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胖的洋醫生稀里嘩啦說了一大堆,他一句都聽不懂,好在祝竹裳進來翻譯了一下,醫生的意思是喬若初已經懷孕兩個多月了,有點先兆流產的跡象,需要住幾天醫院,出院後要臥牀休息和增加營養。
聽到母子無恙的一刻,向來錚錚冷傲的林君勱激動的都要給這些人鞠躬致謝了,他都沒感覺到,自己烺烺有神的眸子竟微微溼潤。
萬映茹跟着齊與軒他們去銀行兌換了錢幣,在巴黎大學附近找了一套房子租下來,添置了不少居家所需的東西。
喬若初在醫院住了一週,恢復的不錯,一出院就被接到收拾妥當的房子裡,雖然不比國內方便,但比船上舒服多了。
然而她的情緒極不穩定,時常哇哇大哭,有時候雖然不哭,但也不說話,坐着默默流淚,長吁短嘆。
經歷九死一生,好不容易覺得撿了條命踏上法蘭西土地開始新生活的的時候,被他一巴掌打得昏頭腫腦,尊嚴盡失,一點自我都找不到。
林君勱束手無策,知道自己錯了,他極盡溫存體貼,可是她就像木頭人一樣,對他的示好沒有丁點反應,甚至都不願意和他親近。
他沒辦法,見每次齊與軒與祝竹裳來妻子還有點笑容,只好低聲下氣地請齊與軒和祝竹裳時常來開解喬若初。漸漸熟識了,齊與軒數落他,“林,你以後再生氣也不能對太太動手動槍的,會寒了她的心的。”
林君勱被他教訓一頓,性子轉了不少,耐着心一遍一遍地向喬若初認錯,還主動學着做起來家務,把她照顧的很好。
一個月後,喬若初入了學,兩人的互動多了起來,關係有好轉的傾向。可是他的探親假快到期了,樂不思蜀的日子也沒幾天了,他想開口讓喬若初跟他回去,瞧着她的意思,應該不會答應,又壓不住地焦躁起來。
萬映茹看出了他的心思,撿獨處的時候跟他說:“她留在這裡也好,國內的形勢混亂,現在當官的誰不在往國外轉移家眷和財產,你就當給自己留條退路吧。”
林君勱眸光疲倦,深抽了幾口雪茄煙,緩緩吐着煙霧說:“映茹姐,我放心不下她。再過幾個月,就要生產了,萬一我趕不過來,哪有女人生孩子的時候身邊沒有丈夫的。”
聽了這話,萬映茹也沉默不語。
“咱們這次來,不就是要把太太帶回去的嗎?”周玉成暗示把喬若初強行帶回國內。
林君勱堅定地搖了搖頭,“這段時間,我想的很清楚,從前我總是拂逆她的意願,才弄到今天這個地步,往後我要學着尊重她。”
“君勱,你回國帶你的兵,我留下來和她作伴。”清了清嗓子,萬映茹說。
林君勱早有此意,只是怕萬映茹委屈,哪裡敢提出來,聽她主動願意留下來照顧愛妻,他深深吁了口氣。
到底是怕萬映茹委屈,也怕耽誤了她的終身,林君勱蹀躞了一會兒示意周玉成出去望風。
“映茹姐,說實話,你真的打定主意,這輩子都不結婚了?”他坐到她身邊問。
萬映茹把手交叉起來放在膝蓋上,眸光變得幽深,“十五歲那年,你把我從手裡救下來的時候,你看到我的身子了對不對?”
林君勱被她大膽的話激紅了臉,低下頭去,“那年我才十歲,不記得了……。”
萬映茹哭了,淚水滴落到他的手背上,涼涼的。
“可我忘不了。我是個舊思想的女人,身子被誰看過了,就是誰的女人,你明白嗎?就算你不承認,我也是你的女人。”
空氣中傳來她壓抑的哭泣聲和林君勱吐着菸圈的如動物呼吸般的聲音,凝重而壓抑。
他站起身出門去了,萬映茹呆呆地坐在沙發上流淚,十七年了,她今天總算機會讓他知道有個女人這輩子只傾心於他一人。
她沒有奢望,當年她就說了,願意給他當丫鬟侍候一輩子,如今她的心也沒變,他愛的人,她也會去愛,只要能爲他分憂,她做什麼都不覺得委屈。
喬若初上完課回來看見萬映茹明顯哭過,詫異地問她怎麼了。靠着女人的敏感,她一直覺得萬映茹對林君勱的感情不像正常的姐弟,好像莫名地總是纏繞着種種癡情。
“若初,沒什麼。他要回國了。我留下來陪你。”萬映茹淺淺淡淡的微笑。
“映茹姐,你不用留下來,我能照顧好自己的。”喬若初和林君勱的想法一樣,怕委屈她,更怕耽誤了她的終身。
萬映茹來到喬若初身邊,輕輕摸了摸她的,“林家母子對我的恩德,今生就算做牛做馬也報答不及,你不用客氣。”
“他不允許你走了是嗎?他用這些要挾你是不是?”一向溫婉軟弱的喬若初怒了。
“你誤會了。他不是那樣的人。”萬映茹趕快維護林君勱。
喬若初冷笑了一聲,什麼都沒說。她曾經也以爲他是個君子,是個磊落有風骨的人,可是夢碎了,她握住的是一把絕望。
臨走的前一天晚上他抱着她不肯放開,一遍遍吻她的青絲,她不耐煩地推開,“困了,你也去睡覺吧。”
自從來了巴黎,她就拒絕跟他同牀而眠,他知道自己那天在碼頭太過分了,理虧的很,只好委屈地睡在另一個房間,只是明天他就要走了,實在是想再多抱她一會兒。
“夫人,你知道黃埔軍校門口寫着什麼嗎?”他緊緊摟着愛妻不放手,嚴肅地說:“升官發財請往他處,貪生怕死莫入斯門。如今各方局勢雲詭波譎,大戰隨時可能爆發,我是黨國的軍人,不能放棄自己的職責在這裡陪你。若初,我這一生,怕是最終要虧欠你……。”
喬若初本來要推開他的手下來,把頭輕靠在他胸前,無聲地淌着眼淚。
他的彀她是逃不開的,只要他幾句話,她就會深陷其中,她知道。
這,他一直抱着她,在他的環抱裡,她開始睡不着,後來不知道怎麼睡着了,居然睡的無比安穩,好像要把許多天沒有睡過的安穩覺補起來一樣。