰緩緩的貼在男人的手心裡,揹着臉,她的眼淚緩緩落下,滴入男人的掌心,讓他原本僵硬的手指微微顫動。
“我回來了。”她紅着眼睛,急切的看着連話都說不出半句的中年男人。他那張滿是褶皺的臉頰上露出一絲微笑,笑容和皺紋糾結在一起,如同刻在蠟紙上的深刻的印痕。李愛詩看着父親的笑,突然間痛哭起來,伏在牀頭嗚咽低訴着:“爸爸,我錯了,你原諒我……”
“Ash……Ash……”透過呼吸機,男人的聲音低沉微弱,可卻帶着顯而易見的高興和滿足。他的手費力的擡起來,輕輕落在女兒的肩頭,他多麼想摸一摸女兒早已不再年輕稚嫩的臉,摸一摸她那頭曾經自己替她梳理過無數次的長髮,可他卻再也沒了力氣。
病房裡方纔還在“滴滴”輕響的儀器突然發出單調而刺耳的嗡鳴聲,李愛詩抓住父親於她肩頭滑落的手,貪婪的汲取着他手心最後一點溫度:“爸爸,你不要睡!爸爸,你說過你會等我回家的……”
“爸,我以後都聽你的,你看我一眼吧?”李愛詩絕望的抓着那個人的手,巨大的悲憤無法從胸腔中宣泄出來,她將頭深深地埋在父親的肩頭狠命的抽泣嗚咽着,自她喉嚨深處發出悲慟的哭聲。
攝像機和監視器後,多少雙眼睛爲了眼前的場景紅了眼眶。他們已經忘了自己是應該讚歎編劇的功底,能讓這簡單的三句臺詞就賺足了別人的眼淚,還是該稱讚演員的演技之深,幾個眼神就讓他們的心都碎了。
藍凱源煞風景的出聲喊一句“CUT”,像是驚擾了他們某個不願意醒來的夢靨。
宋差若上前接過蔣陌然脫下的風衣,她裡面的衣服已經被汗水打的溼透了。9月的天氣,偏偏要拍深秋的戲碼,她不會得熱傷風纔怪!宋差若看她拿着扇子拼命扇風的架勢,狠狠的瞪她一眼:“內熱外寒,你想病的再快一點?”
“唔,不想。”她弱弱的放下扇子,滿臉的委屈。
孫燕飛紅着眼睛爲蔣陌然遞來了紙巾和礦泉水:“陌然姐,趕緊擦擦眼淚和汗,喝點水補補。”
“噗!”蔣陌然沒忍住,聽她到說那句“喝水補補”差點笑岔了氣。
孫燕飛抽抽鼻子:“陌然姐,剛纔你哭的那麼慘,現在居然還能笑出來!”
“這有什麼不能的?”蔣陌然仰起頭咕咚咕咚的灌水,等那股清涼的液體一直從喉嚨落到胃裡,她整個人都舒服了。見孫燕飛還在瞪大眼睛看着自己,蔣陌然伸手捏了捏她突出的蘋果肌:“這部戲裡苦情戲碼太多了,總哭喪個臉說不定拍完了我也抑鬱了。入戲齣戲不過一念之間,分清楚演戲和現實才能讓自己舒坦一些。”
孫燕飛聽的入迷,連連點頭。
蔣陌然笑眯眯的和她說話,一擡頭,卻在遠處看到了本不該出現在這裡的陳安之。在那一瞬間,蔣陌然幾乎就要自作多情的以爲他是來看自己演戲的,可想了想,她也知道不可能了。陳安之這個人,如果要無情起來,最是無情。
果然他看都不看自己一眼,急匆匆的來和藍凱源說了點什麼就走了,來的去的都那麼突然迅速,你若不去留心,根本抓不住他的影子。
藍導一聲招呼,劇組衆人馬上搬着傢伙轉戰到下一個場景去。化妝師小可跟着蔣陌然和孫燕飛上了同一輛車好在路上爲蔣陌然補妝,尤其是一些製造“流血事件”的小道具,已經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放置好了。
“蔣陌然,你剛剛那場戲演的真好。”小可利落的爲她打着散粉,嘴裡還在不停的誇着她,宋差若將下一場需要更換的衣服爲她準備妥當,一件件的拿給她船上。
蔣陌然笑了笑,居然很直白的問道:“小可你看過陳安之演戲麼?”
小可搖着頭說:“現場沒有,電影院偶爾看到過,怎麼?”
蔣陌然只覺得在提到陳安之的那些時候,自己的心中仍有一絲自豪:“如果你看過陳安之演戲,你就會知道真正的演技是什麼了。”
小可有些懵懂的看了她一眼,說不出什麼話來應答。影帝演技好是應該的吧?至於怎麼才叫好,她也說不清楚。
到達第二個場景的時候,藍凱源幾乎沒有開口,所有的工作人員已經就位。這一場中,李愛詩因爲熟知郭志卿的習慣,在他家門口的信箱中拿到了他家的鑰匙進入郭志卿的家,發現了原來發誓要等她一輩子的男人已經娶了別人,還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
“Action!”
帶着滿腔的質疑和氣憤,李愛詩叩響了郭志卿家的門。敲門聲迴盪在空蕩蕩的房間中,無人迴應她,如同此時此刻身處絕境的她無人問津一般。
她在郭志卿家門口徘徊踱步,終於想到了什麼,身子一頓,轉而尋了一根堅硬的木枝去設法掏出郵箱中那個白色的信封。郭志卿果然仍有將備用鑰匙放在郵箱中的習慣,李愛詩的頭上沁出了一層細密的汗,拿到鑰匙的那一刻,她的臉上露出了一抹暖意。
她好似用了極大的勇氣纔敢將鑰匙插進門縫裡,那扇厚重的門緊緊的閉着,好似門後就藏着李愛詩的救贖。
曾經郭志卿和她說過,他今後的家,玄關處一定要有溫暖的燈光,鞋子放在田園風的鞋櫃中,家中要鋪上乳白色的瓷磚,窗簾要用最乾淨的淺綠色。簡單別緻的吧檯上放滿了他愛喝的酒,李愛詩從玄關一路走到廳中,用手指輕輕觸摸着夢中才會出現的一切,拼命的呼吸着屬於郭志卿的味道。
她小心翼翼的走到廳中坐下環視着四周,那雙因常年勞作而粗糙的手有些無措的放在她的膝蓋上,似乎怕身下白色的沙發會被自己無意的碰髒。
李愛詩的視線突然落在了茶几上那張全家福上——意氣風發的男人,笑容靦腆溫柔的女人,還有他們懷中可愛的女孩。
她的呼吸亂了,急促而粗重。伸出手,她將相框“啪!”的一聲拍在桌面上,那一瞬間,破碎的玻璃刺穿了她的手掌,有血液一滴滴的落在米色的地毯上,猶如心中的那點熱血被刺破流出。
李愛詩的眼睛裡迸發着無盡的恨意,她快步走到吧檯旁,打碎了郭志卿珍藏的所有佳釀。而後,她拿起吧檯上放置的那張旅行社的旅遊行程表,任鮮血染透了大片雪白的紙張……
“CUT!”藍凱源覺得這一條蔣陌然表現的相當自然,不需要再補拍一場:“今天先到這裡,收工吧!蔣陌然,你來一下。”
“藍導,是哪裡拍的不夠好嗎?”蔣陌然一遍擦着手上人造血漿,一邊湊過去看藍導的監視器。
“不夠好?不,挺好的,和你演《歌后鍾瀟》的時候比,現在的演技更加純熟了。”藍凱源哈哈一笑:“監獄那邊的場景等之後出外景回來再補拍,下週三咱們出發,還有三天時間,你好好準備。”
“沒問題。”蔣陌然答應的十分痛快。
“今天早點休息,明天早點過來。”
“好。”
宋差若早已候在一邊,等她投來一個“終於解放了”的笑容時,宋差若晃了晃手中的鑰匙,早已準備好了送她回家。
突然,一個人影擋在蔣陌然的身前,嘴角含笑的問道:“有空嗎?我們聊聊?”
“尚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